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以往更静、更黑的深夜。
一根点燃的紫香从窗户缝伸了进来，袅袅白烟慢慢地，一点点地占据这片空间。
“嘎——”
“嘎——”
“嘎——”
最后的灰烬落下，刺耳的鸦叫不断响起。
安静的室内依旧静悄悄。几分钟后，窗户被推开，一个戴着黑色面罩的刺客跳进来，拎着被嘎掉的乌鸦脖子往窗外一丢，之后直奔被厚重的帷帐紧密护住的大床。
掀开帷帐，他今晚的目标，皇太子殿下，此刻正平静地躺在床中央。
他露出诡笑。
“殿下，帝国会保佑您的。”
低声祈祷完，高举小刀狠狠地往下一刺，就在锋利的刀尖即将割破肌肤时，从窗外跳进今晚的第二个黑衣人。趁着刺客警惕回头之际，黑衣人猛地一跳，双脚踢他侧腰上把他踹飞，砸到远处的门板上。
刺客咽下腥红，拖着手臂靠着门板费力地坐起来。
“你是皇太子的人？”
“哼。”
“不是皇太子，那就是三皇子派来的了？”
暗卫营的武力最强者——二五拿着小刀逼近他。刺客急促地咳了几声，露在外的一双眼睛满是真诚，“既然我俩都抱着同样的目的，为何要相互蛐蛐，还不如一起合作呢？”
“合作？合你的个矮矬矬！皇太子是我的，想跟我抢的人统统去死……吧！”
二五脚一软，跪倒在刺客面前。
“空气！？”
“傻子，终于发现了吗？现在屏气晚了。”刺客捂着胸口站起来，夺走刀后一脚踹翻他，低头阴恻恻地笑着，“果子是那么好摘的吗？果然传言都是真的，三皇子的人脑壳都有洞。看着同行的份上，劝你一句，现在离开去找医师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你……！”
刺客转身朝床走去，而看着他背影的二五，用渗着血迹的指甲紧攥着地毯。
他挣扎地爬起来，扑倒已然放松警惕的后背，扯掉他脸上的面罩，用力咬破牙尖把毒药堵住嘴渡了过去，此时，刺客反应过来，反手就捅入他后背，不过为时已晚，药液已经随吞咽流进胃里。
“……有病得治。”
“哈哈哈哈，我二五没有的，你也别想得到！！！”
刺客，代号零，大皇子旗下暗卫……双目无神，喃喃自语，“啊，入营时就不该抢零号的代号，六号、八号不都挺好听的……”
几秒后，两人一起嘎了。
……
太阳照常升起。
“殿下？”
“殿下，我进来了。”
卡尔等了会儿，没能得到屋内的应答，端着早餐直接推开门，可一见到内里的场景，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落了一地的陈设品，被完全打开的窗户，后背插着刀的黑衣人和被他双手紧攥的另一个黑衣人，以及他们身下皱巴巴的，沾染了一大片黑色痕迹的纯白色地毯。可就在这一片狼藉中，透过一块被撩起的，微微晃动的帷帐，依稀可见床上露出的平静睡颜。
餐盘渐渐从手中脱离。
“啪！”
“殿下！！！”
卡尔惊醒，踢开倒在地上的烛台，狼狈地冲到卡希尔床边。
他仍安静地躺着，卡尔扶他坐起来，握住他微微颤抖的肩头的同时大声呼唤。可在得不到一丝回应后，卡尔不得不注意到，被床上嫩绿花朵衬托得惨白惨白的脸色，冰凉触感的双手和软塌塌地垂下来的手臂。
“……殿下，您别闹了好不好？这玩笑不好笑。”
“啊，你被骗了！”
卡希尔似乎睁开了眼，带着得逞时的笑意和无情的话语玩弄着眼前的人，卡尔压住他上翘发丝的手指一顿，猛地把头埋入冰冷却柔软的颈窝里，哽咽地乞求道；
“殿下，我承认被您骗到了，所以天都亮了，起来吃早餐好不好？你就听我一回行吗？”
“就一回……”
过后。
被拽过来的年轻宫医战战兢兢。
他刚还在树下乘凉，莫名被拉了过来，莫名就对上了如木偶般沉睡的卡希尔，小小小小宫医他表示很委屈，且丝毫不想和村头的猪比谁死得惨，可就算他抵住了来自背后的浓郁黑气，完成了对皇太子的检查，可也无法让凉透的躯体重新回温。
他往后一退，跪倒在床边。
“皇太子殿下，您年纪轻轻，怎么就——去了咿呀呀呀呀！！！”
【海恩斯公爵府】
办公室。
海恩斯听着风骑士团团长·菲奥娜的汇报。
“从现在起到帝国诞辰日到来的这段时间，城门的防卫，以及对进城的人员检查都比以往更加严格。来往的大型商团，除非有盖章的通行文书，否则一律不准进入。”
“嗯，城内也不要放松警惕。”
片刻后，没听到答复，海恩斯抬头望向菲奥娜团长。
“菲奥娜？”
“哦，嗯，大人，你放心，日常巡逻也增加了人数和批次。”菲奥娜团长靠上办公桌，手随意搭着及肩高的文书，“大人，你这次……不仅格外关注这个诞辰日，而且还要去亲自参与到当天的游行护卫工作，那天，你不会真的是被小皇子这个那个了……吧？”
海恩斯把文书放下，往后一靠。
“菲奥娜，你很闲？”
菲奥娜团长避开他的视线，“关心大人的贞，咳，身心安全的时间，还是勉强能像海绵一般，挤挤出来的……”
“团长！”
一个骑士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把一个小暗条交到她手上。
“宫里传来的消息。”
“那么急？可别告诉我又是皇太子的死讯。”菲奥娜团长边说边展开暗条，可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神色一凛。与此同时，从皇宫的方向传来，响彻整个主城的丧钟悲鸣声。
海恩斯瞳孔一缩，立刻坐直起来。
“什么情况！？”
“大人，皇太子殿下……昨晚被刺客暗杀，而且，于今早被宫医正式宣告死亡。”
“备马！我现在进宫。”
【皇太子宫殿】
众多侍卫纷纷拔出剑。
“停下！”
“没殿下的允许谁都不许进入！”
海恩斯盯着前方宏伟的宫殿，一夹马腹，加速从他们头上跃了过去，随后赶上来的菲奥娜团长及一众骑士，翻身下马压制住要追上去的侍卫们。
“从现在起，皇太子宫的守卫由风骑士团接手。”
离宫殿大门不远的树后。
“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找机会偷偷跟殿下说了，也不至于，那么早就给殿下送终了。”大哈抹着泪，点燃三炷香插在摆着烤乳鸽的大叶子前，“殿下，下次你想吃了就托个梦，我去偷信鸽再叫二哈做给你吃。”
同样跪着的二哈，耷拉个头。
“殿下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却……他肯定不会想再见到我们的。”
“……二哈，我们的主子是三皇子殿下，你……”大哈把二哈拉到怀里，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大长腿，以及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脚踢飞了烤乳鸽，“你干，干……干海恩斯公爵！”
“呜呜呜，大哥，你怎么疯了？就算你是喜欢？？？他，也不能在殿下面前说啊，让殿下知道了得多伤心，呜呜呜……”
海恩斯缰绳一扔。
“你，带我去卡希尔的卧室。”
二哈哭声一滞，回头朝一人一马望去，下一秒，头被扭了回来，同时还有被塞入手里的缰绳，在大哈朝宫殿走去后，二哈担忧地看着他背影一…二…三秒，然后飞快绑好马匹，跑去把抛了七、八米远的乳鸽捡回来。
另一边的大哈，领着凶名在外的海恩斯，在一众持剑侍卫的夹道“欢迎”和注目中，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卧室前。
大哈推开门，看着海恩斯进去后，趁乱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进来吗！”
“大皇子殿下。”
看着来人，靠着相对的墙坐着僵持的两位皇子，纷纷带着属下迎了上来。
“海恩斯公爵怎么来了？”
“三皇弟这话说的，谁不知道海恩斯公爵心系帝国，皇太子被人暗杀一事未查出个结果，怎么能不来？”大皇子看向海恩斯，“公爵此番赶来，想必口渴了，何不坐下喝点茶水，相信二皇弟也能理解的。”
海恩斯从两拨人中间径直穿过。
“两位皇子殿下，为避免查出两位的痕迹，请在外头等待骑士团的调查。”
“……那这里就交给公爵大人了。”大皇子率先转身朝外走去，而三皇子，瞪着他的背影，又瞪着另一边站在床前的背影，不情不愿地也退出了卧室。
“……”
“殿下，属下冒犯了。”
海恩斯拉开被子，一手摸上他的脉搏，一手撑着床板俯身贴上他的胸膛。片刻后，菲奥娜团长带着公爵府医师冲了进来，可医师站在海恩斯让出的位置，经过一番检查后，依旧得出了同宫医一样的结论。
他遗憾地摇摇头。
“公爵大人，殿下他看似……但，确实已经失去生命迹象了。”
“怎么会……”
海恩斯在卡希尔身旁坐下，抚上他合上的眉眼，仿佛看到了这双眼眸后藏着的嘲讽。
“卡希尔，你真是我的克星，你是怎么做到……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听到你的死讯的，可是，事不过三不是这样用的。”
“公爵大人……”
“菲奥娜，查出什么了？”海恩斯头也不抬。
“从现场打斗痕迹来看，那两个刺客应该是两拨人派来的，而且是死于对方的手里，还有大人，从其中一个身上，我们搜出了一块带有三皇子府标记的金锭。其余的，两个……女佣一整夜都在院里的小屋内，而唯一的侍从，说是惹殿下不快被赶到了隔壁，所以逃过了一劫。”
海恩斯的目光掠过金锭，落在一旁被骑士压着跪在地上的卡尔。
“因为什么？”
“殿下嫌弃我扎花笨手笨脚，就把我赶出来了。”
“扎花？”海恩斯拿出被压在头下的绿色花瓣，食指顺着颈侧红痕末端往下滑，“所以你就让他独自一人，还放任他睡在带刺的花束中间？”
卡尔低下头。
“这是殿下的命令，我不得不从。”
“……”
游走的手指被衣物边缘挡住。
海恩斯眉头一皱，钩住领口往下一拉，露出了隐蔽在衣物之下的痕迹，他当即把卡希尔抱在怀里，褪去他睡袍的上半身部分，显出了像树一样沿着脊骨蔓延的，覆盖大半个背部的妖艳花纹。
若有所思的海恩斯，拿起垂着的手，拔剑割破他的食指指尖并含入口中。
“！！！”
“菲奥拉，现在，立刻把琼斯魔法丝亲过来！”
“……是，大人。”
没过一会儿，胡子拉碴的卡斯魔法师，挎了个叮呤咣啷的棕色大包，被五花大绑地拉了进来。
“海恩斯，你这不是好好地活着吗？有什么急的，懂不懂得尊老？等我做完这个实验又怎么了？有必要叫你属下一路上给我又绑又颠的吗？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咦，这个图案？”
卡斯魔法师围过去，朝着后背施展了几道法术，随后他拿出针……被海恩斯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验过了，是麻痹。”
“我要自己来……行，行吧，我相信你。”留恋不舍的目光移开，卡斯魔法师把针别回胸前衣领，接着说道，“公爵会叫我过来，想必心里也有数了，殿下还活着，而且还吸入了水岚毒，一种珍贵无比又极其残忍的魔法毒。”
“怎么解毒？”
“这种毒，并不难解，把毒血放出来人就能清醒。”卡斯魔法师指着自己的头部，“不过有个问题，这毒从一开始就会蚕食人的脑部，醒得早的话没事，但……”
在海恩斯瘆人的眼神中……直觉很灵，且不想死的卡斯魔法师憋回后面的话，不过，急得冒火的菲奥娜团长可憋不住了，冲到他身旁。
“那现在拖什么，还不快给殿下解毒！？”
“我不能。”
卡斯魔法师说起了其他事情。
“公爵大人，你知道我的原则的，我不会救治任何和皇室有关的人，就算他是你的小情人也不行，反正也不是非我不可，你还不如快点找其他魔法师过来。”
“菲奥娜，你们都出去。”海恩斯对着收东西的某人，“卡斯，给殿下解毒。”
“你确定？”
“你浪费了够多的时间，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卡斯魔法师拿出包里的小刀和玻璃瓶，又坐回了卡希尔的后背前，“接下来我会放出毒血，在这期间，他一直是有意识的，防止他中途醒来挣扎，你一定要抱紧他。”
卡斯魔法师也不再拖拉，对着被箍住肩膀和腰间的后背，用小刀尖端快速地划破纹路的各个交叉处。在随后念起的咒语中，鲜红耀眼的血液从中涌出，一条条地汇入他手中的玻璃瓶中。
在花纹隐去大半后，卡希尔发出了第一声闷哼。
“嗨……”
“卡希尔，乖哦，不动不动，你很勇敢的，再忍一会会儿，马上就好起来了。”
“……公爵大人，我还没傻。”后背和凉风亲密接触，卡希尔从手掌的桎梏下挪了下脖子，靠上了头侧的热源，用低低的声音陈述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把卡尔放了，他和这件事无关，还有，接下来也……拜托你了……”
“卡！——”
一道小小的呼噜声响起，海恩斯微微侧头，手转而轻抚上了细软的黑发。
“嗯，放心睡吧。”
卡斯魔法师收了手，盖上玻璃瓶的塞子。
“哈，怎么会这样，中了水岚毒后竟然还跟个正常人一样，这真是想让人剖开那颗头颅看看啊！古籍里好像提过这种情况，我想想，那是由于一种绿花，能保护大脑不受水岚的侵害，可惜没记录……难道！”狂热的视线转向地上。
他捡起散落一地的绿花，像宝贝般似地抱在怀里，随后连招呼没打一声，迫不及待拽起大包袋子便直冲向房门，在他握上门把手时，一把小刀滑过他的脸颊，深深地插入门板内。
“！！！”
一侧胡茬格外平整的脸，缓缓地转了过去。
“公，公爵，还有事情？”
“把血留下。”
“你，你要着血也没用，还，还不如交给我，指不定，一个凑巧，还能从里提取出一点水岚毒呢……”看着被被子包裹得严实的卡希尔，硬着头皮说下去的卡斯魔法师硬不下去了，从包里拿出趁机和花一起塞进去的玻璃瓶，恋恋不舍地放在地上。
“就不能分……”
“卡斯，你可以离开了。”
卡斯魔法师努了下嘴，噤声了，一边垂头挎起包拉开门，一边低声嘀嘀咕咕。
“堂堂一个公爵，也真是够小气的，不过碰到了水岚毒的解药，又解决掉了一个诺言，这一趟也不算白搭了，谁能想到，那么珍贵的水岚，竟然和路边的观赏花有一腿……”
海恩斯放下堵住卡希尔一侧耳朵的手，连同被子一起抱着人走到门外。
“大人！？”
“大人，殿下还好吗？要不我来抱着殿下吧？”
“不用。”
海恩斯避开菲奥娜团长伸来的手，看向眼睑低垂，一脸落寞和茫然，却依旧安安静静地被骑士反剪双手的卡尔。
“卡尔，你跟我过来。”
封面是3岁时可怜兮兮、皱巴巴的卡希尔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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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