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回村中,后头雨大了,走了一刻钟的脚程路面都被淋透了,脚再踩上去便有些泥泞。
霜九撑着伞不急不缓走进村,通往镇上的村中的主路沿着一条河修建,是镇上那条大河的一条分支,不宽水流长年平缓,庆河村因此为名。
这条河的水养活着整个村庄,浣衣饮水,灌田浇地都少不了。
霜九望着还算平静的河面,心想趁着汛期还未至,可抓些鱼。
他盘算着用何种方法去抓,就见前方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在雨中慢吞吞走着。
丝雨如烟,泛着雾气的路上看不清事物,他还是将百步之外的人认出来了,霜九暗自满意自己的目力,轻轻点了下头给了自己肯定,后快步向前。
“岑哥儿。”霜九撑伞靠近,分他一半。
“九哥儿啊,多谢。”岑哥儿见到他笑着道谢。
这个时节的雨水冰冷,岑哥儿瘦小的身子被浇得苍白颤抖。
霜九见他提着一桶湿衣裳,想来刚是在河边洗完上来,只是下了这么久的雨怎还会出来洗衣裳,连把伞都不打,他看了岑哥儿毫无血色的脸,轻轻挡了下那边斜吹进来的雨水。
“你先上我家换个衣裳吧。”
霜九说道,他其实对岑哥儿家的事不怎么关心,这村里有太多像岑哥儿这样处境的哥儿了,哥儿的地位很低,而像村中的哥儿更是有太多不把他们当人看的。
他小时候还挺不服气的,可惜他没资格去管别人家的事,也当不成救世主,有些的不领情有些的逃不出只能认命,像岑哥儿嫁了人的,只是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罢了,久而久之他能做的就是不去看罢了。
“谢谢,我还要回去准备午食,得按时归家。”岑哥儿声音细细的,含在喉咙里话轻飘含糊。
“哦。”霜九掏出一颗糖给他,
“吃。”
岑哥儿略怔,抬头看着他面前的手,纤长白皙却有不少细小的伤痕。
“怎么?还要我喂你吗?”霜九见他不动,单手搓开纸衣道。
岑哥脸一红,空着的手连忙接过,呐呐道谢。
见他吃了,霜九接着道:“走吧。”
“哦哦,好。”岑哥儿晕头转向,跟着霜九走了,不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去他家的方向,他也不敢再多问,含在嘴里的松子糖泛着丝丝甜味。
霜九送他到赵家门口,看着岑哥儿推门,门丝毫不动。
岑哥儿尴尬的笑笑,也是意外的模样,随后轻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仍不见人来。
霜九拉开岑哥儿,一觉踹开那张不算结实的院门。
马上,一道骂骂咧咧的尖利嗓音响起,
“你个丧门星,哪个给你胆子敢踹坏我家的门,非得打断你的腿。”
随着脚步声靠近,一个中年女人出现急匆匆冲来:“洗个衣裳这么慢,还不赶紧去做饭,不知道还以为被河水冲走了?啊?”
岑哥儿见到婆婆凶恶的脸下意识向霜九身后躲了躲。
“我看半天没人开门,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人都死了,正想帮你们收收尸。”霜九看着她淡淡出声。
“你,你咒谁呢,还踹坏我家的门,有没有天理?你个哥儿上我家干嘛?”赵氏一看是霜九,声音一下虚了不少,不过又觉得是自家门口,声音又大了起来,
“你个煞星,害了我儿子还想跑到我家干嘛?是不是想要我的老命啊?不要脸的狐狸精,都出来看看啊,这霜家哥儿又跑出来害人咯。”
喊了半天,旁边的邻居都只出来远远站在家门口看着。
“别叫了,做你的饭去。”赵当家的走出来朝赵氏喝道。
赵氏瞪了眼霜九,一脸凶狠的站在一边。
“霜哥儿,我们赵家近来也没有得罪你的事,我们家的事你也应当是管不着的。”赵当家的皱着眉看着他身后的岑哥儿说道。
“没想管,下着雨就不要去洗衣裳,长了手就出来开门,可听得懂?”霜九收起伞轻轻抵住半掩的木门,露出全部的门洞。
“你先进去换衣服。”霜九让岑哥儿进去。
岑哥儿看了眼霜九,便迅速钻进去。
“谁准你……”赵氏见着岑哥儿进来便要上前打人。
“我说,让他进去,但请你们等等。”霜九将伞抽出打断她,挡在他们面前。
赵家夫妇两人只见门上露出一个洞,是方才霜九按着伞的地方,他们便齐齐止住了声,咽了咽口水。
“刚才我说的话可听懂了?麻烦重复一遍。”霜九无甚情绪的看着他们。
“霜哥儿,你莫要欺人太甚,你个哥儿还能管……”
霜九将伞轻轻往前一送:“别废话,你儿子还在床上躺着等你们喂饭。”
霜九顶着清绝冰冷的脸说着话本中反派的台词。
见识过霜九下狠手的两口子,连忙应道:“好,好,我们有手会开门,不让岑哥儿冒雨去洗衣裳了。”
“下次我没有耐心再管你们家的事,你们恐怕也不想看到这个让我一劳永逸的机会吧?”
霜九意味不明的说着,难得学会了委婉,这是他昨晚从那本江湖轶事上看来的,是上面一个武功绝世的高手对武林盟的一众人说的,很有威势。
“不会不会,不劳烦你来管我家的事。”赵家夫妇根本没听懂霜九后面的话,只知道这个霜哥儿确实没什么耐心,随时能拿刀的砍人的那种。
“嗯。”霜九放下伞,两人忙不迭的走进屋里,关上门,连院门都来不及关。
岑哥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在屋门口悄悄看着,见赵家两口子走了,他连忙走到院门口,目含微光真诚道谢:
“谢谢你,九哥儿,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了。”
“不用。”
霜九看他一眼,他记得岑哥儿跟他一个年岁,但他面颊肌瘦,眼神疲惫眉间愁苦,布衣空荡瘦的有些吓人,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他便多提了句:“村西头有富户建宅,无论男女哥儿都招,包午食,既然都要做饭去哪儿不是做。”
说完便撑开伞转身走进雨中。
岑哥儿看着那个身姿颀长的人影走撑着伞渐渐走远,烟雨朦胧下那皎如天边月的人如同是回了仙境中的仙人,他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眼睛。
要是没有九哥儿他先恐是早没了命,于他来说当真是仙人般,他握紧了手,他这条烂命还要努力留着将来报答九哥儿。
岑哥儿是隔壁村嫁来庆河村的,嫁入赵家至今也不过一年。
原先在他娘家日子也不好过,每日当牛做马,连个正经名字也无,也不过是任家里磋磨罢了,只不过他们村里大多数哥儿都是那么过来的,他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等岑哥儿父爹收了赵家三十文彩礼,便一只婚书将他嫁给了赵成柱,年少没见识心事浅,唯一一点盼头就是定完亲事那晚,期许是个良人,有个和善的婆家,是他这个哥儿一生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一点盼望罢了,除了嫁个未知的人,实在也找不到其他的出路了。
可惜,等岑哥儿嫁入赵家那点盼头也彻底没了,反倒是一生就能看到头的绝望感袭来。
公婆刻薄,男人非打即骂,反倒是比原先的日子更难过了,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岑哥儿本就不大好的身子更加瘦骨如柴,赵氏嫌弃他这么久也怀不上种,只将更多的活交给做。
这日子到了要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去镇上买年货,赵家自然不例外,只是不会将钱交给他去买罢了,他还要去村口接他们,帮他们拿东西。
当时赵成柱在镇上喝了酒,跟在他父母身后骂骂咧咧的空手走来,岑哥儿便知今日又要挨打了,等人走近,便听口中骂着一个名字,汉子粗俗的话源源不断,满脸下流猥琐的要叫那位名为霜九的哥儿好看,赵家父母在前头走着也不阻止,只让他小声点。
这名字他还没来庆河村时便听过,当时这位哥儿的事几个村子都有耳闻,不过传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他有时在赵家也能听见他们谈论,当然也知道赵成柱常念叨贪图这个哥儿的美色。
岑哥儿从没遇到过霜九,只知道村里人都不敢惹他,他其实还偷偷羡慕了许久。
等赵家人走近,岑哥儿闻着飘来的酒臭味,便下意识想吐,他忍住不适上前接东西,赵家父母毫不犹豫将东西给他拿,他艰难的提着,慢吞吞走在后面。
听着赵成柱骂完霜九又转过头骂他,当时一同回来了不少村里人,都神情习以为常的走着,没有人说话。
不久,岑哥儿就头次见到了那位叫霜九的哥儿,确实长得一副倾国倾城之貌,在同样粗布麻衣的村民里十分突出,周围的人都黯然失色成了陪衬,令同为哥儿的岑哥儿也自惭形秽起来。
赵成柱也见到着人提着东西走过,他便自以为小声的骂着难听到的话,像是想要引人注意又怕被人看见一般,岑哥儿头次见平常鼻孔朝天的赵成柱这副怂样,又见霜九毫不在意的从容模样,便十分佩服的看着霜九。
只是下一瞬,他还没来的反应,便被甩了出去,他重重落在地上,痛呼声还未出,密密麻麻失控的拳头紧接着挥在他的脸上、头上、身上,他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耳边只听见赵成柱暴躁的骂声,口口声声‘婊|子’,‘贱人’,‘你这什么眼神,装什么装?’。
喘着粗气的酒味笼罩在身上,岑哥儿只觉快要被人打死了,他意识昏沉哭也哭不出来,那令人反胃的酒味终于令他吐出来。
像是过了很久,他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不知周围还有没人,还是没人出声,还是他就要死了听不见声音了,绝望感再次充斥着他那颗早已麻木的心。
“骂谁呢?”
一个清冽如雪的声音似穿破地狱,随后岑哥儿发觉耳边声如潮水般向他袭来,那索他魂的绳索像是轻易就被断掉了,他又重回到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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