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江泠风浑身疼痛难当,丹田处仿佛被火烙烤,身体又陡然变得冰寒,令她难以自抑地蜷缩起来。

她紧闭双眼,眉头皱起,脸上汗珠沿着尖翘下巴滴在衣襟上,迅速濡湿一片。

黑发披散在地,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她紧咬唇,不自觉咬出了一道深痕,沁出几道血珠。

江泠风于模糊挣扎中觉得自己该醒转过来,她该打坐吐息,调养丹田,此地危机四起,她不能再逗留在这里,还要复仇,还要去查清真相,还要……去拜祭师傅。

只是,身体绵软使不上劲,她不安地闭眼,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抓挠着,她想抓住自己的长剑。

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突然,她的鼻尖萦绕起一道淡淡冷香,有一双冰凉的手生涩地托起自己的下巴,一股甘甜涌入了自己的口中。

江泠风闭眼皱眉,异物让她竖起心中尖刺,她闭紧嘴唇,抗拒着这份诱惑的给予。

“……别……”

江泠风能模糊听到有道模糊的请求在耳畔,清越年轻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让她不由得恍惚起来。

曾经一次修炼归来,她不小心负了伤,当回程时向师傅请安时,师傅原本慈笑的脸在看到她的伤口时,陡然严肃,话里话外严肃异常,不再允许她私自修炼,也是在那时,师傅开始亲自指点。

那时候她年纪尚轻,还很懵懂,只想当然以为师傅认为她笨拙。

她难过异常,更是加倍修炼。

直到后来,她下山除妖,偶然看见寻常百姓对待受伤孩子的关切又气急的模样,才恍然大悟。

“……喝呀……”

天生孤苦的她对于好意有着迫切的渴求,于是她放松下来,顺从地张开唇,任由那股清甜涌入自己口中。

清甜涌入喉中,慢慢扩散至四肢百骸,她不再觉得全身犯疼,身上逐渐回温,丹田处被火灼烧的感觉稍稍减轻,灵台也逐渐变得轻灵透彻。

她仿佛漂浮在云端。

这股感觉,不禁让她回想起第一次睡在干净柔软床铺上的感觉。

眉头舒展,只是她仍眷恋这种感觉,不愿睁开眼睛。

“……希望……用吧……”

身旁似乎有人守着她,于是她便放任自己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中。

在这片梦里,她抽身而出,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高高在上,俯视着名叫“江泠风”的一生。

她看见了“江泠风”少时被师傅带到岱夫派的模样,小小的她终日跟着宗门年长的弟子奔走在偌大的宗门中,学着他们的模样,生涩地讨好着所有人,惶恐于他们每一次意味不明的笑或者怒。

一下子又变成少女模样,寡言沉默,日日负剑到山中修炼至月上梢头方才回房,唯有见到游历归来的师傅,那张脸才会难得地展露一丝属于少女的笑颜。

江泠风看着“江泠风”在师傅的指导下不断努力修炼,只不过寥寥数年,她的修为已然超越大半人,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她参加了宗门大比,在大比中的风采丝毫不出那些世家子弟,她不费吹灰之力胜过他们,在大比中一举夺魁。

那时她一人站在空旷台上,依旧单薄,依旧冷淡,犹如一支笔直的竹,但众人看她的目光已然不同。

师傅不断夸赞,长老们不再冷眉冷眼,宗门弟子对自己青眼有加,邀自己一同修炼。

在这个梦里,她和宗门一同下山为百姓铲除妖物时,轻而易举地就赢得了众人的盛赞。

她不再是寂寂无名的流浪儿,而是岱夫派众人仰望的可靠大师姐。

直到很久很久,师傅老了,并没有依循旧制传位于唐旸,而是摒除众议,将掌门人之位传于自己,自己拂袖,出外游历。

而自己换下青色长袍,换上了掌门人的鲜亮道袍,执掌掌门人令牌,学着师傅往日的模样,白日里带领众弟子修习术法,夜晚挑灯处理宗门事务。

时日渐长,有些长老依旧心生不满,挑出自己诸多不足,但自己好学勤问,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那些人渐渐就没了声响。

到最后,所有人看着她,眼露钦羡与自豪:“江泠风掌门……”

江泠风嘴角翘起,只露出一半喜悦的脸,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中:“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江泠风’。”

万众敬仰的“江泠风”手指微微抽动,一双黝黑的眼初次透出迷茫和向往。

江泠风附耳在旁,清凉悦耳声线宛如少女在呢喃,话里带着不易觉察的蛊惑:“在这里,你可以成为你想要成为的‘江泠风’。而不是……”她示意“江泠风”看向倒在地上的人影。

同样的江泠风,被宗门上下围攻堵截,到头来倒在无名山洞内,身边只有一把抢来的长,此外别无他物。

“你看,她多可怜啊。”江泠风轻声道:“我们就不要回去了好么?”

地上莫名出现了一股黑色旋涡,慢慢地将地上毫无动静的人影吞吃进去。

旋涡蠕动,宛如活物,直到完全将人影吞吃进去,它才发出满足的喟叹,随后又重新蠕动起来,将站着的江泠风包裹起来。

江泠风的脸上似笑非笑,身子后仰,主动接受着旋涡的吞食:“跟我一样,乖乖地……很舒服……”

旋涡长出手,慢慢将江泠风缠绕起来,细细咀嚼。

良久,旋涡发出嗝的饱腹之声,就此消失。

只剩下最后一个江泠风,顺利成为掌门人的江泠风。

她静静看着,往前是她渴求之物,往后是一片地狱。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放纵自己被潮水淹没。

有很多人在她身边,笑颜以对,就算是最为看不惯自己的裴长老,也只是冷眼,并没有拂袖而去。

有好多人在同她说话。

“泠风,泠风。嘿嘿,好泠风,这些事儿太多啦,师傅我呀老眼昏花的,若是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帮帮为师吧。”

“江师姐,能够请你为我们演示一遍剑诀,我们练了许久,依旧不得其法……”

“多谢江师姐提点!江师姐,过两日我们要下山替村民除妖,你若想要什么小物件,我们尽可以帮你带来!”

“江师妹,你又修炼这般晚呀,可要注意身体。”

“江泠风,这是山下村民托我带给你的谢礼,你便收下吧。”

只是,温和的声音陡然一变,众人齐声讨伐她,语气凄厉。

“江泠风!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我要替掌门人师兄清理门户!”

“怎么还未醒过来,喂,你还好吗,能听见吗?”心焦担忧的声音混入其中,有人好像在搬动自己的身体,小心地扶起自己的脑袋。

纷杂的声音汇聚在一处,只有这道声音宛如一把利剑,直接凿出了幻象的一道口子。

江泠风骤然清醒,拿起手中之剑,奋力挥退了那些黑色潮水。

“不跟我一起么?”那个被吞噬的江泠风突然出现,恨恨地睁着双赤红眼睛看着她:“出去之后,你又会被所有人厌恶,误会,不知何时才能洗清冤屈,不知何时才能复仇,不知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拜祭师傅,”她字字泣血:“你不怕么?”

江泠风的身上又重新换回那一身脏乱的青袍,衣角褶皱,头发散乱,只余一双清澈坚定的黑瞳。

她果断挥剑,凌厉剑势朝“江泠风”而去:“此生所求,只为我一人。人负我,我定以牙还牙。”她送出致命一击,冷冷道:“就算众人与我为敌。”

“江泠风”气急败坏,临消失前传来一道模糊声音,带着恨意:“我就看你如何对抗!”

江泠风收起剑,脸上不负迷茫,她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山洞,笑了笑。

是时候回去了。

她还有账要算。

江泠风睁开了眼。

头顶是一片湿润石壁,底下有柔软织物,隔绝了凉气。

江泠风动了动手指,又挪动了身子,四肢百骸顿时涌现一股酸楚难当之感。

这时,有道窸窣摩擦布料的声音响起,有清冷声音自上而下传来,极为克制疏离:“没事了么?”

江泠风慢慢侧头,抬高视线,就见一道锋利干净的下巴。

那人恰好低下头,陌生清隽的侧脸对着自己,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凉意。

此人眉峰微微拧起,眉目清朗,最为瞩目的是他的一双狭长双眼,犹如一抹开得最为艳丽的桃花,却不耐冷淡地高挂枝头,人人可赏,却触碰不得。

江泠风天生黑亮双瞳,清澈见底,看人时让人无端想到山间的机警野鹿。此时她因体虚力竭,锋芒敛起,白皙脸上一双大黑眼珠,似是初生小鹿。

她缓慢眨眨眼,然后摇了摇头,看起来极为无辜。

男人敛眉:“此地凶兽出没,你怎么会在此地逗留?”

江泠风想开口,不料带出一串咳嗽,她转过头,对着无人处咳得惊天动地,一夜过去,她一直失血又未曾进水,干涸喉咙宛如火烧。

男人见状,低头,从自己身侧拿出了一个水囊。

他想递过去,看了一眼虚弱的江泠风,莫名止住动作,自己低头打开水囊用手盛了一些水递到了江泠风脸侧。

江泠风刚止住咳声,双颊因此变得绯红。

江泠风重新侧头想说话,就见修长白皙的干净手掌朝自己伸来,盛着一汪微微晃动的水。

江泠风抬头,就见男人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住,只冷道:“喝吧。”

江泠风顿了顿,抬手接住那汪水,凑到自己唇边喝下,清泉下口,让江泠风缓和了喉中干涩,她抬起身,轻轻朝男人作揖道:“多谢。”

男人倒也不介怀江泠风的举动,只是收回手,重新关上水囊。

江泠风看着男人宽大背影,眼中浮现深思。

模样生疏,衣物制式不似宗门人。

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和水囊,身侧放着一把铁剑,比宗门的剑还要差上一分。

他是因何而入迷障林?

迷障林地势凶险,从没有人敢靠近,他是想做什么?

迷障林毗邻岱山,岱山上长踞岱夫派,难道他……?

江泠风心中疑问丛生,又蓦然记起晕倒前的异状。

男人虽话少,但与之前骤然出现在江泠风脑海中的声线有些相似,而且性情截然相反。

江泠风思绪杂乱,想得太过入神,因此一时没听清男人所说的话。

“……你……么?”

江泠风恰巧想到关键处,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男人眼中流露一丝喜色,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来,一副如释重负又强制忍耐的模样,语气较之和缓许多。

“我看你还未完全恢复,等你好了便动身吧。”

江泠风才从繁杂思绪中脱身,忍不住语调上扬,又嗯了一声。

嗯?

方才她答应什么了吗?

小段:我终于露全脸了T T。

其实本菜鸡想写偏轻快的剧情,前面这么苦大仇恨不适合我,但是没关系,小段出现了!接下来都会变得活泼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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