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叶汝真只觉得刹那间窗外的鸟语花香美人笑统统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鼓动如雷。

砰,砰,砰。

她舔了舔唇,发现喉咙干渴像是要冒火,好容易才挤出一点声音:“陛、陛下……”

底下呢?

能说什么?

欺君之罪,要怎么求才能逃得过?

风承熙伸出手指,勾住叶汝真吊着手臂的布带,略略用了点力,叶汝真被扯到面前来。

叶汝真一动不敢动,脸色煞白,这个距离近到大不敬,她不敢抬眼,只瞧见风承熙的薄唇微微勾起:“瞧瞧,手臂真摔伤了哪有这样的?你装得也忒不像了。”

叶汝真呆住。

…………嗯????

“怎么着也该皱眉呼号两下吧?”风承熙扯动着那根布带,连带晃动着叶汝真的手臂,“叶卿,在假伤这件事上,你还有得学啊。”

叶汝真痛痛快快地跪下:“臣贪生怕死,听说每一任起居郎都干不长久,生怕以臣之无能早晚会触怒陛下,所以才假装受伤,想告病假。陛下,臣死罪,死罪!”

“唉,连人都能认错,叶卿之能,着实让朕忧心。”

风承熙说着,矮身蹲了下来,托起叶汝真的下巴,“但叶卿这张脸,委实是合朕的眼缘,估且就将就着用吧。”

“……”叶汝真真心实意地道,“您是天下之主,大可以不用如此将就的。”

风承熙叹息:“你不懂,能力不足,多多历练就好了,脸生得难看,那可真是没法子。”

风承熙说着站起了身,荷包扔给叶汝真。

叶汝真双手接住。

“又露馅了不是?右臂都伤了还能两只手接荷包?”风承熙道,“朕传授你一个装病的秘诀——想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你自己要先相信手臂受了伤,才能处处做出手臂受伤之后应有的反应,这样别人才会相信。”

“陛下……也会装病吗?”

“那是自然。”风承熙颇有一丝得意,“朕五岁的时候就用这招逃课了,屡试不爽。”

叶汝真:“……”

果然传言非虚,自小就有当昏君的天分。

*

姜凤声与姜凤书立在一株花树下,风吹落片片花瓣,落在姜凤书肩上。

姜凤声为妹妹拂去花瓣,眉眼带笑,两人都是仪容出众,风姿胜画。

姜凤声:“你方才犯什么糊涂?那可是外臣,你是未来皇后,一举一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我这不是为了兄长吗?”姜凤书道,“我看兄长对那位起居郎甚是关切,以为兄长有心招揽。”

“招不招揽,怎么招揽,都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姜凤声温和道,“和前朝比起来,后宫同样凶险,你只要踏错一步,就会有无数人挖好陷阱等着你。凤书,陛下已经三番四次推迟婚期了,你年纪不小,莫要给陛下捉住拖延的把柄,耽误了青春。”

姜凤书略低了一回头:“是,兄长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

说话间,太后身边的宫人来请两人。

两人来到亭中,太后拉着姜凤书的手,笑道:“书儿好几日不曾入宫来看哀家了,听说日日在家中练新曲呢?今儿哀家有没有这个耳福听上一听?”

*

叶汝真跟在风承熙身后,走出偏殿。

风承熙命殿外的太医退下,因为他已经亲眼看过,叶郎君伤口无事。

御花园中琴声阵阵,是贵女们开始为太后献艺。

“臣女见过陛下。”

一名贵女从一树海棠花后转出来,行礼。

正是被叶汝真“错认”那一个。

风承熙颔首:“郡主怎么不去赏乐?”

这位贵女虽是郡主,却并非宗室。

大央除了姜家之外,还有一位异姓王,便是古氏一族。

这位正是古家的郡主,古嘉仪。

“陛下传唤,臣女不敢擅离,故在此候命。”

古嘉仪的眼睫微颤,声音也微颤。

和姜凤书不可方物的美不同,古嘉仪的美纤薄柔婉,恰似她身旁这株海棠花,既娇且媚,还柔弱无依,惹人怜爱。

叶汝真忽然明白过来,太后名义上是请贵女们赏花,但实际上,贵女们和这满园的花朵一样,是被赏的。

按照惯例,立后之时,最少会册封两位妃子。

后位是定下来了,妃位还得精挑细选。

风承熙:“朕听闻郡主雅擅琵琶,所以命人相请。”

古嘉仪的双颊比海棠花还红:“臣女这就去准备。”

叶汝真听说京城世家的贵女,从小走路都有专人教导,而今看这位郡离去的背影婷婷袅袅,走起路来果然与俗人不同,似起舞一般赏心悦目。

“原来叶卿喜欢这样的,难怪说她最好看。”

叶汝真连忙收回视线,还未回话,风承熙已道:“好好干,来日扳倒姜家,叶卿当属首功,将来衣紫着朱,不在话下。朕若侥幸还活着,便为你和郡主赐婚。”

叶汝真:“……”

这话光是用听的,就觉得刀光剑影十分凶险。

风承熙入席之时,姜凤声正与伽南使团相谈甚欢,姜凤书则刚好一曲奏罢。

古嘉仪抱上琵琶。

紧接着贵女们或献诗,或献画,或献曲,各有才艺。

风承熙视线转了一圈,问:“公主怎么没来?”

席上热闹有了短暂的停滞。

谁都知道太后不喜欢云安公主,除非是像朝典这种正经日子,否则云安公主根本没有资格出现。

“云安喜静,又长年持斋,席上有酒肉,她不习惯,所以就没来。”太后款款笑道,这是说给伽国使团听的。

“今日难得,去请公主。”风承熙吩咐。

太后有些不悦,但脸上丝毫没显露。

云安公主的生母谢贤妃十分受宠,和太后同一天生产,先帝一直守在谢贤妃的宫殿。

当时的姜家家主是太后的兄长,再三恳请,先帝才驾临皇后的坤良宫,待不到片刻,就听说谢贤妃产后血崩,先帝起身便走。

隔着房门,疼得撕心裂肺的太后听到兄长阻拦先帝的声音,最后是一声巨响,先帝摔门而去。

太后攥紧锦绳,在怨恨与不甘中声嘶力竭。

到底赢的是她。谢贤妃当晚便死了,三年后先帝也过世了,整个皇宫都是她的。

只有云安,像是锦衣上的一块污痕,一看见就让太后想起昔年的痛楚与失败。

但今天没法子。

一来是皇帝开了口,二来伽南使者在,太后是很愿意促成这桩婚事的,便命身边的大宫女去接云安,让云安好生打扮一番。

云安公主一过来,叶汝真就大致明白了风承熙在打什么主意。

云安公主打扮得十分华丽,这原也合乎她公主的身份,但她本人显然很少这样穿戴,一路走来,步伐有点僵硬。

为衬这身华服珠翠,她的妆容较为浓重。

她和风承熙不愧是姐弟,是有两三分相像的,大约都像先帝,尤其是鼻梁,皆是又高又挺,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这样的五官,脂粉不施,更显出清贵之气,像眼下这样浓妆艳抹,反而显得俗艳。

风承熙还有意让她坐在了姜凤书身边。

对比有些惨烈。

太后也发现了这一点,让人带下去重新梳妆也来不及了,只狠狠瞪了那大宫女一眼。

阿偌忽然开口道:“殿下的脸怎么了?”

所有人都向云安公主望过去。

云安公主脸上的脂粉厚,却依然盖不住底下一粒粒微红的小点。

一眼望过去看不到,细瞧却是十分明显。

“没什么……”云安公主有些局促,“许是胭脂放久了,诸位请恕我失仪之罪,我、我这就去补妆。”

“站住。”风承熙声音里不见喜怒,“芳琼殿的一盒胭脂,用多久了?”

宫人跪下答话:“公主素日不喜用胭脂……”

一语未了,一只杯盏在宫人面前砸得四分五裂,风承熙的声音依旧平静,“朕问你,多久了?”

宫人全身颤抖。

忽然有一个嬷嬷跪下,哭道:“陛下,公主的妆奁三年没有添过了,便是日常吃穿皆有克扣,炭米从未足数过,连冬衣穿的都是旧的,每到冬天都是煎熬——”

“嬷嬷!”

“大胆!”

云安公主的声音和太后的撞在一处,一个焦急恐慌,一个勃然大怒。

“给我把她拖去掖庭司!”太后厉声,“好好审一审,她是受谁人指使,要在国使面前抹黑宫廷,伤我大央颜面!”

“母后息怒!我是大央唯一的公主,母后与陛下待我都极好,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哪里能像她说的那样。”

云安公主惶急地跪下,“苏嬷嬷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时常把自己小时候受过的苦楚说成是别人的。母后请饶过她这一次,我定将她带回去好好管教,再不让她出来。”

“公主,没有用的!你护着他们的颜面,他们可不会管你死活!奴婢今日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让人知道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这对母子是怎么待你的!他们从不正眼瞧你,现在还要把你嫁去蛮荒之地和亲……我苦命的公主,先帝和娘娘若是在,哪里会舍得让你受这样的苦楚——”

苏嬷嬷的嘴被堵上了,羽林卫拖着她离开。

云安公主抓着太后的裙摆不停叩头,泪水冲花了脸上的浓妆。

袁子明提着笔,呆呆抬肘撞了撞叶汝真:“……这可怎么记?”

叶汝真一样是目瞪口呆,上一刻还花团锦簇歌舞升平的,怎么转眼就成了这样?

阿偌忽然离席而起:“陛下,您说过,今日花筵上,我们可以为少君挑选最美丽的女子为妻,这话还当真吗?”

风承熙似笑非笑:“君无戏言。”

叶汝真一口气提了起来。

他要选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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