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柏舟的异常情况，二人不得不违背提喀星的传统，由小Q制作丰收节大餐。

粉蓝色的圆滚滚家居机器人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丁零当啷声轻微而细碎，不像是人，机械在这方面总是有着精准的控制力，打扰和谐家庭生活的噪音大小是家居机器人质量的重要衡量标准。

但此刻，柏舟恨不得小Q的声音大一点，再大一点！

左边五十公分外坐的是路林，右边五十公分掉的是自己的好名声，出师未捷身先死，别说亲亲，就连抱抱都可能变成鸟咻一下飞走了……

似乎已经在沙发上沉默地坐了好久，抬头一看，才过了五分钟！

柏舟忍不住了，“林林，你别误会，我是人，虽然肯定混了一点别的星球的血统，但肯定不是水星球类型的，我发誓，祖上三代都没有什么不存在于人类身上的古怪行为，我只是……”

路林抬手制止了他，神情复杂。

看得出来，柏舟很慌张，平时干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人居然都快语无伦次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祖上三代的基因报告都能调出来。

毕竟，任谁突然变成了皮肤敏感得和刚上岸的小美人鱼一样，色感偏差得似乎长出了复眼一样，都会慌张的……

柏舟这样子，已经是相当沉稳了。

“我知道。”

惜字如金似的蹦出一句话，抬头一看柏舟，路林忍不住叹气，对策一条条蹦出来，又被飞速否决掉。

小Q只能在提供最基本的监测服务，并不具备医疗机器人的功能，到目前为止，柏舟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先前的高温也已经降了下来，就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研究中心还在，还能去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只可惜军部的人大概连夜移除了研究中心，路林回来的时候，隔壁就只剩下了一栋简简单单的红砖小屋，再无其他。

“要不然我去休眠舱躺着吧，等提喀星恢复正常了，你再叫醒我。”看着路林不说话，柏舟自暴自弃地低头，沮丧得好像被暴雨当头浇了一遍。

路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休眠仓不是万能的，通用的休眠仓只能让健康人在不得已情况下进入，而且强化越多，休眠越久越容易影响感官。”

顿了顿，他问道：“你现在有什么不适么？”

柏舟眼神纯良，坐姿乖巧，“没有。”

凭直觉，路林觉得柏舟隐瞒了些东西，这家伙前科累累，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起身，经过柏舟身前，附身取下花架上一枝已经干枯的花，手指若有若无地扫过柏舟侧脸，脆如碎纸的花瓣掉了他小半身。

路林慢条斯理地又问了一遍：“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么？”

柏舟不说话，脸红了又白。

“感官超敏？”

“……就，一点点。”

现行机甲绝大多数采用的是神经链接的操控机甲，对驾驶者的精神素质要求极高。虽然通过多年研究，精神承载力已经能通过多种方式提高了，但仍然跟不上机甲的进步速度，每年都会有大批驾驶员因为超负荷驾驶导致神经过载，最后提前结束职业生涯。

超敏，就是神经超负荷的症状之一。再往后，就是感官失调，出现幻觉，最严重的甚至需要重建神经链接后利用辅助外骨骼才能正常生活。

“说实话，你的机甲当初是为什么才报废的？”

柏舟哼哼了两声，小声道：“反正不是因为超敏。”

那就是因为s728。

路林心里憋了口气，恨不得把安德烈抓过来打一顿，但是打他也没有用，深蓝早就把s728撒得遍地都是了。

作为一个农业星球，深空载人机甲这种新潮的玩意儿并不常见，专供机甲员的医院在两个大区之外。

“林林你别太担心，超敏不是可以自愈的么……”

话还没说完，路林的死亡眼神就横扫了过来，柏舟立刻噤声。

没错，超敏只是机甲员过载的开始，可以说是最轻微的症状了，但即便还只是一种可能，路林也不能接受柏舟因为s728而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

“丰收节快乐！”

小Q欢快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一只只菜盘子被它辛勤地端到餐桌上，色香味俱全。

路林恍然发觉，已经天黑了，天际只剩下最后一抹暗沉沉的云。农场的夜晚本就安静，交通管制之后，此刻更是连飞行器的低鸣都没有，安静得能听见柏舟的呼吸声。

扭头看过去，又唰地扭回来——暖黄色光晕下，这人的眼神太有杀伤力，生动形象地说明了什么叫可怜委屈。

路林的心一下就软了，就事论事，柏舟什么也没干，只是太倒霉了而已，自己跟他较什么劲呢。

某种程度上，他真是嫌弃自己——明知道某人看似单纯，实则一肚子坏水，演得比做得好看，现在却还是被这种伎俩骗到了。

晚餐过后，二人按照提喀星传统分享了礼物便各自休息。

门一关，柏舟长舒一口气，慢慢滑了下去，正好和床上的限量版联邦珍奇野生动物玩偶深情对视。

这是最近的心头好，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爱，但现在，花了他一个月工资的昂贵物件一点也不能起到帮他分心的作用。

似乎想到了什么，绯色从脸颊开始蔓延，没几分钟，整个人摇身一变红成了煮熟的大虾。

超敏，在机甲师圈子里实在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超敏会导致各个方面的感官过载！

仅仅只是回忆，柏舟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路林指尖触及皮肤的那一刻，似乎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横空出世，一路毫无阻碍地搅浑了本就有点运转不灵的脑子。

要不是用的是左手，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林林的义肢漏电了。

第一次面对超敏的菜鸡在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感官过载是机甲师头号杀手了。

按照曾经学到的控制方法，他尽量清空杂念，深呼吸了几次。

唔，好像没什么用。

柏舟捂住脸，无声尖叫：再这么下去，绝对会被林林当作色狼的！

偷偷摸摸地听了半天，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柏舟戳开主脑，做贼似的给灰色人像发了条消息。

三分钟后，新鲜出炉的消息很难得地传送成功。

嗡——嗡——

听到了小Q上楼的杂音，柏舟一个激灵，腾地跳了起来冲进去浴室。再来一次警报，他的面子可真就荡然无存了。

匆忙中，被扔到柔软玩偶上的主脑暗了一下，提示音一闪即逝，快得像错觉。

翌日清晨，加密线路的特殊提示音惊醒了路林。

一份压缩文件出现在了主脑里，标题是一串意义不明的编号。小Q已经确认过了文件的安全性，但无法查探到文件的具体来源。

路林一下清醒了。

这条线路只有几个人会用，但不管是哪一个，都没必要隐匿来源。除非是因为提喀星基站关停了大半而丢失信息。

“林林，要打开么？”

“开。”

白纸黑字飞速出现在眼前，是得罗斯岛计划的备案。

路林开了灯，细细看起来，神色几经变化，最后凝固在匪夷所思上。

对外，戈尔斯集团宣称，得罗斯岛计划是为了研究能够快速填海造陆的新型材料，从而降低水星球移民计划的成本，但实际上，绝大部分研究项目都是为了两个目标——第一，适用于机甲的仿生材料，降低机甲驾驶的门槛，第二，改善Alpha的精神易感性，使其成为能够长期单兵作战的超强战斗力。

而s728，就是一种被寄予深厚期望的材料，先前在研究中心看到的那些珍稀动物就是它的二期试验品。

如果说第一个目标是愿景宏大的话，那第二个目标就是在联邦法律的边缘疯狂试探。即便是有军部激进派的保护，也几乎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进行。

路林很怀疑，上一个执行人是不是已经因为事情败露被暗搓搓流放到荒星去了，而安德烈就是那个被抓来凑数的一无所知临时工。

睡意直接飞到了天边，他索性起身，打算去工作室把先前剩下来的设备都修好。

天还没有大亮，东方只能看见一线隐约的亮光，感应式的路灯在晨雾里制造出一片朦胧的白光。稀薄雾气中，有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路灯边缘，像块古怪的黑斑，没过几秒就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时不时又停下来，不知在干什么。

看着鬼鬼祟祟的。

“……柏舟？”

“嗯，超过99%的概率可能是他，”顿了顿，小Q小心翼翼道，“需要我找个摄像头黑一下么？”

“……算了，而且，”路林神色古怪，“这附近有摄像头？”

“唔，好像是没有欸~”

话虽如此，路林洗漱之后还是没有立刻去工作室——这些设备暂时还用不上，着急修好了也只是换到另一个仓库积灰而已。

晃悠晃悠着，路林站到了路灯下。

东方已经露出了大片的鱼肚白，一线橙红色出现在了地平线上，然而时候没到，灯还在倔强地亮着。

举目望去，自己就是这片平原上最亮的崽。

要是有人来杀自己，大概连瞄准都不需要。

路林暗骂了自己一句神经，而后认命地朝柏舟消失的方向走去。

穿过薄纱似的晨雾，越过小树丛，柏舟的声音终于从某个角落飘出来。

“……宝宝，下次不能再这么不小心了哦……”

脚步随之一顿，路林呆了两秒，快步向声音来处走去。

拨开稀稀拉拉挂着几片绿叶子的树，他如愿见到了大清早就出门去的好员工。

嗯，还是少了上半身衣服，手里捧着一只鸟的更新版。

“你，在干什么？”

柏舟再一次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