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大伯说,他见到奶奶时奶奶就躺在堂前地上,头边一滩干了的褐色血迹。那时奶奶身子已经硬了。后来几个长辈围在一起猜想,大概就是奶奶起夜去卫生间,在回房的路上摔了一跤,然后便再没起来。

奶奶没留下一句话。

村里人是说起,有好几天没见着彩霞大娘了。

赵京卉接到赵伟平电话时正和裘莱她们一起在厨房收拾。刚聊完去邮储存钱的事,她还真想了,手里有笔理财快要到期,到时存到邮储银行,她该选多少大米,多少油,多少纸巾。要是把这些带回老家,跟奶奶说它们都是送的,没花一分钱,奶奶一准高兴。

赵京卉一家抵达崇平时已是深夜,大伯和小姑一家早到了,堂哥正在回来的路上,堂姐明早回。地上的痕迹已经清除干净,奶奶的遗体被搬到她屋里那张床上,全身盖了张被。

太忙太乱了。奶奶这一走,要通知亲朋好友,要联系道场班子,还要联系厨子到时铺开席面等等。无人顾得上悲恸大哭,说起来,也是奶奶走得痛快,不像那时爷爷生病,还要受尽折磨。

这些事都是长辈在做,要联系谁该干些什么赵京卉心里没数,她站在堂前的角落里,看着家里人忙碌。

小姑和大伯母几个在给奶奶擦洗身子,等身子擦净,就给奶奶换上寿衣。大伯母叫了赵京卉一声,让她过去见奶奶的最后一面,这一面见完,头上就盖块布,要将整个人裹起来了。

赵京卉没有过去,说不清原因,她害怕,不愿见这遗容。

等奶奶穿上寿衣,遗体处理妥当,大家就都先散了。赵京卉一家借住在小姑家里,开车回小姑家的路上,深夜,赵京卉有些腿软。

车内沉闷得过分,孟菊飞说起来,她给奶奶擦的腿脚,大伯母擦的上身,小姑擦的头。奶奶就头颅上一处破损,有些干了的血痂,其余身体四肢清爽得很。奶奶面容平静,看来死前没有承受多大痛苦。

这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奶奶的遗体被拉到殡仪馆火化。火化后,成了一只抱在怀里的盒子,大伯抱着它进过庙又回了家。道场班子就位了,锣鼓哀鸣,开始为亡灵超度。

这一晚要守夜,小辈们守前半夜,几个长辈守后半夜。十二点换了班,赵京卉和她堂姐童飞雨一起回去休息,两人凑合和衣睡在一张床上。

赵京卉没睡着,童飞雨翻了个身,童飞雨也没睡着。

过了会儿,童飞雨戳了戳她,问她睡着没?赵京卉说没有。童飞雨说,一闭眼就是外婆的样子。

大伯母也让童飞雨过去见见外婆的遗容,童飞雨好奇,凑过去看了眼。她说外婆眼窝凹陷,皮肤白得像张纸,她现在一闭眼脑子里就是这幅画面。

两人睡不着,断断续续聊了些往事。说起泡饭,最爱的就是农村这口铁锅饭做出来的锅巴泡饭,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吃上这泡饭。又说起小时候过年,那时几家人都回奶奶家过年,也都住在那间老房子里,床单被褥奶奶提前晒过,可童飞雨和赵京卉两人的皮肤还是格外敏感,每次从玉泉村回家,腿上就起红疹子,奇痒难耐。也很奇怪,长大了就好了,倒没再起过疹子。

又说起旺财,奶奶不在,旺财以后怎么办?

就这样捱到天际发白,小姑来了电话,要她们出发,马上出殡了。

村口,戏班子演员正哭哭啼啼唱着“娘啊娘”,演员们大放悲声。直系亲属排成两行跪在棺前,神情肃穆,无人落泪。

直到吃完中饭,气氛开始缓和,像是一件大事终于尘埃落定。大伯和赵伟平挨桌地敬酒发烟,有时也与吃席的人说笑几句。席散后,各自忙碌,或围在一起叙旧说笑。

赵京卉这两天浑浑噩噩,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转。她去了奶奶家那片菜地,地里种着萝卜、红薯、青菜等。又走到二楼她以前常睡的那间卧室,看了看床,这床还和以前一样,挂了顶蚊帐,边上吊下一电灯的开关。又开着窗向外张望,屋后也还和从前一般模样,同样的电线杆、同样的路灯、同样的住户,那家人屋子上那扇木窗也一直留到了现在。

赵京卉打开疥厨,里头放了一碗猪油,还剩下一半。那几个海碗都多少年了,碗沿刻着伟强和伟平。她记得,她那时还问爷爷奶奶,怎么不刻小姑的名字?爷爷奶奶说,怎么会刻小姑的名字呢?她还为小姑抱过不平。

那时候斯鸣羽也在的。

疥厨里放了只铁罐头,奶奶常用那只罐头盛土鸡蛋。

赵京卉联系了裘莱,把旺财寄养到裘莱爷爷奶奶家里,她每个月给钱。

赵京卉觉得难受,五脏六腑,尤其是胃,有股酸酸胀胀的难受。她想起她开车离开裘莱爷爷奶奶家时,旺财在她车后死命追的样子。

其实旺财也老了。

她在晚饭后离开的崇平,和赵益洋童飞雨他们一起。天都黑了,临时搭建的大棚下亮起灯,里头人声鼎沸。大伯母、孟菊飞及小姑她们正收拾席面,大锅里剩下不少菜,她们劝近亲好友们都打包带走。

从那条僻静的林间小路穿过,走到村口,她们几人分别,各自去找车。

赵京卉的车停在马路对面新划的几个停车位里,车子解锁,她看见附近还停了一辆。

她不会认不出那是斯鸣羽的车。

斯鸣羽走下车,站在车边,两人在黑暗中对视,没有说话。

是裘莱告诉斯鸣羽的,赵京卉奶奶去世,赵京卉回崇平了。那晚在裘莱家里赵京卉没有细说,因为旺财,裘莱才知道赵京卉的家事。裘莱对斯鸣羽一直心怀感激。

赵京卉看着斯鸣羽,忽然想哭。这两天她没哭过,她们家人一个都没哭过,大家都说奶奶年纪大了,总有走的那天,她能走得痛快也是种福气。可是为什么呢?这一刻她居然想哭。

她看见村口这棵大树,那年暑假,奶奶就在这里送她和斯鸣羽上的城乡公交。

她和斯鸣羽睡在奶奶家二楼那间房里,夜深人静,她想起木板楼梯上的脚步声,想起木窗推开关上的吱呀声,想起风扇摇头时的机械声。她想起那顶轻飘飘的蚊帐,想起那时摆在她们床脚的那只陶瓷杯。

喉咙在那瞬间开始变得干涩。

因为奶奶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见证过她和斯鸣羽的过去的人。

可奶奶如今不在了。

赵京卉明白斯鸣羽来这里的原因。

赵京卉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和斯鸣羽说些什么。

她上车,启动车子,出发返越。

后视镜里,斯鸣羽也启动车子,跟在她的车后面。

漫长的乡道上就她们这两辆车,没有路灯,汽车夹在两山之间,孤独又绵延地弯弯绕绕。

车灯照过的每一处都那么熟悉,每一个弯道,每一处标记,沿路的每一间屋子都在车灯下一闪而过。以后呢?还会再回来吗?

赵京卉抹去脸上的泪水。

开到高速口,两辆车依次弯上匝道。

夜里的这条高速上几乎没什么车,依旧只她们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地驶着。

赵京卉开了定速巡航,又想起许多往事来。

奶奶做的手撕茄子,煨玉米,还有鸡汁羹,她的这手鸡汁羹就是在奶奶这儿学的。

她很小时候,奶奶来越州带过她一阵,她想起一些片段。她在奶奶怀里啃着香梨,奶奶喂她吃蛋羹,奶奶带着她看电视剧,那部剧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叫《天下无贼》。

也是她很小那会儿,她在奶奶家被赵伟平用棍子打了一顿,腿肿了,那时是奶奶一路抱着她去附近村里的诊所看医生。奶奶怕她的两条腿给打折了。

都是好久远的事情了,她想着,要是自己没在网上遭遇那些事,是不是还能早点弄些米面粮油回来,哄奶奶高兴高兴。

赵京卉点了脚刹车,发现汽车的速度没有降下来,她又踩了一脚,速度依旧没降。

无论是踩刹车还是按压功能键,速度一直降不下来。坏了,定速巡航失灵了。

赵京卉即刻打开双闪。

她依稀记得自己以前看过类似帖子,讲定速巡航失灵时如何自救,可这时她有些心慌,慌乱间什么也想不起来。要拉电子手刹吗?从没试过,怕车会侧翻。

唯一能想到的是报警。她拿起手机,一面顾着前方路况,一面打开通话界面,她有些手抖。

眼前忽然闪过两道亮光,后视镜里,是斯鸣羽的车在闪她。斯鸣羽察觉到了异常。

接着手机振动起来,她吓了一跳,看见来电显示,是斯鸣羽。

打开免提,斯鸣羽焦急地问她:“怎么开了双闪?有什么状况吗?”

她尽力保持镇定,说:“好像,好像定速巡航出了问题,取消不了。”

声音出来,也是抖的。

斯鸣羽在电话那头愣了愣,问:“刹车失灵了?”

“嗯。”

“那......”听得出斯鸣羽也开始紧张。

双方一下子都沉默,随后听见手机内传出双闪灯跳跃的声音,赵京卉见斯鸣羽的车开着双闪,从她右侧超过,冲到她前面为她开路。

斯鸣羽说:“我打交警电话,你在后面跟着我。”

嘟嘟嘟,通话断了。

所幸这条高速向来车不算多,尤其晚上。斯鸣羽在前方开路,赵京卉心里安定不少,有时碰到边上有车,斯鸣羽鸣笛示意,那边车速降了些,斯鸣羽超过去,赵京卉也超过去。

赵京卉不知道斯鸣羽那边跟交警说了什么,前面还要开多久,要是等会儿接近越州的路段车多了会怎样?如果出了意外呢?斯鸣羽怎么办?

赵京卉忽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又担心斯鸣羽,总不能无辜连累了她。她又翻出通话界面,想给斯鸣羽打电话,告诉她让她先走,她自己听交警指挥,她也可以应付过去。

或许可以吧。

可手机忽然又振动起来,还是斯鸣羽打来的,赵京卉按下接听。

斯鸣羽说,前面七八公里处有段避险车道,到时跟着她往上开。赵京卉本想把她心里准备的那番话说出来,可形势紧迫,她居然就应了个好字。

她的车跟着斯鸣羽呈一条直线不断地向前,有时拐一拐,将相遇的车辆超过。

她又想到,如果中间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斯鸣羽的命和她的命几乎拴在了一起。

几分钟后,斯鸣羽打了转向,赵京卉也打了转向,斯鸣羽的车往避险车道上冲,她的车也往避险车道上冲。

车子很快就陷进沙地里。

既惊又险。在车子停下的那刻,赵京卉感到浑身酸软,尤其腿脚,几乎失去了全部力气。

一颗心砰砰砰地快要跃出胸腔,黑洞般的恐惧与惊慌彻底袭来,如疯狂的潮水。她喘着气,感觉就要窒息。有人在敲她的车窗,她慌忙解锁,斯鸣羽将车门打开。

赵京卉好像被困在了座位里,手脚绵软,无力行动。斯鸣羽蹲下,伸手抱住了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赵京卉闭眼,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慢慢安定下来。

啊?怎么又要上班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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