第73章 第 73 章

赵京卉上了钱旭萍的车。汽车穿过忙碌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家咖啡店门口。

汽车的隔音效果很好,十几分钟的路程里,车厢内一直很安静。钱旭萍靠在头枕上闭着眼睛,赵京卉难以承受车内这难言的寂静,看着窗外时一颗心止不住地乱跳。

她明白钱旭萍找她的原因,也知道钱旭萍大概会说些什么。她想到前段时间斯鸣羽对她说的话,所以斯鸣羽是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那她现在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赵京卉很乱,手机在她手心握着,捏得紧紧的,她出了一手的汗。她不知道斯鸣羽现在是怎样的状况。

咖啡店内顾客不多,赵京卉和钱旭萍坐在角落的沙发位上,边上是巨幅落地玻璃窗,窗外一片车水马龙。

钱旭萍要了杯拿铁,问赵京卉喝什么?赵京卉摇头说不用。钱旭萍笑笑,替赵京卉要了杯燕麦奶。

店内放着轻柔的音乐,可琴键声声落下,却像一枚枚长针在赵京卉的心尖及皮肤上扎着,她就快要透不过气来。

“小赵。”钱旭萍叫她。

“我看你常去鸣羽的公寓里,你们是好朋友?”

赵京卉没答话,该说是还是不是?在这个问题上她撒不了谎。况且钱旭萍能过来找她,她也没必要再撒谎。

“阿姨有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赵京卉点头:“阿姨你先说。”

钱旭萍道:“我希望你和鸣羽在高考后就不要再来往了。当然,在高考前你们也可以照常相处,我不希望影响她考试。”

“但要注意分寸。”

赵京卉一愣,随之那颗悬着的心高高落下来。她原本还抱有一丝丝的希望,或许钱旭萍真的对她和斯鸣羽的事不知情,但现在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已经泯灭。

沉默半晌,赵京卉问:“斯鸣羽她不知道是吗?”

钱旭萍点头:“对。”

赵京卉道:“对不起阿姨,我做不到。”

这时钱旭萍一愣,她发现赵京卉并不简单,倒是她小看了她。

钱旭萍对斯鸣羽一向是放心的,即便斯鸣羽当初提出要在外租公寓走读也没起疑。直到后来家里阿姨提了一嘴,说斯鸣羽每个周末都要求加餐,且点菜的口味不同以往,钱旭萍这才开始上了心。

也知斯鸣羽是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钱旭萍不得不有所防备。她查看公寓内部大厅、电梯及走廊的监控,很快便发现了蛛丝马迹。斯鸣羽的神态动作处处彰显着红鸾星动的迹象,钱旭萍不会看不出来,只是她没想到对方竟也是个女生。

得知这件事后,钱旭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赵京卉,钱旭萍在心里默念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孩的名字。她查了赵京卉的学习成绩和家庭背景,原先只以为赵京卉是个空有皮囊而缺乏内涵的普通女孩,却没想到赵京卉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特质,这是她见到赵京卉第一眼就产生的感觉。蓬门碧玉,身上这点孤零零的倔强确实惹人怜惜。

“这很难吗?”钱旭萍问,“为什么做不到?”

赵京卉还是那句话,说对不起。

赵京卉说:“阿姨,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和斯鸣羽之间的关系不能由我一个人来决定,她也有知晓和选择的权利。”

说完这话的赵京卉有些手抖,她不知道是怎样的勇气令她说出这番话的。或许她该沉默,又或许她该听话地点头,可她没有。在钱旭萍问出“这很难吗”的时候,她想起斯鸣羽对她说的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她的话,她想起斯鸣羽说她很喜欢她。她也知道,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斯鸣羽对她的喜欢。因为这句喜欢,她忽然就像拥有了一把利剑,足以抵抗所有世俗的阻碍与偏见。

她都不知道原来她还能这么勇敢。

服务员端上两杯热饮,赵京卉看着面前这杯牛奶上浮起的奶沫,焦灼地等待着对面女人对她这番话的反击。

“权利?”钱旭萍果然反问,“我是她妈妈,我可以替她作出选择。”

“你们不合适,早点分开对谁都好。”

见赵京卉并不应话,钱旭萍又道:“还是你认为你们这样的关系能上得了台面?”

“你家里人知道吗?”

“这样的关系”几个字令赵京卉眉心一跳,她知道自己和斯鸣羽的感情见不得光,可钱旭萍将它挑明,就好像她们已在遭受世人的唾弃。她家里人怎么可能知道呢?以孟菊飞的脾气,不得将她扒下一层皮来?

赵京卉紧紧捏住椅角,迫使自己镇定。

她努力摇头:“我不觉得。”

“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错,合不合适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生活不是电视剧,她强迫自己狠下心来不去做那个软弱的主角。她相信斯鸣羽对她的感情,无条件地信任她,既然斯鸣羽对钱旭萍来找她这件事并不知情,那她就该坚守当初的承诺。她们说好的,不分开,不放弃。

“呵。”钱旭萍笑出了声。

钱旭萍在这瞬间觉得疲惫,大概这就是孩子,思考问题的方式这么简单。没有踏入社会,没有独立生活过的人不会懂,过日子从不靠嘴皮子,也从不靠什么感人的金句。

“即便抛开性别,感情也讲门当户对的,你说是不是?”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如果门不当户不对,那么你们的思想观念和生活习惯就会产生很大的差距,或许她要来迁就你,又或许你得咬牙去迁就她。你们可以这样互相迁就多久呢?”

“就像你手上戴的这块表。”

赵京卉见钱旭萍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腕上。

“是鸣羽送你的吧?它不贵,可以说是鸣羽身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但对你来说呢?”

“你身上有超过这块表价值的东西吗?”

赵京卉感到呼吸一滞。

“鸣羽还小,有很多事不懂,也有很多时候就是图一时新鲜,如果我这个做大人的不替她把关,那是我的失职。”

钱旭萍用她最惯常的语气说道:“我想起来,去年暑假她从崇平回来,说是去找同学。但回来后胃口特别好,说好几天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了,所以她那次是去找的你?你们都吃什么了?让她饿成这样?”

赵京卉觉得自己快要窒息,钱旭萍说的每一个字都压得她要透不过气来。死死握住椅角的手心被硌得生疼,她感到浑身发烫,羞耻、惭愧与挫败感接踵而来,她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赵京卉想起那年夏天,那棵浓荫如盖的樟树,樟树下与她紧紧相拥的斯鸣羽。那时清甜的西瓜,从疥厨里拿出来的鸡蛋,还有她爷爷奶奶质朴的笑脸。她不相信斯鸣羽会说出那样的话,却在这时又生出一丝丝的怀疑,她害怕斯鸣羽真的在崇平受了委屈。

可现在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已经无法面对钱旭萍。

窗外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起风了,赵京卉看见天边的闪电,接着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快下雨了。

街道边的路人与汽车显得更加行色匆匆,路口的绿灯转红,郑云瑞停下自行车,看见街边一家装潢雅致的咖啡店。

透过咖啡店的落地玻璃,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赵京卉?

她看见的是赵京卉的侧脸,由赵京卉的侧脸她又看见赵京卉对面坐着的女人,有些面熟,她想不起是谁了。

正想跟斯鸣羽说看见赵京卉的事,郑云瑞忽地福至心灵,那个有些面熟的女人是斯鸣羽的妈妈。她给斯鸣羽发消息说,我见到你妈和赵京卉了。

很快,斯鸣羽回了她一长串问号。接着,无论她发什么,斯鸣羽再也没回过她。

钱旭萍没想到,她还是只能从赵京卉口中听到那句“对不起,我做不到”。赵京卉比她想象的要倔强得多。

她也不是不懂棒打鸳鸯反致情更深的道理,尤其对于那些情窦初开的人,旁人的阻挠反倒叫他们爱得更加至死不渝。可现在前后都是深渊,对任何人而言,长痛都不如短痛。

钱旭萍不算太讨厌赵京卉,她是女人,也有女儿,将心比心,也总想给彼此留一份体面。可事到如今,为了斯鸣羽,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钱旭萍道:“听说你家刚造了房子,跟亲戚借了不少钱吧?这样,我给你五十万,应该足够偿还你家的债务。我还可以送你出国,你在国外学习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承担。”

赵京卉愣了愣。

“只要你离开鸣羽。”

赵京卉苦笑。钱旭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情理之中还锋芒毕露地夹杂着挖苦讽刺,到最后仍然是这样烂俗的戏码——给钱。她是什么人呢?什么样的人才会为了钱去放弃爱情?倘若她因为钱而背弃承诺,那她才会真的看不起她自己。

她不是这样的人。

赵京卉摇头:“阿姨,我不需要。”

“我和斯鸣羽在一起不是为了钱。”

她摘下手表,将它放在桌上:“这块表我会还给她。”

钱旭萍看着赵京卉的眼睛,一时间没应话。她也算阅人无数,真话假话她看着一个人的眼睛,听她说话的语气就能分辨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赵京卉这番话是真心的。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钱旭萍端起杯子,喝了口拿铁。谈了许久,她才发现面前的这杯饮品早已经冷了。

天上飘起雨丝,雨丝刮过玻璃,变成一条条断断续续的长线。

放下杯子,钱旭萍定了定神,道:“那你家的宅基地是怎么批下来的呢?要我去打听打听吗?听说你妈妈付出了很多,这些你都知道吗?”

这番话不啻惊雷,在赵京卉脑中剧烈炸开,赵京卉的大脑在那瞬间一片空白。握着椅角的手开始颤抖,她问:“什么意思?”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

钱旭萍明白,这张底牌才是击溃赵京卉最好的武器,只是她用得有些卑鄙。她蹙了蹙眉,继续道:“现在这社会是很乱的,你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就得先付出什么,要么钱,要么色,你说呢?”

赵京卉怔住,她看着钱旭萍这时平淡从容的神情。

那是属于自认为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有钱人的傲慢,不会像她见过的有些身边人一样,为了某个理争得脸红脖子粗。钱旭萍端坐着,依旧优雅大方,说起话来也依旧轻声细语,可语气却不容置喙,能直击人的命门。

钱旭萍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刺中赵京卉的心脏。鲜血流落在地,配合着赵京卉起伏的呼吸,刀尖深入刺骨。

赵京卉的世界开始崩塌。有许多次,尤其在她的新家开始动工以及将要完工的那段时间,几个好事的街坊邻居有意无意地在她身边说些关于孟菊飞的闲言碎语。她们就是要她听见,要她难受。她都知道。

可这些流言蜚语就是事实吗?又有谁拿出过证据?

没有人在意,好事者都希望它是真的,也愿意相信它就是真的。人性是多么讽刺。

她一直装不知道,也多么希望日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混下去,只要没人挑开,那她们这个家,她的父亲母亲就和从前一样。

可终究是变了,如今有人当着她的面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逼着她正视自己父亲的无能,自己母亲在流言中的无耻。

那是生她养她的父母。

没有人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指责生她养她的父母。

赵京卉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握在手里的手机不断地振动,此刻她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了。

而窗外雨势更大了,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室内的暖黄灯光就这样静静淌着,外面的世界就像被罩在一个璀璨的琉璃容器里。

所有的美好都将与赵京卉无关。

鸣笛声此起彼伏。

斯鸣羽坐在出租车内,她给赵京卉发的消息赵京卉一条都没回。

真正的短兵相接,赵京卉明白自己只有溃不成军的份。

钱旭萍还在乘胜追击:“你妈妈又是怎么教育你的呢?”

赵京卉忽然发现自己的爱情观还真是天真。她从前总以为相爱即平等,即便她的成绩与家境都不如斯鸣羽,她也从没在斯鸣羽面前觉得自己那么地抬不起头。可今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斯鸣羽母亲面前抬不起头,就因为她的母亲在她们眼中做了所谓伤风败俗的事,如今连她也被一同连坐,扣上了品行不端的帽子。

委屈、愤怒、羞耻以及不甘一齐涌上心头,赵京卉在这一刻发掘出自己尖锐的一面。

她不愿再承受钱旭萍的嘲讽,更不允许自己的父母被外人这样攻击。

她才发现她和孟菊飞其实是一类人,她继承了孟菊飞身上最令她痛恨的点,原来这些年她避之不及的东西就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家庭深渊。

她其实和孟菊飞一样刻薄,一样善于挖苦讽刺。

“五十万?”赵京卉逼着自己笑出声来,“斯鸣羽的爱情对你来说就值五十万吗?”

“什么?”

赵京卉眼里突然爆发出的狠戾令钱旭萍一惊。

钱旭萍将手机放到桌面,道:“你再说一遍。”

“呵。”赵京卉含泪笑道,“我要五千万。”

“五千万?你在敲诈?”钱旭萍问。

“不愿意给吗?”

“是给不起,还是你女儿的感情不值这五千万?”

“要是给不起,那可别怪我绝不松手。她现在整颗心都栓在我身上,你知道吗?不要分手这件事是她求我的。她当时拉着我的手求我不准和她分开。你信吗?我勾勾手指头她就会跟我走,我叫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

“你女儿什么脾气你清楚的,否则你不会越过她来找我。”

“怕我影响她是吗?那你试试看我有没有这个手段。我家教不好,这些都做得出来。”

“我要你的宝贝女儿跟我一起堕入地狱,你们不是在越州有头有脸吗?”

“你要不要赌?”

轰隆的雷声令钱旭萍回过神来,她撕开了面前女孩的另一张狰狞面孔。

赵京卉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马路上的车越来越少了。

等斯鸣羽赶到店内时,靠窗的沙发位上已经没有赵京卉与钱旭萍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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