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苏韵盥洗过后,到祖母的院子里请安,苏母正在佛龛前念佛,苏璎则在一旁乖乖读书。
候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苏母终于抬了头,她忙上前替下玥娘,亲手将祖母扶到软榻上,又倒了了杯茶递上去,“祖母喝茶。”
苏母笑吟吟接过,看着苏韵瓷娃娃般的精致面容,心中不禁暗叹时光飞逝,从前蹒跚学步的小娃娃,一个一个,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苏璎见状调皮道:“看来,羽儿也得常为祖母斟茶才是了,祖母看阿姐时,眼睛里都要笑出花来了。”
苏母佯装恼怒,瞪了苏璎一眼,苏璎则吐了吐舌头回应。
“羽儿跟祖母朝夕相处,祖母自然是最疼你的。”苏韵掏出一块饴糖,送到苏璎跟前,“这饴糖给你,把祖母借给阿姐一小会儿,行吗?”
苏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重重点点头。
“乖。”
苏璎拿了饴糖,跟玥娘一起出了门,屋里只剩苏母和苏韵祖孙二人。
苏母笑问,“有话跟我说?”
“是。”
苏韵将胡氏的打算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听得苏母笑容凝固,面色逐渐变得铁青。
“祖母,徵儿并非拈酸吃醋,而是…”
苏母缓缓点头,示意心中了然,后面的话,苏韵自然不必再往下说了。
“唉——”苏母长叹一口气,“你二伯母心思不正,教出来的两个孩子也只想走歪路,幸亏你提前告知我,否则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回去,好好稳稳你阿娘的心,她呀,担心你担心得紧。我知你的性子,做不出什么傻事来,你阿娘是关心则乱了。”
苏韵点头应下,听苏母又嘱咐几句便退了出来。
出了门,候在门口的藏春见她一脸凝重,忍不住道:“娘子这又是何苦呢,二夫人和三娘子根本不会领情,只会当您搅了她们的好事。”
“随她们怎么想吧。”
“那您也应当遮掩些,免得遭人记恨。”
“我懒得去想。”苏韵满不在乎,“一会儿用过朝食,再陪我出去一趟。”
……
苏韵在外行走时,遇到了一位牙人。
在了解她的情况之后,牙人声称可以帮她担保,以促成此事,但前提是,要额外付给他一年租金三成的暗佣。
茶花街的铺子一个月近六百文,一年就是七千两百文,三成则是两千一百又六十文。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况且所谓暗佣,是不写在租帖里的,若是哪日她发现被骗,也没有任何凭证能证明,牙人收过她这笔钱。
不行,这样并不稳妥。
牙人大概是暗中观察了她几日,认定了她找不到别的办法,必会病急乱投医,才主动寻来的。
转过几个街角,苏韵摘掉帷帽,边往桥上走边琢磨着,丝毫没注意到,有人迎面朝她走过来。
“哟,这不是苏四娘子么?”说话的是孔易真,头上簪着从殷妙筠那要来的头钗,双手环抱胸前,故意堵住她的去路。
一旁着粉衣的孙五娘,也阴阳怪气附和,“苏四娘子,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是还没找到郎中,治你的断绪之症么?”
苏韵一掀眼皮,“让开。”
孔易真不让,反倒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假惺惺道:“怎么,心情不好啊?殷娘子特地叫人送的方子收到没有?按方子吃,一点也没有好转吗?”
孙五娘忍不住大笑出声。
殷妙筠叫人送方子了?
苏韵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奇怪,她竟不知道此事。
看来要么是耶娘,要么是藏春雪信,怕她伤心,将方子藏了起来。
这个殷妙筠,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不趁机去追严朝闻,倒跑来消遣起她了。
苏韵微微一笑,“孔易真,你家生意惨淡至此了吗,连你都出来做工了?”
“你什么意思?”孔易真脸色微变。
苏韵朝对方头上一扬下巴,“殷妙筠用一支头钗,雇你来找我的麻烦,让我猜猜,工钱是按次结?”
说完,她从头上卸下一支鎏金的花叶钗,递出去,“那你看看我这支,够不够雇佣你,传句话给她?”
孔易真气得银牙一咬,“你——”
“回去告诉殷妙筠。”苏韵冷哼一声,将花叶钗重新簪回头上,“别怪我没提醒她,趁着现在严朝闻伤心沮丧,赶紧贴上去,乘虚而入,她或许还能有一丝机会。等来日,她得偿所愿,成了严朝闻的正室夫人,别忘了备好厚礼谢谢我。”
孔易真一噎,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孙五娘见状,仰头嚷道:“苏韵,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好嚣张的!现在整个郧乡县,都知道你生不出孩子,怕是连赵大郎都要嫌弃你!”
赵大郎是个年逾四十的鳏夫,人丑家贫,一直未娶妻。
“就是!”孔易真反应过来,“看谁还肯娶你!”
“我娶!”一个清朗男声,突然闯了进来。
几人诧异转头,只见一位摇着折扇的俊俏郎君,从桥下款款走来。
他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不凡气质尽显,一身华服、佩饰,处处昭示着他更加不凡的身份。
短短十几步路,已经引得一众路人盯着他看了。
苏韵只觉得头疼。
谢三省,又是他!
“你,你是何人?”孔易真上下打量。
“凭你,也配知道我姓名?”谢三省将苏韵挡在身后,手中折扇一收,挑眉道,“苏四娘子的余生,交给谢某就好,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毕竟貌若无盐又无品无德,想要嫁出去,也是挺难的。”
孔易真刚要再分辩几句,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一扭头,见孙五娘正拼命使眼色,让自己看向谢三省腰间的玉佩。
那玉通体洁白,宛若凝脂,顶部雕呈狼头模样,眼神凶恶狠戾,让人不寒而栗,狼头下方刻有一个“谢”字。
虽然不得其解,但孔易真还是听劝,“我们走。”
两人转身疾步而行,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谢三省一转身,原本绷着的脸瞬间笑成花,“徵儿,我刚刚表现怎么样?”
“多谢谢郎君解围。”苏韵不答,简单行了个礼,便要绕过他离开。
“这就走?”
“不然呢?”
谢三省拿出耍赖的本事,“你这谢未免也太敷衍了些。”
再怎么说,也确实是帮了她的,苏韵无奈,“那你想让我怎么谢?”
谢三省张口就来,“以身相许好不好?”
苏韵抬腿就要走。
“别别别,开个玩笑嘛!”谢三省忙伸手拦住她。
“口无遮拦,这叫轻薄,不叫玩笑。”苏韵正色道,“看在你刚刚帮过我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我们两清了。”
“?”
谢三省有点懵,好不容易叫他逮到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不说让她陪着游园,至少也要一起吃茶用饭啊,怎么三两句就两清了?
“你还有事么,没事我走了。”
“哎——”谢三省再次拦住她,挠了挠头,“我…我其实不是开玩笑。”
他偷偷抬眼瞥了她一眼,见她没再要走,备受鼓励,“我也无意轻薄于你,我是认真的。”
苏韵仰脸看向他。
其实前世他各种求娶的话,她没少听,但都没听进去。
如今看着面前这个满眼繁星的俏郎君,说着中听的情话,心里还是有一些些得意的。
她以前是有多想不开,非要守着块无用的木头过苦日子?
现在摆在面前这一切,这都是她应得的!
她明知故问道:“什么认真的?”
“我知道,我看上去没那么可靠,但我对你是认真的。”谢三省盯住她的眸子,柔声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认定,你,苏徵儿,就是我要娶的妻子,只要你点头,我明日就上门提亲。”
被人贴脸表露心意,说不动容是假的。
苏韵微微别过脸,她有些害羞,但也只是那么一刹那。
她突然很好奇,是不是所有的郎君娶妻,都是为了给家族血脉开枝散叶?
当初她演给严母那场戏,选不孕这个理由,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来,严家看重子嗣,绵延后代大过天,严母绝对不会允许生不了孩子的新妇进门,如此胜算最大。
二来,她前世肚子确实迟迟没有动静,虽然郎中没直接跟她说过,但严母逼着她喝了好几个月的汤药,所以断绪之症,十有**是真的。
她也知道,严母定会大肆宣扬出去。
所以说来,她也有几分故意。
她只是想豪赌一把,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娶她仅仅是因为她是她,不是因为她的肚子或是别的什么。
谢三省迟迟等不到回应,“我知道我这么说有些唐突…”
“是挺唐突的。”苏韵打断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我们前面的对话?”
“什么?”
她仰脸问道:“我问你有没有听到,我有断绪之症?”
谢三省不明所以,“听到了,那又如何?”
“你到底知不知道断绪之症是什么?”
“知道啊。”
他回答得太轻松了。
轻松到,压根没过脑子。
苏韵在心里忍不住自嘲:我真是疯了,到底在期待什么。
“娘子!”藏春适时出现,见到两人站那么近说话,忙故意挤到中间,将苏韵往一旁轻推了推,“娘子这么久没回来,婢子都急死了!”
“这就回。”苏韵又看了谢三省一眼,扭头道,“走吧。”
谢三省自然是留意到了她眼神的变化,有欣喜,有期盼,可惜最后还是归于平淡。
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想了半天也没想通,眼看着主仆二人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桥头,他才又大声喊道:“我刚说的那件事,你记得好好考虑一下!”
*
苏荷好生打扮了一番。
她特地穿了新做的那条折枝花纹的绿罗裙,这匹绿罗,还是阿耶从宫里带回来的。
头发也是梳了拆,拆了梳,最后选了百叶髻,再把妆奁里的头饰都换了个遍,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出了房门。
胡氏见了女儿,也是欣喜得很,啧声道:“瞧瞧,这天仙似的美人,那严家郎君见了,定是挪不开眼!”
“阿娘!”苏荷娇嗔一声。
“琵琶带了没有?”胡氏瞧见抱着琵琶的侍女跟近了,这才满意点点头,“一会儿席间,给严夫人弹首拿手的,就那个《浔阳夜月》,怎么样?”
“儿一定好好表现。”
“走吧,别叫严家夫人等久了。”
母女俩兴高采烈刚出了院子,一抬头,玥娘正等在前面。
胡氏头皮发紧,这黑脸罗刹怎么又来了?明明都提前告过假,说了今日要带苏荷出门的。
苏荷也知不妙,忙看向阿娘。
“二夫人,老夫人有请。”玥娘冷声说完,扭头边走。
“阿娘!”苏荷急得直跺脚,“再不出门来不及了!”
胡氏拍拍她的手,下定某种决心似的,“我们去问个安就走,这么大的事,可不能叫你祖母就这么搅了!你放心,这次阿娘拼了挨罚,也要带你闯上这么一回,你祖母还能叫人,拿绳子捆我们不成?”
苏荷这才放心点点头。
随着玥娘来到苏母住的荣安堂,临近门时,胡氏还捏了捏女儿的手,示意她安心。
带着怨气而来,胡氏面上自然没什么笑容,拉长个脸,眼都不抬,不情不愿道:“阿姑。”
“阿耶,您回来了?”苏荷跑到父亲苏岩身边,惊喜道,“怎么都不提前跟儿说一声?”
胡氏惊诧抬眼,这才发现,堂内除了苏母和玥娘,竟然还有夫君苏岩!
苏岩脸色铁青,甩开苏荷的手,冷眼看着胡氏,“你就是这么给阿娘请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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