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灵渊被闻毓等人送回来时,姜浓刚准备用晚膳。
前院的吵闹之声一直绵延到了后院,一大群人簇拥着鹤灵渊将他送进了棉枫院。
姜浓站在房间门口,愣愣的模样引得旁人不禁多看了两眼。
她脸色苍白,娇俏明媚的容颜都随着紧蹙的细眉而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郁色,往日殷红的唇现在也有些泛白,下唇被牙齿咬过才浮现出几丝血色。
闻毓看着鹤灵渊躺在床榻上,随手拂下自己的袖子时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身后一眼就看见了姜浓。
行至她身前,闻毓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一下又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脖子,那上面点缀着一些绯红又浅淡的痕迹,从颈侧蔓延进了衣领里。
闻毓调转目光,却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他低声安慰道:“只是从马上摔下来了,我稍微检查了一下,应该没什么大事,昏迷是因为脑袋撞在了石头上。”
姜浓脸色不好,但不是因为鹤灵渊坠马。
而是因为这件事情不该发生的这么早!
前世鹤灵渊坠马是在明年春日查瘾药案时......
现在他们成婚才一年多,前世的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可是它发生了。
发生在一个与前世完全不同的时间点。
还有事件起因也和前世不同!
姜浓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去回答闻毓,大夫就脚步匆匆地挤进了房间。
卫呈言站在床尾,他双手交叠着搁在身前,微微弯腰去盯着大夫为鹤灵渊看诊,“大夫,他无事吧?”
大夫稍微检查了一遍鹤灵渊的身体后,就吹胡子瞪眼道:“无事?你们怎么抬的人,本来腿只是轻微骨折,现在都快要断了!”
大夫的声音很大,姜浓听见的时候仿佛觉得都天崩地裂了。
鹤灵渊坠马,同时摔断了腿!
完完全全与前世的坠马情况对上了,纵使时间起因都不对,可这件事情确实发生了。
她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难看,整个人倚靠在门框上站都有些站不稳。
为什么会提前?
前世明明是发生在春日的事情......却提前发生了。
也就是说应该在明年开年才会爆出来的瘾药案现在悄无声息,但鹤灵渊却摔断了腿!
冥冥之中,有事情被改变了......
姜浓觉得自己的脑袋痛到快要炸裂。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了,所以前世那些事情都会或多或少出现了转变?
并且不但有了变化,时间也会变得不同。
如果一切都将提前,那很快就会发生真假贺家六公子的事情......
这一刻,姜浓才发现,自己太迟了。
就算她走了最极端的路,用了最粗暴直接的办法,还是没能离开贺家。
反而因为她的举动,而提前催发了进程。
姜浓抬手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中漫出来,顺着往下滑落沾湿了她的衣袖。
闻毓站在她面前,整个人难得的出现了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伸出手又僵硬在半空中,只能呐呐劝道:“灵渊没什么事的,你…你别过于担心。”
姜浓低声呜咽着,僵硬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觉得好累。
又暗恨自己不够聪明。
她不仅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斩断自己和鹤灵渊的纠葛。
还被上天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你想离开?
想逃离前世的杀戮和轨迹?
想要救你身边的人?
......
或许你可以再换个法子,逃脱背后那些人的算计与共沉沦后,应该就能获得一线生机,老天如是道。
姜浓懵懂中,似乎窥见了上辈子的鹤灵渊。
他藏在那些行为和言语下无法描述出的无力和渺小。
千般算计万般筹谋,行错一步就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同被人拿着长鞭和火把驱赶的孱弱兽类,毫无退路地踏上了峭壁悬崖,只能被迫往前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被操控,又被捏住了浑身软肋。
除了一直走,任何反抗都显得可笑又卑微。
那时候的鹤灵渊又是靠什么支撑下去的呢?
姜浓转身扶着墙往外走,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现在就要离开贺府,离开这个地方。
房间里人声很杂乱,大夫一边给鹤灵渊包扎腿,一边又絮絮叨叨着教训卫呈言和随从。
卫呈言则一直都是弯腰恭听的样子,他唇边带着一丝淡笑,时而点头,时而轻声回应大夫。
闻毓把手收回身侧放好,看了一眼床上的鹤灵渊和围在床边的人。
他又转过头,盯着姜浓颓然又踉跄的背影。
姜浓哭得泪眼朦胧,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出了院子门,林曼芝带着贺宁朝贺宛玉过来就刚好撞见她。
“哎哟,怎么哭成了这个样子?灵渊伤的很重吗?”林曼芝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贺宁朝也担忧地皱了皱眉,姜浓却根本没有回答林曼芝,绕过她们晃晃悠悠地就往外走了。
贺宛月站在一旁低声讥讽道:“嘁,就会做样子!哥哥又不是死了,哭得这么惨,还以为她要当寡妇了呢……惺惺作态!”
林曼芝抬手给了她一巴掌,“闭嘴!说些什么晦气话呢?死丫头,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她气不打一处来,撇开贺宛月挽着她的手就进了院子。
“闻毓,是你把灵渊送回来的啊?灵渊到底伤势如何啊?不严重吧?”
林曼芝一进院子就瞧见了正在往外走的闻毓,她问题连出,闻毓摇了下头,答道:“灵渊坠马昏迷,应无大碍,只是伤了腿,大夫在里面医治。”
等不及听完他的话,林曼芝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
闻毓不再停留,继续往外走。
遇见贺宁朝和贺宛月时,他顿步,稍稍往一旁侧着身子避开了她们。
贺宁朝也向他行了一礼,才带着贺宛月进院子。
她忧心弟弟,纵使心里做了准备,但看到站在床尾的卫呈言时,贺宁朝还是有些愣神。
贺宛月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扯着她的手臂就来到了床边,仔细瞅了两眼鹤灵渊后,就大声道:“哥哥这不是还没死呢嘛!姜浓真是有病,跟哭丧似的。”
林曼芝神色冷厉地瞪了她一眼,贺宛月才撅着嘴不再多话。
贺宁朝站在离卫呈言两三步远的位置,两人脸上表情都淡淡的,没有丝毫异样情绪出现。
只是贺宁朝垂在身旁的手却不自觉地攥住了衣裙的布料,她暗吸一口气,尽力克制着目光扫向卫呈言的方向。
那边走出院子的闻毓不远不近地缀在姜浓身后,他始终与她隔着一段距离。
能远远看见她的背影,又不叫任何人发觉两人相似的行走路线。
出贺府的时候,门房本来不想放姜浓离开的,她身边又没有跟着下人,还一脸泪水,谁敢私自放她出去啊?
可是她又太可怜了,眼角哭得红痕骤生,那双眼睛都好似失去了光辉,看人带着一股浓郁又沉重的悲伤和难过,任谁都狠不下心去拦住她。
姜浓浑浑噩噩出了贺府,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她现在这个模样,肯定是不能去玲珑楼的,而姜家老宅有父兄的心腹守着,她一去,只会坐实她要和离的原因正是在贺家受了委屈。
天地广阔,此时此刻的姜浓却像是一只无枝可依的倦鸟。
她走走停停,即便心焦体疲到了极点,也不想让更多人看到她的失态,所以选的都是些细窄巷子走。
闻毓双手拢在身前,衣袖把他的手指掩盖在其中,也遮住了他用手指缓慢拨动腕上那条檀木念珠的动作。
十二颗念珠刚好捻了完整的一圈,清静经在心底默默诵了十二遍后,前方的姜浓停下了脚步。
她猛地转身,看向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子。
闻毓摩挲珠子的手指随而停滞,他顿步站在原地。
隔着条长长的巷子,一个在前头,一个在巷尾。
姜浓抿紧了唇角,朝他摆了摆手,意思是你不用跟着我。
闻毓却摇了下头,他抬手指向天空,姜浓随着他的动作仰头往天上看。
原来已经日暮之时,天上渐渐晕出深邃又浓厚的夜色。
姜浓泄了口气,她伸手拭去自己眼角的遗泪,然后又转身继续往前走。
闻毓立在原地等了半息,才再次迈步跟了上去。
这次姜浓目的明确,她找了一家还开着门的食肆,进去时掌柜正在盘算账目,见她入门,还稍稍愣了一下。
“姑娘是要住店还是用膳啊?”掌柜扬声问道。
姜浓吸了吸鼻子,嗓音沙哑道:“用膳。”
“好嘞。”掌柜又去叫来小二给姜浓端茶倒水拿菜单子。
闻毓站在食肆门口,并没有进去。
姜浓歪头看向门外,冲他道:“闻大人不饿吗?进来一起用膳吧。”
闻毓有些犹豫,姜浓却半点不在乎,她喝完一杯热茶后,又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种天气,客人们大多爱点冰渍糖水或冷茶,但姜浓偏要热的,小二虽有些惊讶,但还是遵命地上了热茶。
两杯滚烫到还冒着白雾的热茶下肚,姜浓被烫的出了一头汗,舌尖和喉咙都生出尖锐的刺疼。
等到她提起茶壶正要倒第三杯时,快步走来的闻毓伸手挡在了壶口。
他动作突然,姜浓一时间没能收住手,滚烫的茶水淋在白如脂玉的修长手指上,一眨眼就晕开一大片被烫出来的红痕。
姜浓抬起脸,面上浮现出不解和迷茫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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