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殿下。体力不支，还要麻烦二位助阵。”
被魔法狂轰滥炸的废墟中，诺兰盘腿坐在地上，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衫，外头虚虚地披了件黑色长袍。
话说到此处，诺兰的长睫毛扑闪扑闪，像小狗在摇尾乞怜。
“真的，今日的事只是一次小意外，当然，臣也有罪过，臣愿意出资为国家买一颗上好灵石来赔罪……”
哈德里安的头在隐隐作痛：“不必，灵石足够。”
瓦伦狄娜也无奈了：“你只要少弄那些没用的东西就是对塞瓦尔帝国最好的贡献。”
“不可以，这要臣的命啊！”诺兰平和的模样瞬间崩了，痛心疾首道，“臣身上那么多的伤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艰苦而伟大的事业！臣忙里偷闲，甚至牺牲了一只眼，这些都是我为发明做出的贡献啊！如今让我半途而废?！”
诺兰仰天长啸，悲愤交加，连着咳了好几声，发出感叹：“殿下，发明是臣的命啊，若发明与臣只能活一个，那臣，只能与发明共同灭亡！”
瓦伦狄娜：“说完了吗？我们走了。”
哈德里安：“……我走了。”
瓦伦狄娜紧跟着哈德里安迈开步子，转身的一刹那，诺兰轻拽瓦伦狄娜的衣袖，随即楚楚可怜地眨了下眼，抹抹眼角不存在的泪，可怜道：“殿下，稍留片刻啊，臣知错了，臣还有一些肺腑之言想倾吐于二位。都说发明造就文明，文明造就社会，社会造就国家，所以说发明是国家发展之根本……”
哈德里安片刻也不敢停，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赐死诺兰，手一甩，空间门大开，他就这么走了。
“还真会当哥哥……”
瓦伦狄娜望着空间门消失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像在忍着什么，然后低头，无奈地看着比自己大七八岁的伯爵先生，说：“既然伯爵先生要倾吐肺腑之言，那不如就去你府上小坐一会?”
诺兰欣然答应。
二者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俨然一副“君臣情深”。侍者都被护入府邸了，侍卫在原地检查魔物遗留的魔力波动。
是谈天说地的好时机。
“这片地在五天内必须恢复原样，还有，放完假到财政大臣那里缴纳罚金。这是对你的玩忽职守的责罚。”
“你没意见吧。”
“没有。”
其实只有瓦伦狄娜殿下的单方面训斥。正说着，瓦伦狄娜话锋一转，像是等着问这个问题好久了，又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听说门也·诺兰伯爵有位心上人。”她的眼皮一掀，微微抬头，去看诺兰的反应。
“殿下竟连这个都知道啊。”
诺兰低头微笑。
“你妹妹告诉我的。”
“她倒是什么都往外说。”
瓦伦狄娜屏蔽了诺兰悠悠的语气，自顾自道：“有位心上人也挺好，有什么不好往外说的。”
“嗯?”
感觉殿下话中有话。
“是谁?”
话音刚落，诺兰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不知是皮肤过于苍白的原因，诺兰脸颊上那不自然的潮红尤为瞩目。
瓦伦狄娜看着他变化的脸色，只觉得奇怪又好笑。诺兰这个模样很少见的。诺兰作为一名年少有为的伯爵，长得又端正，虽然在发明或谈及发明时像醉酒大汉，但在外人眼中，诺兰·门也，就是儒雅与成功的代言人。
也正因如此，不少姑娘许以芳心，却被诺兰圆滑地推辞了。他的妹妹门也小姐甚至亲自说媒，到后来都被诺兰用“对不起，你我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推辞了。
门也小姐在一次汇报工作时就在和瓦伦狄娜絮叨：“殿下，你说诺兰他这个姑娘不喜欢、那个姑娘‘有未来’的，全国姑娘都要被拒绝完了，他又说他肯定是要结婚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呵，他这个傻子，怕不是做发明时脑子给炸没了？嗯……或者他有什么隐疾，当初他被赶走前没检查出来?那样子的话可是可怜哦。”
十五岁的瓦伦狄娜表示，诺兰肯定有他独特的审美或爱好，没遇上志同道合的人罢了。
门也小姐醍醐灌顶：“我明白了，殿下，你是说诺兰……他喜欢男人?那就更有意思了呀，等着，我发个纸鹤通信去狠狠嘲笑他一顿……”
你明白个头。
当时的对话快记不清了，但瓦伦狄娜还是被“诺兰喜欢男人”这个想法轻轻“敲碎”了心灵。
现在终于有机会弄明白了。
瓦伦狄娜看着诺兰的嘴张张合合，最终放弃抵抗：“殿下可要帮臣保密啊。”
瓦伦狄娜点头，终于听到这“心上人”的名字：“她、她是芙凌。”
芙凌·佛罗伊克，佛罗伊克伯爵的女儿，以聪慧、温婉尔雅与美貌闻名。
知道了不是男人后，瓦伦狄娜也不再问下去了——她不是喜欢管他人私事的性格。
也是这时，二人到达伯爵府邸，之前那个叫奎冶的下属跑过来帮诺兰脱了黑袍，转手交给管家，又毕恭毕敬地向瓦伦狄娜请安，俨然一个居家小帮手。
瓦伦狄娜对他露出招牌微笑——礼貌而疏离。
“奎冶。”诺兰叫住下属，吩咐道，“外面基本安全，可以让侍者回到原来岗位了。”
“好的，先生。”
“等一下。”诺兰似是旧疾发作，猛地咳了两声，用手拨了拨挡在左眼的碎发，使劲眨了两下——他还有点不适应空荡荡的眼眶，然后才道，“先去把‘那个地方’的钥匙拿来，我和殿下有要事要谈。”
“是，先生。”
奎冶走远，诺兰微微一鞠躬，伸出一只手，笑道：“公主，这边走，臣带路。”
之前没有外人注意，放松点没什么，可现在众多下属看着，得护着点这年轻的皇族。
这是对皇室的尊重。
瓦伦狄娜笑着搭上那只手，很自然地接过话茬：“门也伯爵还是很绅士呢。”
那么多门也家的下属，可要维护一下这年轻贵族的尊严。
二人各怀心思，却笑容和煦，一前一后向府邸深处走去。
五分钟后，奎冶用钥匙打开一扇画着月亮的乳白色门。
“去吧，把钥匙保管好。”
诺兰拍拍奎冶的肩，领着公主走了进去。
门内是条很长的走廊，地面铺着厚实的地毯，墙的两边每隔一米左右就有一只蜡烛，但若细看，便知那蜡烛的火焰只是泪鸦的眼泪（一种全身乌黑、瞳孔纯白的乌鸦，它以生灵的眼泪为食，泪鸦的眼泪可以照明，同样有诅咒作用），不似火焰灼热。每只蜡烛间的墙壁上，都画着同一位海妖。前几面墙还只是全身像，越往深处走，海妖的局部面貌都被放大刻画。线条之流畅、刻画之细腻、神态之传神，无一不鲜活。
就像是在逐步剖析一个人的内心。
最终，二人停在一面画有深蓝色心脏的地方。那颗心脏还连着血管，肌肉上那如同海浪与星空的花纹清晰可见。
诺兰将手搭在墙上感叹：“除了发明，臣最爱的就是这里了，像在看故事，能与内心共鸣。”
瓦伦狄娜第一次进这条走廊，指尖轻轻拂过墙面，听他一说，点点头：“确实令人震撼。”
但也只是震撼。“与内心共鸣”属实有些夸张，至少瓦伦狄娜感受不到。相反，这更像是一种窥探，而这股视线透过自己，伴随而来的是奇怪的感受，像一股沸腾的热流在胸口弥漫，心脏在感受到热流时骤然一缩。
紧接着是超脱般的宁静。
瓦伦狄娜不知道“与内心共鸣”是不是就是这个感受。如果是这样，那诺兰的癖好也是够奇怪的。
“殿下?准备好了吗？”诺兰扭过头，温和一笑，手指轻扣墙面三下。
墙上的心脏顿时跳动起来，一伸一缩，带动起其他墙面上的器官，共同运作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泪鸦在何处?”
诺兰笑答：“在眼中。”
“毫无心意的答案，门也先生。但是欢迎。”
话音刚落，画有心脏的墙逐渐透明，一个空间呈现在面前。
瓦伦狄娜抬头，才注意到一颗眼珠在打量她们。
那视线感就是因为它吧。
瓦伦狄娜回过神，跟诺兰走了进去。
空间内是幽蓝的，如身处深海中，但有桌椅等物。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这地方应该是你的私人发明室吧，我可没听门也小姐提起过。”
瓦伦狄娜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环顾了一圈，目光锁定在一个冰棺上。
“殿下也看到了，冰棺。”诺兰不多废话，施法将冰棺移至桌面，棺盖缓缓升起——
“今日下午，臣收到手下汇报，在西郊森林里，这位先生躺在树下，几只小兽在啃食他的四肢。脸都被烧烂了，或许是误触了泪鸦的眼泪吧。臣担心会牵连自己，毕竟是臣在那养了些许泪鸦，还请殿下谅解，总之臣先把他安顿在这里了。”
“但臣相信殿下是明辨是非的，对吗。”
瓦伦狄娜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紫眸中倒映出诺兰笑吟吟的脸和冰棺中的东西。
那是一具面部与四肢极度烧毁的死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