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斯年不解:“八月不是刚定了一批?”
世家家规森严,饶是有钱也不会花费太多,府上每月每季每年的开销如果没有特别情况都是不会变的。
除了夫人姨娘、小姐少爷的月银按身份分外,底下下人的月钱也不会变动。
更何况新衣都是每季定一批,旁的时候想买衣裳断不会从府上公账出入。
知春笑道:“是夫人从自个手里贴钱请的,宁王世子生辰宴在即,邀了许多世家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前去,夫人便想着少爷和小姐能不被人瞧轻了去。”
常斯年一手扶额,常熙明也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怕被人看低?她们济宁侯府虽不是皇亲贵胄,却也是侯爵传衍下来,何况阿爹在朝得陛下信任,谁敢看低?
不过是借着大办宴辰给常斯年选个少夫人,给常熙明做新衣不过是顺带的。
她抿唇压制住看热闹的表情,回头看向阿爹,问:“宁王回京竟也把世子带回来了?”
那会病还没好,绿箩也没打听到,她自然不知。
她又想起在北镇抚司见到蔡云祥时他说宁王世子也可能回来的话,眯了眯眼,是不是他早就知道了……
常言善看着女儿点点头:“说是生辰宴,可阿爹在朝中观望,倒宁王觉得此次回京想将世子留在宁王府。”
留?怎么留?
常斯年可以借此看媳妇,那作为主人家的宁王世子,不是更能——
常熙明恍然大悟,眼下他们刚刚投诚,这选的世子妃或侧妃或许跟济宁侯府有关。
常言善知道她懂了,便点点头,只说:“妙仪你心安着,这事没有阿爹同意,便是陛下也不敢不顾明君的形象强行做主。”
常熙明点头,不过是给自己提个醒,不管如何,她还是先避着点宁王世子才好,阿爹既非全心全意站队,那明面上也不能和宁王府的人有什么来往。
这些事算是真正的告了一段落,常熙明病还未好全,便日日呆在府上养病。
姜婉枝有时跟她书信往来,常熙明才知道她回去也病了。
两人就这么靠着书信在济宁侯府和姜宅一来一往,好惹人笑。
而常瑶溪像是改过自新似的,见到她也只会乖乖的喊上一句“二姐姐”就不再做什么幺蛾子了。
难得舒心的过上几日,常熙明是一刻都不向往外头的样子,连着宁王世子的生辰宴她也不想去,但那日真的来了,她也只能穿上新衣跟着一众人出了府。
因王府有丫鬟在,绿箩她们就没跟来。倒也显得济宁侯府人不多。
京城内最是热闹的街道上在十月十七显得更为喧喜。
沿着皇城而上,宁王府的牌匾华丽,四门齐开,红绸缎系柱绕梁,穿着喜庆衣裳的小厮随着府上宁王妃在门口迎人。
宁王府里头大的很,皇子在前,武将人才在后,宁王朱威于军事以上才略高超,甚至不逊宣孝帝当年,甚得宣孝帝宠爱。
所以宁王刚订婚时宣孝帝就令人在京师离皇城最近的街上兴了一座府邸。
那时候皇宠浩荡,朱威在京师的府邸可比江南的气派豪华,这回回来更是大办宴会。
朱威成亲三年,便在府里挖了一口大湖,雇数百人,耗时四时日,才初具湖型,后挖了条暗渠,通向护城河,将水引了进来后又堵上了口。
宣孝帝为此有些生气,但也被孝文皇后给劝了回来。
宁王府喜闹,便提前大半个月开始准备,欲将宴席放于湖上。
宴会备了七八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喜欢热闹的客人可以坐大船,喜欢清静的可以坐小船。
船沿着蜿蜒的水道,迤逦而行,宾客可以赏湖光山色和溪边的垂丝桂柳,若想近玩,随时可以让船靠岸,有山间小径走进桂花海中。
这边王妃亲自迎客,那边济宁侯府的马车便稳稳停了下来。
大房二房都来了,常瑶溪自然也跟着来了。
没有机会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常瑶溪下意识往常熙明身后靠了靠。
常熙明注意到她的动作没多说什么,看着府门口的架势,常熙明心道,饶是她也没见过啊!
自从和沈千慧决绝,她又正好被看的紧,更是没有机会和世家小姐走动,于是这段时间在沈千慧的耳边风下,常熙明一路见到的几个小姐也只是和她草草打了声招呼就去找各自的玩伴了。
常熙明倒也没介意,不过开始在人群中张望起姜婉枝的身影。
宁王府一进门穿过前廊就将人分到两条路上去。
常熙明常瑶溪等小姐随赵湘宜她们前往女客厅,而常斯年和常言信常言善等人去了男客厅。
济宁侯府的主子,除了嫁出去的和身子不便的常老夫人外,也就还在西北边疆经商的常斯齐没来了。
花厅往后的河湖边的水榭里,坐着一群雍容华贵的夫人小姐。
为首招呼的人,她头戴赤金镶宝凤冠,石青霞帔绣五翟纹,裙裾金线江崖纹逶迤,外披一件烟青色的长绒。
三十岁左右的面容贵气,眉峰微挑带上几分威严,唇角含笑藏,坐水榭主位,举手投足皆显大气。
常熙明跟着赵湘宜走上前,那女子的目光看过来,常熙明就听到赵湘宜和许迎安一同对她行礼:“臣妇拜见咸宁公主殿下。”
言罢,站在后面的常熙明和常瑶溪也赶忙屈身行礼。
咸宁公主看着一众人,眉眼弯弯,笑着让她们入座。
水榭不大,但十多人待着倒也足够,每家来的时间不一样,这家来了那家也就待够要出去转转了。
是以还有空位能给赵湘宜等人坐。
咸宁公主是宣孝帝和孝文皇后所生的四公主,也是宁王和太子的亲妹妹,三人在宣孝帝还是彦王时便在宫内走动了。
先帝还在位时,咸宁公主作为还是彦王的宣孝帝的郡主,十几岁时就和一众皇室兄弟姊妹在文华殿学圣贤。
她皇爷爷,也就是先帝,为了彰显朱家清明贤君之度,特让几位世家女子进宫做了伴读,是以咸宁公主和进宫伴读的程家五小姐十分的要好,后来程五小姐和宁王在宫里暗生情愫,成了如今的宁王妃。
对于这位已经出嫁的有三十四五的咸宁公主,常熙明并不熟悉,今日更是第一回见到。
不过咸宁公主十分的和善,把场子做的热热闹闹的。
估计是因为济宁侯府的人刚来,于是水榭里的夫人们都把话题抛给赵湘宜和许迎安。
而最能拉近距离的话题莫过于常熙明这些小辈。
常熙明对面一个夫人从常熙明进来时就一直盯着她看。
那是泰宁侯陈圭的夫人王氏,王氏看着常熙明,话却是问赵湘宜的:“早就听闻常二小姐玉貌花容,如今一见果真如此。不知年方几何?”
赵湘宜望过去,看到人后笑着回答:“十六了。”
“那是到了婚嫁之龄了。”王氏笑了笑,“不知可有议亲人选了?”
大家又不是傻的,自然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泰宁侯早些年跟随宣孝帝多次出征塞外,立下战功,如今留在京师负责督建紫禁城,和济宁侯府倒也地位相当。
常熙明垂头不满的蹙了蹙眉,而一直在观察各位夫人的常瑶溪却暗中捏紧了搭在腿上的拳头。
赵湘宜回答:“妙仪体贴,老爷不急,我也想再在身边留个时候。”
太好了,常熙明抬起了头,身子都直了,对谁都是微微一笑,仪态举止十分得意。
赵湘宜都能当面拒绝,那她就不怕了!
这时坐在中央的咸宁公主说:“我倒瞧着和珩儿相配,今日他生辰,宴席过后少爷小姐们都能在游湖玩乐,常二小姐若是遇到了也能说上几句话。”
此话一出,水榭里鸦雀无声两秒。
不敢下了公主的面子,王氏率先笑着附和:“是啊是啊,公主的眼光好,臣妇瞧着二小姐和世子也登对。”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扯着话,也将这看似无意的调侃给顺了过去,而赵湘宜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起了别的话,一点都没有要回咸宁公主的意思。
咸宁和宁王妃相熟,又是姑嫂关系,能让她亲自来招待人,必是自个人的。
谁不知道今日所谓的生辰宴办这么隆重就是为了宁王世子朱昱珩挑个世子妃?
没有王爷王妃的意思,咸宁公主也不敢擅自做主,这会直接从王氏那边抢人,定是早就看中了。
大家各有心思,有些夫人甚至能想到济宁侯府跟宁王的关系不简单,赵湘宜的眼色也是冷了下来。
出门前常言善就简单的和她交代了一下和宁王府有关的事宜,她虽在后宅,但这些里里绕绕的也懂的很。
济宁侯府不能被人当作箭靶,还没到万全的时刻,不管是常熙明常瑶溪还是常斯年常斯齐,都不能和皇室赶上关系。
大伙说了一些话后,陆陆续续的又有旁的夫人小姐来了,干脆济宁侯府的一众人就打了个招呼走了。
离开席的时候近,此番宴席设置到船只上。
三五好友又或一家子坐一块儿,每只船能做的人数不同,上有十几人,下有四五六。
虽男女有别,但也不妨碍有几只船上有关系密的坐在一块,反正日头明晃晃的又有旁人一起,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这也如了宁王的意,少年少女坐一块儿才能有得聊嘛,也不知道宁王府这一宴后京师里有多少做了亲家的。
游船早已在岸边等待,男子和女子的船只在不远的两侧,虽说不用刻意的避嫌,比一般的宴席分两地的情况要热闹,但也得有些距离的。
就比如此刻在女游船这头的一些小姐们瞧着不近不远的少年男子们羞红了脸,好似天上月,看得见却够不着。
常熙明跟在后头望过去,一下子就撇到了还站在岸上跟朱羡南、朱昱珩等人说话的谢聿礼。
他立在岸边,墨发半束,羊脂玉簪斜斜插定,未束的发丝如墨缎般垂落背后,眼尾微挑带三分贵气,鼻梁挺直如削,唇色薄淡却泛着温润的光泽。
身上一袭玄色暗纹缎面长衣,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纹,腰间系着一条同色丝绦却也不难看出他宽肩窄腰的劲瘦身姿。
和田玉珮随其动作轻晃,秋风掠过,衣袂轻扬间露出绣着暗纹的白色里衬,举手投足皆是贵公子的矜贵自傲。
常熙明心底翻了个白眼:“……”这孔雀开屏?别有用心。早到了不往船里坐,非在外头惹人目。
她好想问,姑娘们,你们瞎了眼吗?
到了岸边,常熙明就看到了姜婉枝,姜婉枝和她挥手打招呼,她说:“妙仪我们这还有两个空位,快来!”
赵湘宜许迎安已经和其他要好的夫人登了船。
常熙明走了过去,常瑶溪虽不常出府,可常熙明会去的宴会,她这个做妹妹的也能跟着去,贵女和贵女玩,嫡小姐和嫡小姐乐,她们庶出的小姐也有人陪。
常瑶溪见到了自己同病相怜的姐妹后,都没来得及跟常熙明打声招呼就径直走过姜婉枝身边。
常熙明睨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跟姜婉枝上了船。
等人满座了,这船也就开了。
姜婉枝和那些小姐选的船是八个人的,有些常熙明能叫出名字,有些却不大认识。
不过各位小姐都很和善,一开始在认认真真的介绍自己,且席面上有姜婉枝这样不怕生的,她们这船只也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姜婉枝和常熙明低语切切,整个人都兴奋的很。
常熙明笑了笑:“之前怎得不见你如此有兴致?是对这船宴喜欢?”
姜婉枝摇摇头,想到了什么,双眼蹭蹭亮起来,道:“我师父前些日子来京师了。我那几日都跟着他爬京郊的山寻草药,在屋里做药丸呢!师父近来得了一种解毒秘方,我怎么求他都不告诉我,今日我不想来这的,阿娘便同师父说,于是师父说若我乖乖听话便告诉我那秘方。”
常熙明原以为是别的琐碎喜事,不想是姜婉枝的师父来了。之前也只是听过几句,眼下真的见着了才懂姜婉枝对医药一事上有多么重视。
游船开到湖中央,岸边桂花香气浓郁。
饭至一半,其中一个紫衣少女忽然说:“听闻今日宁王妃有意给宁王世子择世子妃,宁王世子风神卓绝,要是嫁给他倒也享福了。”
大明开基以来,朱家的帝皇重视文教广纳贤才,鼓士人著书立说,唯思想开放,而男女间礼数为级,尊重为本之下倒也是能谈论起外男。
是以那小姐话一出大家不会觉得多有孟浪,反倒也跟着附和。
每只船都配有宁王府的小厮驾船婢女伺候,所以几个人也象征性的称赞了一下。
然其实宁王世子一直在南地,大家对他不熟悉不说,于建才一事上也无堪大堂,够不到皇太孙胸前。
说着说着大家也都放下心防,还说起了真心话,一个小姐说:“真说起嫡仙之貌、松姿鹤骨的,我看要当属将军府的谢大少爷。”
同为武将子,这差距可是天差万别的,谢聿礼自小在军事上颇有建树,连一品武将的建威将军都对他赞扬不止,而朱昱珩却从没有上过战场。
姜婉枝听到熟人被夸,笑嘻嘻的跟着点头:“谢大少爷是担得起这称赞,要我说,做世子妃不如做谢大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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