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鼎中猴

岁虚之中的时空是混沌的。

杨心问有时觉得自己不过一闭眼,日头动都没动,却已经过了五日,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快他妈年老色衰了,那客栈里的三人才刚吃完早饭。

思及自己前阵子还在想自己命短,这会儿竟像是要给他补全了所有遗憾一样。他抱着自己的剑,头枕在陈安道的腿上,虚弱地伸出手,万分造作道:“师兄啊,咱们在这儿到底待了多久了?”

他们扫洒出了客栈旁边的一间小屋,屋里没什么日用的物什,连枕头也没有一个,杨心问闹着让陈安道给他枕着 睡陈安道竟还真应了。

“若以此地日升日落的次数算来,应当有两个月有余了。”

“才两个月?”杨心问扭头趴在陈安道的腿上垂泪,“我觉得我都跟你在这困了一辈子了。”

“不得仪态不端,躺平了。”

杨心问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趟板板样的看向陈安道:“师兄啊,我感觉自己一辈子没吃过饭,竟然也不饿,虽然看着太阳下去了便觉着困,但不睡好像也没什么妨碍。”

“这是好事。”陈安道此时跪坐在踏上,便是被人枕着腿也如松柏般端正,“说明常世的时间并未过去多久,你尚不需进食就寝。”

杨心问想了想,他可以半月不进食,十日不就寝,也就是说,外面的日子估计连十天都还没过。

这么想,他忽而就觉得赚了。

自己出去后没几日好活不说,还要时不时就食人血肉为生,而在这岁虚里头,他就这么悠哉游哉的,感觉跟陈安道过了一辈子都不觉腹中饥饿,岂不是赚大了?

唯一可惜的是这富宁镇太过无聊,别说可以逛的街市,连只蛐蛐都寻不到,眼下一边监视一边听陈安道讲课都显得生动了起来。

没错,讲课。

发现此地时光悠长,陈安道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是个讲课好地方。他自己只带了本《九仙奇门卦推演及其反卦演示》,杨心问读不懂,而杨心问自己什么书也没带,可这样一日更比十日多的奇景之中,如何能不好好运用,虚度光阴?

于是杨心问便被迫压着听课。

他之前还算好学不倦,那是想着日后要保师门不受人欺负,要求仙问道成为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物。

可现在他自觉时日无多,若不及时行乐,怕是要含恨千古,于是在读书上越发懒散,陈安道要他多背一个章节,他都要讨价还价半天。

一会儿脖子累了,一会儿又喊腰疼,最后捂着脑袋说晕字,一头倒在了陈安道腿上,陈安道浑身一僵,抬手要推他,他便按着太阳穴,满脸痛苦道:“师兄,我头疼,多半是晚上睡觉没枕头,你让我躺一会儿,躺一会儿我便把清瞑诀最后一段给背了!”

“这般撒泼打滚,形容不正,你真是越学越回去了。”陈安道板着脸,“采英关最多不过三月便要开,你眼下有这般机遇,为何不懂得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

“我真的头疼。”杨心问发觉这阵子陈安道对他的容忍度格外高,越发蹬鼻子上眼,“师兄让我躺躺,躺一会儿就起来。”

陈安道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把这辈子的涵养都用上了,才没有把手上的书卷往杨心问脸上砸。

他伸手将杨心问的剑拿了起来,放到了一边,然后抽出自己被杨心问压着的一边袖子:“多久?”

“一个时辰!”

陈安道凉凉地看着他。

“半个时辰……”杨心问小声道,“就半个时辰,起来我就把清瞑诀背了。”

“一会儿不许耍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杨心问是不是君子不知道,但陈安道估摸着是。他抬手飞了四张纸人出去,代替杨心问继续守着对面客栈的门,又捻了根枯草,以草代香立在了地上,念明火诀烧它。

“明火诀只能烧半个时辰,时间一到便会自行熄灭。”陈安道看着杨心问在他腿上打滚,非常不理解,“你睡在我腿上,倒也真不嫌热。”

“师兄身上凉。”杨心问说着又滚了一圈,“睡着可舒服了。”

午后小憩,半个时辰已经很是足够。杨心问本来只是觉得躺着好玩儿,可躺了一会儿,不知是因为这枕头确实冰凉解暑,还是因为那平顺和缓的翻页声格外催眠,他还没来得及在人腿上作妖,便真睡了过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这屋子里,陈安道日日头疼杨心问的课业,对面的客栈,那三人的日子也过得鸡飞狗跳。

“不成!决计不成!他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为什么不当剑修!”叶承楣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上,“修仙不修剑,老来徒伤悲,哪怕成不了,至少也有个英姿飒爽的架子,日后找道侣也好找啊!”

“修仙修道,最要紧的是合适!他天生没生出灵脉来,如何能成得了剑修?”为生寸步不让,难得跟人吵得面红耳赤,悬在梁顶的剑身都跟着嗡鸣了起来。

彦页平时格外粘着为生,对那柄剑也格外喜欢,有事没事就喜欢抱着剑,二人有一次没留神,那彦页竟想把那剑往肚子里塞,吓得他们每次回来都将剑高悬在梁顶。

此时二人争吵,彦页在一旁没人理,很是无聊,便在那头跳着够那把嗡鸣的剑。

“你放屁!我只听说过天生灵脉不通,后天灵脉枯竭之人,哪有什么压根没生出灵脉的人?”

“我一个剑灵探的脉,难道还能有错!”

“你就是觉得符修药修日子安稳,不想叫彦页去吃这个苦!”

二人针锋相对,吵得对门的陈安道不必借纸人也听得见。杨心问刚睡下,他挥袖封了两张静音符,屋子里才安静了下来。

从纸人传来的争吵声依旧躁耳,好在此时彦页一个猛跳,剑没摸着,自己摔在了地上,二人立刻收了声,匆忙跑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彦页倒是不哭不闹,被人问哪里疼,只是摇头,然后发现两人围着自己,开心地“咯咯”笑起来,一手抓一人的袖子,大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又把脑袋钻进为生的怀里蹭,屋内紧张的气氛霎时松快了起来。

但凡注意些的,都会发觉这小孩儿摔倒的时机古怪,分明是有意摔着打断二人的争吵。

可独独这两人被猪油蒙了心,相处了这些时日却还没半点怀疑。

除却天生祟物,以深渊为源,以人之血肉精气为食,世上哪里会有全然没生出灵脉的人?

陈安道本以为那剑灵还算细心,断不会放过这般破绽,谁曾想他探都探完了,却只关心日后这邪祟该修什么道,着实叫人扼腕。

“魇镇里生出的祟物,哪有这般……”陈安道兀自喃喃,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垂眼看向伏在他膝头酣睡的杨心问,后半句便湮没在了他如鸦羽般漆黑的眼睑之下。

枯草灼出些许焦香,四溢在整间屋子里,明火诀烧到自身的尽头,无声无息地灭去,徒留一缕青烟自黑焦的枯草上缥缈。

此间火灭,外头却青天白日地点起了一道道笼火。

陈安道神色一凛,屋外的八尺生阵悄然起阵。

//

杨心问醒来时,日头已经快沉下去了。

屋内昏暗,夕阳的残影将屋外老树的影子打在了地上,那夕阳红得像血,似是掺杂了什么别的东西,屋外隐约有巨兽的红眼 在晃动,暗中窥伺着这件破烂的屋子。

杨心问朦朦胧睁开眼睛,瞧见这番景象,却不见陈安道的身影,心下猛地一沉,方才稀里糊涂做过的梦霎时烟消云散,整个人从榻上跳了起来,踩着鞋便往屋外冲去。

“师——”

才刚出门口,余光便扫见了门边的一抹白色,杨心问连忙刹住脚扭头看去,便见陈安道站在门边作画。

杨心问方才一阵心悸,现下还没太好,见陈安道默不作声地提笔作画,总觉得透着些诡异,再看他画的东西,更觉一阵冷汗。

“师兄。”杨心问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你此番怎的有这闲情逸致?”

陈安道不语。

杨心问看着他笔下的画作:乃一猕猴跪地举鼎,鼎中盛着又一猕猴举鼎,鼎中有猴,猴爪举鼎,层层套去竟有七鼎八猴,最后一只猴没有举鼎,因为它只有一个脑袋在鼎中。而细看下去,每个猴子都长得不尽相似,神态各异,有悲有喜,或嗔或疑,唯有最后那个猴脑,和最先举鼎的猴子,却是一模一样的,面上具是一副狂喜大笑的神态。

这画光是看着便叫人遍体生寒,陈安道的神色更是漠然到像个傀儡。

杨心问的手搭在剑柄上,沉声道:“师兄,再不回话,我可就当你是邪祟斩了。”

那人依旧不回话,反倒最后在那猕猴的身上点了一笔。

紧接着,整面墙上的画都似忽然活了起来!鼎中猕猴啡叫着,舞蹈着,像是在跳某种祝祷的歌舞。

再一细看,却是那鼎里有滚水在熬煮它们!

猴子被烫得全力挣扎,手舞足蹈,分明痛苦万分,脸上却依旧有喜有悲地,跳着跳着,最终被活生生烫死在鼎中!

画成了,那“陈安道”慢慢地转过头来,冲他鬼魅一笑:“请仙时,怎么能说话呢?”

“请仙?”杨心问只觉这玩意儿听起来跟“召神”那么像,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眉宇间戾气横生,“我管你请谁,少装神弄鬼,我师兄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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