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春正在给姜浓戴最后一支钗子,闻言手指一抖,那根金丝缠琉璃百合钗就随之坠在了地上。
幸而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否则这根钗子必定断的四分五裂。
“小…小姐,您说......说什么?”茗春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说,我要与鹤灵渊和离。”
姜浓伸手从首饰盒子里捡了另一支簪子,自顾自地戴在了鬓发上。
“小姐,这可说不得,您与姑爷成婚才短短一年多,怎么就……怎么就突然有此想法了?若是被将军和夫人知道后,他们会有多生气?”
茗春担忧,担忧的却不是姜浓要和离这件事。
而是担忧姜浓是不是受到了难以言说的欺负,才会突然这么极端,想必消息传到漠北,姜大将军和夫人也会担忧。
不过他们恐怕气恼更多,好好的女儿嫁到贺家来,这才一年多就说要和离,指定是受了咽不下的委屈。
到时候一气之下,大将军和姜家那三位公子肯定要杀到京城来找鹤灵渊问罪的。
姜浓神情淡然地颔首,她想过后果会是什么,父母亲必不会阻止她,只是她的名声和传闻估计就雪上加霜了。
原本京城这些世家贵族就看不上姜家,觉得姜家世代武将难免粗鄙,他们心高气傲,不屑与姜家为伍,连带着那些贵女们也不爱和姜浓玩。
姜浓的祖父未雨绸缪,他在时,姜家尚有几个交好的文臣世家,一旦他逝去,根本就指往不了姜浓父亲那个大老粗去维系和京城这些家族的关系。
所以姜浓的祖父早早便跟几位故友商量好了,要让自己三个孙子中的一个迎娶一位京城的世家女。
哪知道幼时回京城省亲的姜浓却跟鹤灵渊有了几分交情。
姜贺两家关系算不得多好,祖辈之间甚至还有些不为外人道的龃龉,但奈何姜浓实在是喜欢……
及笄后她便心心念念想着要嫁给鹤灵渊,姜家人拗不过她,只得咬牙认下了这门亲事。
姜家太宠她了,哪怕是扎根在寸草不生常年黄沙的漠北,都会给予姜浓最好的一切。
他们宠溺着她,将她娇惯的不成样子。
姜浓随口抱怨一句学规矩好累。
第二日她祖父就大手一挥,说姜浓开心就好,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必学,反正她日后又不用去京城里面做深宅里的世家妇,活在漠北自然是要恣意些的。
所以幼时的姜浓回京城,整个人就活像个野猴子,没规没矩的,除了那张漂亮的脸蛋以外,简直是身无长物的小讨厌鬼。
后来还是姜浓自己觉得不合适,让母亲去老师来教她学礼仪规矩,那时候她已然对鹤灵渊暗许芳心,就想着成婚后可千万不能给他丢脸。
而得知与贺家六公子订婚的是这位武将女儿后,京城里面的贵女简直气得牙痒痒,她们一致认为,姜浓这厮根本配不上鲜衣怒马的鹤灵渊!
真是暴殄天物,可怜的贺六,想必也是被人所迫的吧,贵女们都在暗地里揣测着。
将京城一众贵女彻底得罪的还不是这件事,而是姜浓太过骄矜,与鹤灵渊成婚至今,她只应过一次贵女们的正式邀约。
回来后,她就朝贺六抱怨,宴会上的糕点甜的黏牙、茶水苦的烧心,她是再也不要去同那些惺惺作态的小姐们逢场作戏了。
鹤灵渊与她新婚燕尔,巴不得她不去,自己好霸占着小妻子在床上厮磨一整日时光。
如今,将将成婚一年的姜浓就说出要和离的话来,恐怕传出去之后,京城里面又要掀起一场波澜了。
“小姐,恕奴婢多问一句,您和姑爷是又吵架了吗?”茗春心口惴惴不安,暗叹薛嬷嬷真是离开的不是时候。
姜浓摇头,“没有,但我要和离。”
她紧闭牙关,不愿多说,茗春慌乱了一会后,还是觉得应该去马上把薛嬷嬷找回来。
找回薛嬷嬷之前,茗春先去书房把鹤灵渊给请了过来。
姜浓坐在圆桌旁,她端着一碗八宝甜粥,一边吃一边梳理着前世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随手夹的酸瓜腌的时间太长,酸的她直皱眉,思绪瞬间被打乱,最后混着那口酸瓜吐了出来。
门口传出一声轻笑,姜浓偏头看过去。
鹤灵渊环抱着手臂倚靠在门框上,逆着身后的光影,只隐隐能窥见他半张英挺的侧脸。
“小三娘,听婢子说你有事找我,什么事啊?”
他快走两步,来到桌边伸手提着水壶给她倒了一盏清水,递到她唇边时,却被忽视了,姜浓调转目光盯着碗里的八宝甜粥看。
被姜浓拂了好意的鹤灵渊也并不生气,他端起杯盏仰头把里面的温水喝了后,才低声问她:“姜浓,到底怎么了?是做噩梦了?是气我折腾了你?……还是大房那边又作妖?亦或是贺宛月又当着你的面说了什么?”
他耐心耗尽,难以忍受姜浓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只想着快点哄好后,就带着她出去玩一趟,骤雨停下,天气尚好,很适合出游。
鹤灵渊鲜少会连名带姓的叫她姜浓。
两人初见时,一个八岁,一个九岁,年纪相当,但鹤灵渊大一岁,他母亲就指着姜浓介绍道:这是姜家妹妹,行三,你带着她好好玩,可不许欺负了妹妹。
至那以后,鹤灵渊就常唤她姜家妹妹。
后来关系亲近了些,就叫她三娘或小浓娘。
成婚后,他最爱叫她妹妹。
两人又无血缘关系,他倒是叫的顺口,连自己的亲妹妹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
他叫姜浓妹妹时,总是会惹得亲妹妹贺宛月发怒吃醋,姜浓有意气她,便总是甜甜回应鹤灵渊。
可前世最后那几年,鹤灵渊却一直称呼她为姜浓。
偶尔两人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一聊时,他也是唤她姜三娘。
越去想前世那些事情,姜浓就越伤心。
她喉头哽咽眼眶发酸,侧着头避开鹤灵渊的视线,硬生生把眼泪吞回去后,她才状若正常道:“鹤灵渊,我们......和离吧。”
这句话很短,短到话音落下时,鹤灵渊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半倚在圆桌的桌沿,手掌撑住桌面上稳住了身体后,才讶然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姜浓转回头,仰着脸看向他,红唇微启,一字一句清晰道出:“鹤灵渊,我说……我们,和离吧。”
这下鹤灵渊是真的听见了,他没有听错,也没有幻听。
只是这让他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姜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嗯,我知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想和离。”
“姜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为什么要跟你和离?”
怒火冲上了鹤灵渊的脑子,逼得他眼底逐渐泛出些如薄冰的恼怒来,紧抿的唇角绷成了一道直线,极其不悦的模样恍如遍布了厚重阴云的天幕。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姜浓,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些是在开玩笑的表情和破绽出来。
但她从始至终就很平静,除了眼眶还带着刚才哭出来的红痕外,面上的表情都过分淡然了。
她完全不在乎鹤灵渊发怒,更不理会他的质问,只轻声问道:“和离书是你来写,还是我来写?”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是高悬在死刑犯头顶上的铡刀终于落下,霎那间无形的鲜血四溅开来,烫的鹤灵渊差点痛呼出声。
他的手指蜷缩着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只是在桌面上无力地动了动。
“妹妹,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嗯?......别意气用事,昨天晚上和早上的事情,我向你道歉…不该弄疼你,下次我真的不会再这样了!......小浓娘,别再乱说......走,我带你出去逛一圈,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就当作是赔礼道歉了......”
年少的鹤灵渊尚不成熟,既没有修炼出深沉的城府,也还缺少以后的那份从容。
那丝丝缕缕的慌乱情绪从他的语气里泄出,骤添几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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