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3

我打开床头灯,起身做了壶热水,随手拿了包茶袋,打算泡茶喝。

清茶的苦味刺激大脑,我总觉得这味道怪怪的,翻出包装一看——是蕊蕊上礼拜来我家的时候手欠,把一堆干花瓣依次塞进茶袋里,大概塞了得有二十来包。

好吧,味道别具一格。

蕊蕊此人打小就欠,她不光手欠,她还爱气我——这也是我刚想起来的,亏我还跟她处的不错,合着是因为我记性不好。

还好我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虽然常常为自己不够“有骨气”而脚趾扣地,但扣地归扣地,吃碗饭就忘了,甚至还能十分不要脸地腻着她,否则按她那气死人而不自知的秉性,我们俩都不可能说五句话以上,更别提相伴二十多年了。

就比如第一个梦里,当时其实是我和蕊蕊一起跟着陆先生屁股后边追,大货车来的时候,情况非常紧急,我想都没想,拽着她肩膀把人带到旁边的绿化带里滚了一圈,我们俩都没怎么破皮,陆先生被撞折一条腿。

蕊蕊比我高一点,她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压在我身上,我疼得几乎要窒息。

结果蕊蕊这厮刚爬起来就跟我说:“抱那么紧干嘛?你喜欢我啊?”

她男朋友还在地上昏着呢,她还有心情跟我开这种玩笑。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结局完全不一样,蕊蕊莫名其妙的就爆肝死了,但我明明记得当时是我给她当了人肉垫子,痛得要死,她哪有什么剧烈撞击的经历,更别提什么爆肝了。

要爆也是我爆吧?

还有第二个梦里,我大概回忆了一下,那时我们俩的关系不是特别好,甚至有些紧张——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当时一跟她说话就很不自在,可能是被一脑门子官司给闷的吧。

主要原因简而言之就是:我没钱还要脸。

我那时候和家里关系不好,生活费被断了,但我这人死要面子,身边朋友没一个人知道这事。

我偷偷去找四川辣妹,问她快递站的兼职如果缺人了,可以告诉我一声,我想去那儿干活。

她一口答应,但是半个月过去,她像是忘了这件事,把宿舍门一推,大喇喇地宣布:“辣个快递站现在缺人哈,你们要是有想去跟我说就好。”

我躺在床上打字,听了这话后槽牙直痒——不是都跟你提前说好了吗,还问其他人干嘛?

果然,还没等我回话,蕊蕊:“我想去。”

旁边的舍友也插嘴:“我也想去。”

我:……

我们三个划拳定胜负,一共两局,第一局我就输了,被公平地踢出了兼职争夺战的舞台,最后当然是蕊蕊连蹦带跳地宣布自己胜利。

她的蹦蹦跳跳当然气人,但我也有我的体面,装的满不在乎甚至有些幸灾乐祸:“那你明天起得来吗?”

蕊蕊还沉浸在兴奋里,当然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别扭:“绝对起得来!我爬也要爬过去!”

我重新躺回去,把窗帘拉上,眼不见为净。

后来她那个凄凄惨惨、冬日醉卧街头而死的结局也不是真的,她从不喝酒,爱喝酒的人是我,不是她,胆大包天到冬日里宿醉的人是我,又不是她。

她也没有沦落到睡大街,因为当年是我收留的她。

那时候学校放寒假,留宿要花钱的,她的钱都借给陆先生应急治腿了。

这个陆先生要跟领导算工伤,但公司迟迟不给批,领导还怪罪他丢了个大关系户,他一怒之下提了辞职信,恰逢公司裁员季,领导批得毫不拖泥带水,让他卷铺盖走人了。

他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自然没钱还给蕊蕊。

陆先生的前公司是跟我们学校有深度合作的,安排应届生实习、项目对接等等和学校联系的工作自然是由像陆先生这样的学长学姐们来完成,所以他才能趁这个机会找蕊蕊谈恋爱,但如今他又害蕊蕊差点被车撞又欠她钱的,俩人自然而然地就分手了。

蕊蕊跟我说,等他把钱还清了,就不和他联系了。

可见,陆先生只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罢了。他们俩谈恋爱的时候,蕊蕊和我还处于无话不谈的阶段,我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俩的进展——顶多牵个手,连拥抱都没有,都没给我从中作梗的机会。

正是这场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的恋爱,把蕊蕊搞得一穷二白。

蕊蕊的老家在河北,她身上没钱,回不去,就跟家里撤了个谎,说学校有项目要忙,过年不回家了。

结果她过年真的没回去,寒假前期在大通铺苟着,自己慢慢打工,苟不住了才给我打了个电话——因为全宿舍只有我一个本地人,她让我给她想想办法。

我记得我当时十分豪迈地大手一挥,让她搬到我家住。

这个“家”其实是我爸妈的婚房,也是我十几岁就独居的房子。

所以我习惯啰里啰嗦地叫它为:独居的房子。

这房子毕竟不是写我的名,没必要因为称呼让别人误会,还是叫它全名比较好。

我独居的房子不大,但胜在它的床很大,睡俩人是足够的。

蕊蕊听我说让她来我独居的房子住,很心大地直接坐地铁搬过来了,也不怕我把她卖了。

那天我们所在的城市下了小雪,我们都是普通学生,没什么钱,所以没有吃火锅,就用简单的红酒和炸酱面代替了她的欢迎仪式。

蕊蕊初次来我“家”,没有一丝局促不安,十分大方地和我碰了杯,仰头喝了一大口红酒。

那红酒是我爸留给我的——他没有喝酒的习惯,别人送他的酒和茶叶大多数进了我的肚子里。

酒挺香的,蕊蕊跟我说,她没喝过这么香的酒——其实我也是,于是我们很快就微醺了。

“来点啤的吗?我囤冰箱里的。”我的脑袋靠着沙发,屁股坐在冰凉凉的地板上,笑着问蕊蕊。

蕊蕊:“嗯?那来一瓶吧。”

我知道她喜欢喝凉的,天气越冷越喜欢喝,冬天超市里的冰棍就是为她这种人准备的。

“行嘞姐,我给您拿去!”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去冰箱里给她拎了两瓶七百五十毫升的玻璃瓶啤酒:“拿瓶儿吹吗?还是倒碗里喝……”

蕊蕊学我大手一挥:“你怎么喝我就怎么喝,不讲究这个。”

蕊蕊的眼睛是圆的,只有眼头的地方是小小的锐角,因为当时年纪轻,眼尾稍微上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显得眼里汪了一洼泉水,魅得我不知道东南西北。

那天我们一共干了四大瓶啤酒,其中三瓶是我喝的。

我不知道蕊蕊什么体感,反正我是挺晕的。

我晕得眼前直冒金星,又听见蕊蕊问我:“你以前自己在家里也是这样吗?”

我不太想说话,本来想点头回应她,但一挪脑袋就更晕了,只好嗫嚅道:“……嗯对。”

“上次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蕊蕊试探着问。

“什么事?”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起旅行的事?”

蕊蕊忽然凑近,眼神逼迫我:“不对,再想。”

“……考研还是?”真记不得了。

蕊蕊终于坏笑着宣布正确答案:“我们要一起考到深圳,离家远远的,我们要一起住,我要给你洗衣服、做饭,你也要乖乖和我做饭……”

蕊蕊后来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更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她把我抱到床上,她自己躺在我旁边。

夜里三点。

喝完酒之后口干,半夜我被渴醒,正要起身找水,发现她的小臂环在我的腰上。

我这么一动,把她弄醒了。

“你要喝水?”蕊蕊边问,边收紧小臂,把我圈在她怀里。

我恨不得她一直跟我贴着,又怕吐人家身上,就忍着回抱的冲动,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嗯……你干嘛?”

她把鼻子埋进我的头发里,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我渴的厉害,一心求水:“放开我,我要去喝水。”嗓子还适时地发痒,我顺理成章地咳咳嗽两声。

“我给你拿去,躺着别动。”

蕊蕊很会拿捏我,吵得最凶的时候也只是让我敢怒不敢言,最多伸手挠她几下,只留下几道不轻不重的白条,我俩最好的时候,那叫一个风和日丽,给对方干什么事都是妥妥当当的,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就算我把房子拆了她也会在旁边竖个大拇指夸:力气真大!

就比如此刻,蕊蕊拿来的水是温甜的,还贴心地加了蜂蜜。

“你从哪儿弄的蜂蜜?”我边喝边问。

周围太黑了,我看不清蕊蕊的动作,只听她说:“你上个月给我的,放我包里了,一直忘了喝。”

我一口干掉蜂蜜水,抹抹嘴:“那个是我妈剩的燕窝伴侣,冰箱里还有呢,你要是想喝就去拿。”

她接过空掉的杯子,撂下一句:“快睡觉吧柳然,别明天又是十二点起。”

我每次在宿舍喝酒之后,转天是必须要过正午的太阳才肯起来的,除了上次给她过生日那天我能臭着脸勉强能爬起来,其余的天王老子来了也叫不醒我。

幸亏避开了早八,不然都毕不了业。

我听见蕊蕊洗完杯子回来,正正经经地躺在我旁边,我困得要死,一秒入睡。

转天我醒来发现身边没有人,伸手一摸,凉的。

人到哪去了……我踉跄起身,打开卧室门,发现蕊蕊正给那些已经陈污纳垢了经年累月的锅碗瓢盆进行沐浴焚香之事,没理我,看来是不便打扰。

我退出厨房,才注意到客厅的桌子上放着煎鸡蛋和豆浆,是两人份的。

还没等我拿起来独食,就听见蕊蕊的电话响了。

估计她以为是外卖的电话,朝我喊了一嗓子,让我接。

我不明就里,拿起手机接通后,眉头越皱越紧。

看蕊蕊给的备注,对面是蕊父,他正滔滔不绝地给她分析专业和未来发展前途,但客观来讲……他并不客观,一个网上的权威人士说一句就奉为圭臬的普通老百姓,能对未来专业发展提什么建设性意见……

我正犹豫要不要接下这泼天的歪理教育,蕊蕊听我这边没有动静,便出来看看。

她一看我脸色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

“谁啊?”蕊蕊拿口型问我。

我恨不能把手机扔太平洋去:“你爸。”

蕊蕊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顾自己手上湿着水,几乎是从我手里把手机抢走,呲溜一下跑进厨房,嗯嗯啊啊地应付她爸去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对煎蛋也没什么胃口了,不过好在蕊蕊挂了电话就来跟我解释,她爸爸脑子不太好,比较偏执,让我不要在意。

我看着她故作平静的脸,除怜惜之外,心里涌出一股微妙的……喜悦。

仅仅一个电话就能摧毁她努力建设的从容体面,这本身足以让我浮想她从未提及的过往了——这说明,雷池可越。

以前那个大嗓门舍友跟我单独吃饭的时候聊到蕊蕊,说她每次见到旁边的蕊蕊要往家里打电话,都是在外面打,从没有在宿舍打过,很奇怪,也许是有什么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吧。

的确,她的确有很多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她把自己裹得很好,后来蕊蕊才跟我说,爷爷教育过她,不要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容易受欺负,要想不受欺负,得自己有本事,朋友多,最重要的是,自己能赚钱。

爷爷说的没错,我十分赞同这一观点,但蕊蕊好像设防设得太厚了,千里眼顺风耳来了都不好使,更别提我一届小小凡人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也这样——一旦开始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想方设法地知道她的全部,把她每条发的朋友圈几乎都能背下来,不论文字还是图片。

平时在学校,人多眼杂,但如今是在我家里,只有我们俩。

我当然没有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天冷为由,拉着她赖在家里好几天不出门,一个问题问好几百遍,如此软磨硬泡之下,我才把蕊蕊的生长经历摸了个大概。

这是我对那段时间所剩的唯一一个比较完整的片段,因为自打那次她见识到我喝酒喝得像自虐一样之后,她就一直管着我喝酒这事。

我走大街上多看了眼精酿啤酒的小店,她都要拉着我竞走,直到视野里再没有出现“酒”这个字样。

寒假放了多久,我们就同居了多久。

时隔二十多年,如今回想起来让我自己都惊讶的是,我们同居时期的感情比在学校当同学、在寝室当舍友时期的感情都要好。

人生路遥,我的人生宛如浮萍,一直被迫浮浮沉沉,麻木不堪,最后想起来,除了五六岁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唯一让我体会到身心落地的竟是那两个美好得像乌托邦的三十天。

不论是阔别已久的美好时光还是以上发自肺腑的感慨,都是我即使在记忆消退的状态下,为数不多每天能在脑子里完完整整地过一遍的东西了。

学校新建的图书馆好高级呀,让我一个元谋人感受到了现代城建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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