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女装

午后的医院。

“你刚刚说谁来了?”

“尽头那间病房看见没?经常去探望的那个年轻人。”值班护士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忙中抬头,“最近一段时间来得更勤快了。”

发问的是刚来实习的小护士,她也跟着探头瞥了眼:“是挺高的,模样也好,难怪你记得住他。”

“嗐,小姑娘你新来的吧,难怪不知道!”护士站外路过一个佝偻着背的阿婆,她神秘兮兮地拉住小护士,“那间病房里躺着的人来头可就大了,你看他那间病房里一天的花销哪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不过这人都躺了十几年了还不醒,也不知道是福气还是造孽……”

“你再看那小伙子,长得俊吧!嗐,再俊也白瞎——也是个苦命人哩!不瞒你说,老婆子我年轻的时候学过看面相,我见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年轻人面笼秽气,以后的路难走得紧。”

阿婆见实习小护士听得聚精会神,于是唾沫横飞继续说:“这么说吧,你以为这小伙子和里头那位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老婆子我早就算了一卦,他其实就是——”

“张阿婆,您怎么跑这来了?”值班护士听见这些怪力乱神的就头疼,终于抬起脸来,语气有些无奈,“您是时候打点滴了吧,走,咱回去吧。”

张阿婆意犹未尽,扭头对着实习护士热情道:“小丫头,下回我也帮你看看?面相不行的话,手相也行啊……”

实习小护士歉疚一笑,没放在心上,但仍然下意识看向最里头那间病房。

里面只住了一位病人,名字叫做陈长诺,长年的昏睡让他肌肉萎缩,身形也极度瘦弱,唯独那张脸上还能依稀看出点年轻时的容貌,不过也在流转的岁月中被侵蚀殆尽。

和那个年轻人相比较而言,说不像也不像,但要说像,也确实有几分相似。

“十五床呼叫、十五床呼叫!”

“来啦。”

谁知道呢,天底下那么多似是而非的事情,奇谲诡怪的人和事多了去了。

这是一间朝阳的房间,环境很好,是个适合人静养的好地方。

亓曰站在盛夏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无声看着病床上躺在那堆冰冷机械中央的人。

忽然,一道清润的男声打破了眼下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石陨靠在墙壁旁,笑得意味深长:“两手空空来探望病人,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道理,亓曰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你跟过来干什么。”亓曰眸子里滑过一丝冷色。

被这样冷鸷的目光注视着还能保持笑颜不变的,除了石陨外估计没第二人了。他略过亓曰的质问,兀自蹲下看着病人的资料卡:“陈……长……诺……这人是你谁啊?”

“你很喜欢明知故问?”亓曰微眯着眼,危险的气氛迅速在两人周围聚拢。

“那倒也不是,”石陨回想起那日饭馆里亓曰的所作所为,不觉挑了挑眉梢,选了个凳子坐下,“我只是比较欣赏和期待你独到的说辞罢了。”

“他还能是谁?”亓曰嗤笑出声,“一个瘸子,瞎子,聋子,废人而已。”

“呐呐呐——”石陨佯装嗔怪地皱起眉,从兜里掏出颗花生扔进嘴里,“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你这纯纯是没心没肺。再怎么说人家好歹是你爹——”

话音刚落,亓曰站着的阴影下便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背光处飘出几根惨白色的触须状的细丝,正朝着石陨飞快地游去!

石陨微收脸上的笑意,不动声色地将手中花生壳一弹,精准地击退了亓曰的神经。动作一气呵成,但人却自始至终安坐在凳子上。

他无奈地摇摇头:“你看你看,我好心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你这不是没心没肺是什么。”

“我没心没肺,难道你就有情有义了?”亓曰收回白色神经,毕竟这是在医院,他也没想过要和石陨动真格,“石陨,我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你的那些歪心思最好永远藏好了,别让我发现你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他?”既然说自己总爱明知故问了,那就贯彻到底吧。石陨掀起长睫,表情无害地问:“他是谁啊?你该不会是在说你那个小跟班吧?”

“我还挺喜欢他的。”

果盘里五颜六色的水果很漂亮,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换新鲜的。夏季香甜的水果衬得背后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愈发绝艳。

石陨支着下巴,温润无害的笑下藏着深深的挑衅:

“他多可爱啊,性格也讨喜。说起来要不是他身上流着你我都找寻已久的煞血,说不准我还真会好好地和他谈场恋爱呢。”

言语间尽是轻佻,落进某人耳里,满是谑然。

亓曰冷冷抬眸,他发现这人很擅长利用寥寥数语激起他的怒意,但话说回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绝不可示众于他人的私有物被别人公然觊觎一样,让他很不爽。

“你想死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石陨的笑几乎到达了一种猖狂的地步,“还记得我之前劝告过你的嘛,说话要留三分,如今你想要解开血契还不是得把算盘打到我身上,我都还没说什么,你翻什么脸呢~”

“我对他的骗是骗,难道你对他的骗就是理所当然迫不得已了?亓曰啊,你不是人类,人类一身的臭毛病倒是学了不少——这么双标可不是什么好事。”

“活了几千年真把自己当圣贤了?一个老怪物而已,少在这说教。”亓曰眼里寒光乍显。

石陨闲适地扒了根香蕉,递到嘴角,似乎对对方暗自查自己身份一事毫不在意,甚至早有预料。

“说话那么冲?看来你是一点都不担心我把事情都告诉林宿生啊。”石陨莞尔一笑,而后眼尾剜起一抹狠意,“不过我没那么无聊,几千年了都没遇上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怎么忍心这么快戳破呢~”

“疯子。”

石陨狡黠地勾起嘴角:“彼此彼此。”

“哦对了,忘说了,貌似床上这位有苏醒的迹象呢~”石陨眨巴眨巴眼,惊叹道。

亓曰有些烦:“你特么又知道了?”

“楼下张阿婆告诉我的,她和她病房的姐妹们都很喜欢我呢,还张罗着给我算了一卦。你猜猜算出个什么来?她们都说我最近桃花很旺噢~”

白色神经们再度蠢蠢欲动。

忽然,兜里的手机传来一声消息提醒音。石陨会心一笑,点开消息,状似惊讶道:

“你家好孩子给我发消息咯。”

一个小时后,石陨出现在学校礼堂排练地点。

一踏进会场他就看见舞台帷幕后站着一群乌泱泱的人,手里拿着不同的道具器材,看样子这些就是院里的服化道组成员。

舞台上的场景已经布置妥善——欧洲中世纪古典庄园的背景中,植满了金粉色的郁金香,馥郁的蔷薇和瑰丽的玫瑰点缀在花圃里,像是下一秒就会从中走出一位提着裙摆的美艳少女。

这次的迎新活动是院里专门安排的,不属于校级活动,自然参与人员也都是自己本院的同学。

看见“男主角”来了,服化道组的同学显得很是兴奋,纷纷从幕后探出脑袋张望这位美貌远扬的外校交换生。

这时,殷红的帷幕后隐隐约约显出一抹娇艳的身影。

一旁的同学将帷幕一扯,遮挡在那抹身影前的屏障被掀开,那人似乎显得有些无措,犹豫半晌竟是拽着长裙就要离开,却被一脸严肃正经的副班无情捞回。

副班标志性地推了推眼镜,语气不容置疑:“林宿生,周六下午的彩排已经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的时间了,你现在不配合,难道是想和那群大合唱的挤在周一的早八一起排练吗?”

林宿生扭头,正巧头顶的亮白色灯光洒下,笼在了那张被装饰得精巧美艳的脸上。

纤长的眼睫在浅蓝色的眸子前闪动,说话时,鲜润的唇瓣微微翕动,连带着双颊也泛起一层浅红。

林宿生身上已经穿戴好了这出舞台剧的服饰,金色微卷的假发搭在他的肩上,将颈间那道分明的锁骨衬得更加性感。身下绸缎光洁的长裙及踝,裙边的蕾丝抚过花卉时,似乎都能带起一阵清香。

他看了眼杵在不远处的石陨,原本就绯红的脸更加鲜润,甚至谈得上激动:“至少、至少……得让我先适应适应吧,再、再说,哪个男的能接受这辈子第一次穿裙子就被另一个男的霸王硬上弓!”

班长作为这出舞台剧的导演,捧着厚厚一叠台词,纠正道:“……霸王硬上弓不是这段,你那时候穿的应该是镂空真丝睡裙。”

林宿生:“谢谢……不过用不着提醒我。”

副班善解人意地走上前拍了拍精神高度紧张的林宿生:“今天就是穿着角色服踩踩点,熟悉熟悉氛围和环境,下周再正式彩排,你放轻松点。脸别绷那么紧,眼尾的亮片要掉了哥……”

听见不排练,林宿生刚想松口气,忽然不知被谁轻推了一下,头顶的灯光一打,他脚下踉跄几步,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舞台正中央。

礼堂里很安静,空无一人的坐席中央只站着一人。

台上布景齐全,花蕊簇拥,植被葱茏,林宿生一身正装长裙站在舞台光影中朝下望。

整间礼堂,此刻似乎只剩下林宿生和石陨两人。

昏暗灯光中,石陨修颀的身形微微一顿,眸光微颤,很快眼底那抹微不可察的动摇就被信手拈来的温柔取代。

“真美。”石陨毫不隐晦地夸赞道。

他缓缓朝台上人走去,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直到石陨彻底走出那片阴霾,真切地站在光亮里,站在林宿生面前和他两两相望。

咫尺之距里,林宿生抬眸,似乎能依稀从眼前这人的眼神里窥见些复杂的、并不浮于表面的情愫,但真要他细较起来,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身后服化道组的成员纷纷摩拳擦掌,恨不得冲到这两人面前指导台词动作。

当然,对于石陨来说,这点倒是不需要别人来指导。

两人隔得很近,近到林宿生甚至能听见对方有些克制的呼吸声。

石陨低头瞥见林宿生,于是故意更加往前凑了凑,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你说,你女装的样子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林宿生的表情有过一瞬间的木讷,随后往后躲了躲:“……你别过来,你身上好大股消毒水味儿。”

石陨嗅了嗅袖口,煞有介事地吃痛捂着胳膊,半真半假地说:“你看,你还说我呢。我就是因为想着能快点来见你,所以路上跑得急,不小心给石墩子绊倒,还擦伤了胳膊,于是随便消了点毒就赶过来了。”

林宿生看着石陨干净整洁、毫发无伤的长袖,有分寸地笑笑,露出一排齐展展的牙齿,以示莫须有的遗憾和同情。

身后的班长小声提醒道:“你俩熟悉熟悉彼此的角色身份,别光顾着唠嗑……”

石陨眼尾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坐席二楼某处阴暗,下一秒大手一揽,将林宿生搂到面前。金色卷发抚过石陨脸边,他低头悄声抚慰有些惊慌的林宿生:

“别怕。”

林宿生微微向后仰着头,无言拒绝了对方用额头轻蹭的行为:“今天只是试戏,但你试的未免有些太多了……”

虽说他是威猛爆爆纯直男大,但就算是七十尺男儿也抵不过惜命二字。说完这句他立刻就后悔了——因为,解开血契,道阻且长。

送上门来,不需要自行设计安排的暧昧桥段自己都接不住?!林宿生暗骂自己无能。

林宿生暗暗给自己打气,缓缓地直起身体。

石陨嘴角一勾,顺势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温烫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这才对啦,别那么怕我嘛。我又不是妖怪,更不会吃人,你对我好一点嘛。”

林宿生觉得这距离实在隔得太近了些,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对方松开了他。

馥郁花丛中,石陨单膝跪下,轻轻拉过林宿生带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

声音动听:

“亲爱的格维利娅小姐,我想,比起您庄园中的蔷薇,我更倾心于您的可爱和美丽。”

二楼的围栏处,原本懒懒搭在护栏处的一双手,听见这句话,忽然毫无征兆地死死攥紧铁护栏,发出咔嚓的声音。

黑暗里,一直站在这儿的亓曰倏地抬起阴冷的眸子,看着这一幕,差点没一个暴走掀翻了这座历史悠久墙皮剥落的礼堂。

“好……好一出舞台剧……!”

林宿生:班长,这礼堂漏风,大夏天阴风阵阵的……/真诚

亓曰:从顶上开始拆比较好……

石陨高昂着头路过(骑士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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