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宫内流言四起。

“喂喂，你听说了吗？那事。”

“什么？”

“就皇太子那事！昨夜有刺客潜入了皇太子宫殿，一剑刺死了他，血汩涌汩涌流了满地，那场面简直是惨不忍睹、惨绝人寰！”

扫帚侍从连忙捂住他的嘴。

“嘘—你不要命了，皇室的事情也敢乱传，你倒是不怕蛄蛹蛄蛹的，我还怕呢。”他瞅着四周，再一次降低了声量，“你猜，下一位会是谁？大皇子？还是三皇子？”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知道答案，但那其中，绝不包括被迫早早赶来的海恩斯公爵。两位皇子决定替皇太子收尸前，先为他举行送葬仪式，早早地带着一众魔法师赶到了皇太子宫殿门前，而作为臣子的他也不能缺席。

霍尔公爵笑眯眯地望着身侧，“海恩斯公爵，早啊，那么快又见面了，没想到你的‘小情人’一天都熬不……”

“慎言。”

海恩斯公爵把剑插回剑鞘内。

被挑断腰带的霍尔公爵，脸上微笑的弧度依旧不改，拉住下滑的裤子，扯着两截断端拉紧绑了个死结，“年轻人就这点不好，火气太旺了，一点就炸。”

黑利侯爵插了进来。

“公爵大人，即使你位高权重，可在葬礼时动刀动枪的不好吧，惊扰了皇太子的在天之灵，陛下问责下来就算是大人您……”说到这，他突然卡壳了，“您，您也不会有什么，但是也不能这么不顾皇室的颜面。”

前边的公爵别说接话，连语气词都没给一个，反倒是他身侧站着的人，哧哧地笑了起来，“黑利侯爵，你……唉，连我家穿开裆裤的小孩都能分清刀剑。”

“你——！”

“小声点，殿下的‘仪式’可要开始了。”

全场的目光放到了前方。

此时，两位皇子从魔法师们中穿过，沿着黑色地毯一同走到石阶前，然后对着紧闭的宫殿大门低语，“皇太子殿下，请安心升天吧，帝国的今后有我就够了。”一背完，他俩直接退到一侧。

一众魔法师愣了下，手忙脚乱地掏出法杖指向宫殿。

连绵不断的远古吟唱从他们嘴里逸出，渐渐地，乌云快速地聚集起来，遮盖了这一片天空，除了被一道道幽蓝光芒包裹住的宫殿，整个空间都陷入黑暗。

枝条在剧烈摇摆，落叶在狂风中飞舞，眼看着暴雨即将到来，然而下一秒，一束金色光芒破开厚重的云层射在宫殿上方。与此同时，魔法师们跪倒在地，痛苦地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

“这是什么情况！？”三皇子吼道。

为首唯一站着的大魔法师，卡莉，擦掉嘴角的鲜血，“咳、咳，送魂术被抵制了，我能感受到，皇太子的灵魂，依旧扎根在帝国的每一寸土地上，我们也因此遭到了反噬。咳，咳，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听到这话，底下的人炸开了锅。

“天啊！”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皇子们的祷告太短小了？”

“皇太子不走……神兽能选出新的继承人吗？难道说伽兰没有未来了，还是说，伽兰的陛下，永远都是一只阿飘了？那阿飘……能和阿飘留下后代吗？”

“把他请到座椅上，再让魔法师使用飞行魔法把他‘咻’地送上天行不行？”

“行个——”

“只是一次意外。”大皇子正色，“卡莉魔法师，重新准备祈祷。”

卡莉魔法师看出了皇子眼里的强硬。

“……是。”

稍加休整后。

这一次，两位皇子不再删改，念起了真正的祈祷铭文，“仅次于帝国陛下的，尊贵的卡希尔皇太子殿下，我们感激您对帝国的奉献，祈求您不要抛下……”

“嗨？”

卡希尔顶着鸡窝头，在被往外推开一点的大门边疑惑地探着个头。

“……皇太子诈尸了！！！快保护两位皇子！”惊恐的侍从呜啦啦地冲上来，瞬间把同样惊愕的两皇子护在最后方。

卡希尔从门后出来。

“这是，乔迁仪式吗？贺礼呢？”

交头接耳的人很多，却没有人上前回答他的问题，昨日的场景重现，卡希尔前进一步，侍从和骑士们“咚咚咚”地后退三步，望着这段越走越长的间距，他干脆站在原地不动，等来了缠着绷带的脖颈上的熟悉剑柄。

卡希尔弹了下剑脊，嗡嗡作响。

“公爵大人可真贴心，还记得我另一边受伤了。”他沿着锋利剑刃，走到剑格前微抬头与他对视，“不过就是太心急了，就等了一晚就带着一群人找上门。”

“殿下昨夜在哪？”海恩斯公爵根本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

“卧室。”

“做什么？”

“……公爵大人，你未免也太猴急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三皇子推开拦在前头的侍从，跳了出来，声音又大又尖锐，“你不是死了吗？昨夜！在卧室！被刺客一剑刺死！”

卡希尔震惊地望向他。

他死了？

这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黑色地毯，满目的黑衣人，以及摆满在他宫殿门口，常用于安魂的幽蓝花……他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这，不会就是我的葬礼吧……？”

“对！”

三皇子斩钉截铁。

“……我不要——！！！”仿佛身后有人在抓他，卡希尔朝前蹦去，像只软体动物紧紧缠绕在海恩斯公爵身上，紧闭眼睛恳切祈求，“统统，给我宽限几天时间，我的游鱼和飞鸟刚刚相遇，现在走的话，我会抱憾终生的！！！还有，我想知道，他们生出来的是鱼卵，还是鸟蛋！！！”

【二十年前】

阿黛尔皇妃靠坐在床上，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婴儿。

与二十年后相比，稍显青涩的皇帝在床沿坐下，手掌抚过她惨白的脸庞，把她汗湿的头发捋到耳后，然后，与靠过来的人自然地交换了一个简单的亲吻。

小皇子一把攥住眼前飘荡的绿发。

“嘶——”

“这么喜欢你父皇啊。”阿黛尔皇妃轻扯出皇帝的头发，看向与小皇子相似的黛绿色眼眸，“对了，陛下您要不要抱抱他？”

“不……！”

皇帝捧着小小的襁褓，定住了。阿黛尔皇妃抱着他的手臂笑了好一会儿，在他威胁的目光中才擦着泪，帮他调整手的姿势，让小皇子能够松开了瘪着的小嘴，自然舒服地躺在他怀里。

皇帝叹了口气，“阿黛尔，我能想到以后你们母子俩一起逗我的场景了。”

“哇——”

“你这崽子，说你两句都不行。”

小皇子圆嘟嘟的脸蛋，被皇帝的手指撮出了一个大凹。

“陛下真是的，还跟个孩子计较。”阿黛尔拿开皇帝的手，掀开小皇子的襁褓，“刚吃了不久，应该不是饿了。”

“看这小肚腩就……！”

皇帝一按，一条水柱直直地射进了他嘴里。

刹那间，整个皇宫兵荒马乱，皇帝抱着桶吐了个昏天黑地，再然后，小皇子被带入无人高塔，而阿黛尔皇妃，拒绝和小皇子分开，被一同押入。与关押唯一不同的点，是皇帝的怜悯，高塔下无人把守，皇妃可以随意进出。

……

三年后，简单破旧但明亮的室内，地上堆放着花花绿绿的书籍：《陛下的101宠妃》、《陛下的第一宠妃》、《陛下的心头宠》……从小小一团，长成……长大了一点依旧小小一团的黑发幼崽，静静躺在看起来格外庞大的木板床上。

一团白雾飘到他面前。

“卡希尔。”

“卡希尔！”

“卡——希尔！！！”

“闭嘴，你好吵！”卡希尔眼睛都不睁，抬手把脸前的东西挥散，“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别来打扰我，窗在那里自己飘出去，外面啥都有，还是你想要这具躯体，等我再饿两天断气了你想拿去做啥都行。”

“……卡希尔，你还想回去吗？回那个你曾经住过的地球？”

“当然！”

卡希尔猛地弹坐起来。

他，叫卡希尔，又不单是卡希尔。

在成为卡希尔之前，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早上睁眼，晚上闭眼。可在某个普通的深夜，他放下连续看了十几个小时的小说，陷入沉睡中，等他再睁眼时，就已经在被他母妃抱着前往高塔的路上。

“去哪了？”

“……我在这。”

空出个幼崽头的白雾……重新汇聚成一团，从卡希尔背后绕到他前方。

“只要你听我的……”白雾吧啦吧啦起来，卡希尔完全没有在听他说什么，对于这占据了他大片视野的白雾，卡希尔皱了眉头，不爽地一点点地挤压白雾边缘，直至把它变成了一个手掌大的圆球，这才接着再次问道：

“你刚说怎么做？”

“……”

白雾飘过小人头顶，给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只要你听我的，在这里活到平平安安地活到死，到那时候，我就能带你……”它看着跳下床，背对着它朝窗户走去的卡希尔，嚷嚷起来，“哎！你要去哪？我还没说完呢。”

“我觉得，两天时间还是有点长了。”

卡希尔抓住窗沿，跃出窗外。白雾瞬间炸开，拖了条惊惶失措的白尾巴追上去。

一人一雾高速下坠。

“你在做什么啊啊啊！这是高塔！！！真的高塔啊！！！”

“找死啊。”

从下而上灌起的强风，吹开了遮住眉眼的黑发，露出了卡希尔精致且愉悦的五官。

不过，白雾可没心思欣赏，“啊啊啊啊啊啊！现在你死了就是真完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啊，活到老你不满意，也可以商量的啊——！！！”

“啧，你也不早说。”

“)皿( ”

卡希尔翻转身子，拽住遍布塔墙上的藤蔓。

靠着整面被连带撕下来的藤蔓，猛烈的冲势，在快到地面时已被抵消大半，卡希尔一蹬外墙，踩在地面上的人肩上，再一蹬来了个华丽又可爱的落地，就像是在舞台演出，只要忽略掉一左一右狼狈倒地的黑衣人和被绑成肉粽的金发正太。

卡希尔踢了踢口吐白沫的人，拿走他腰间的小刀，从中间割开了金发正太手腕上的绳子，随即把刀一扔，指向小路的尽头，“你走到底，扒开草丛有个狗洞，从那爬出去就到宫外了。”说完转身就走。

金发正太连忙扯掉嘴上的胶带，叫住了他，“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公爵之子，海恩斯，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我只是顺……”

“咕噜噜～”

“……便，没想救你，也没想从你这得到什么回……”

“咕噜噜～”

高塔的窗口可望不可及，同他一起下来的白雾也在黑衣人发现前消失了，脚步飘忽的卡希尔，没有过多纠结，果断掉头回到了海恩斯面前。

“给你一个报答我的机会。”卡希尔拉拉他的衣角，在他配合着弯下身子时，四肢并用地爬上他的后背，“走吧，我饿了。”

“……”

海恩斯把手搭在了身后。

在卡希尔的指挥下，两人很快找到了他口中的狗洞。卡希尔率先爬了过去，发现海恩斯没有过来，又蹲回了洞口前。看着停在另一边洞口前张望的身躯，卡希尔猜想是娇贵的小公子受不了爬狗洞的委屈。

“皇宫里哪里会有野狗，这个洞是某个人亲手凿出来的。”

“谁？”

“想逃离这个宫殿的人。”

卡希尔晃掉记忆中那双松掉的手，没有再说下去，伸手把爬过来的海恩斯拉起来，领着他拐出这栋被荒废的建筑，来到了闹市的早点摊前。

在接过摊主递来的热乎乎纸袋后，卡希尔找了个人少的路边蹲下，双手拿着埋头吃了起来，一开始端端正正站他身旁的海恩斯，在拿过他头也不抬递来的幽兰馒头后，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狼吞虎咽。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飞速靠近。

“少爷！！！”一列骑士整齐停在他们面前，为首的骑士头头翻身下马，抓住海恩斯的肩膀焦急询问，“接到报告我立刻赶来了，少爷你怎样逃出来的，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公爵和夫人都很担心，我现在就带你回府检查。”

“都是皮外伤而已。”海恩斯推开手，一把薅起卡希尔，推到骑士跟前，“科尔斯叔叔，多亏他我才逃了出来，所以，我要带他一起回家。”

“少爷，这不好吧……”科尔斯看着不足他膝盖高的小团子沉默了。

“我拒绝。”

海恩斯抓住了卡希尔的后领。

“你要去哪？”

“回去。”

“回去做什么？宫里的人对你又不好，吃没吃的，穿没穿的，刚才你换包子的宝石，我家也有很多，比那个更大更华丽，只要你跟我走，我的东西全可以送给你。”

“我不要，你快松手。”

“我也不要！”

看着犟着不肯松手的海恩斯，科尔斯和他身后的一众骑士齐齐傻眼。自家少爷天赋高，从小又被夫人娇生惯养，要啥有啥，反而对所有事情都淡淡的，包括训练都不太上心，第一次看他露出普通孩子常有的任性。

作为在场的大人，科尔斯骑士蹲了下来。

“这位小少爷，谢谢你救了我家少爷，这份恩情公爵府上上下下定会铭记在心，如果你遇到麻烦，可以随时向公爵府寻求帮助，当然平常也欢迎你随时过来找少爷玩。”他拿开卡希尔后颈上的手，望向海恩斯，“少爷，朋友是要相互尊重的，而且我们现在必须回府了。”

“父亲说过，有恩必须报。”海恩斯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决心，扳正卡希尔的身子面向他，“我说出口的话便不会反悔，从今天起，你就当我的未婚妻，我的东西就是你的。”

卡希尔茫然歪头。

“……诶！你是不是弄……”

“mua。”

海恩斯离开卡希尔的脸颊，来到马旁踩蹬上了不合他身形的马匹，等了一会儿，望向石化的科尔斯骑士，“科尔斯叔叔，还愣着做什么，不是要赶着回去吗？”

“哦，哦，是，少爷。”科尔斯骑士翻身上马，带着全队人朝着公爵府赶去。

卡希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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