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委屈

李纨何止是这阵子有故事,从黛玉生辰后,她就再没好了。

底下的人欺她初管家,处处唬弄她,前前后后从她手里抠了不少银子出去,又贪心不够,连点面子也不做,送些不成样子的次货旧货来,累她被王夫人训斥了好几次。

再有就是亏空。

李纨没有放印子钱的门路,又不愿拿自个儿的嫁妆去填补,只能于过手的花销上用心看紧。

凡有来要银子的,不再只信管事媳妇们说旧例是多少就给多少,不时抽着几件要人现翻了旧账来看过,才给批条子,旧例不一样的,全捡最低的来,又把府里常备着偏又不急用的东西的预算砍掉,才渐渐好些。

后来荞哥儿挨打,府里的管事媳妇来说,有几味药放陈了不好了,可以贱价卖掉再买新的,正好就是外伤要用到了几味药,那时她以为自个儿终于收服了下头的人。

再后头,府里的一个老人死了,管事婆子老老实实报了旧例,她就没多留意。

不想那老人原先是伺候过贾珠的,从前在府里很有些颜面,她儿媳妇又是个尖酸泼辣能闹的,得了府里赏的安葬银子,也不说少了,只买了副破棺材,招摇过市的抬回家,人问老嬷嬷的丧事怎么办得这样不体面,便回说,这可不少了,是府里大奶奶亲自允了赏下来的,寻常奴才可没这个面子,就比如她自个儿,等她没了,能得张烂席子裹了扔了就不容易了。

人奇怪,便问到底赏了多少银子,一问,竟连从前府里二等丫鬟的例都不如。

那媳妇也狠,后真抬了那副破棺材给她婆婆出殡下葬,这事儿就越发宣扬开了。

如此这般,也越发做实了李纨的吝啬冷血,克扣林姑娘的生辰宴也就罢了,竟连死人的钱也不放过。

话传得难听,李纨大怒,寻了前头的管事媳妇欲要发落。

那管事媳妇也有话说,说旧例就是这么多,只是主子们慈悲,总会再酌情添上一两样,但珠大奶奶说了,府里凡有旧例的,都按最低的来,珠大奶奶都这样说了,做奴才的哪能失了本分,再主动讨要。

这一通回话回得李纨反驳不得,也越发将李纨的威严踩到了地底下去。

李纨有苦难言,再不敢万事旧例了,便自个儿抱了账本子来,样样都要自个儿核实明白了再说,但不说荣国府这么一大家子,就是升斗小民三口之家也没有这样用钱的。

如此,做起事来缩手缩脚不说,又累人,还耽误时候,并且好些事情就是要立时决断,比如府里现修园子的事儿,两府的几位爷已经好几次来说原本看中的好东西被人买了去,又要再等,耽误工期,再比如宫里的太监来借银子,李纨这一缓一慢,就叫人不自在了。

这两件都关着宫里的娘娘,王夫人岂能忍她,便寻着些小事,狠骂了她几次。

这么一个多月煎熬下来,是个人都得移了性情,李纨如今再看,便只觉得府里人人都要害她。

凤姐儿同贾荞回了小院,坐在炕上笑说了这一阵的热闹。

“她还以为下头的人扣了你的药,是在向她示好,”凤姐儿不客气的笑了一声,道:“笑话!”

凤姐儿嗤笑道:“那些个管家奶奶们哪一个不是全挂子武艺,示好?呵,也亏得她敢想,她们不过是想架着她和我掐起来,就没心思管她们罢了。”

贾荞已然明白,“那安葬银子的事儿?”

凤姐儿笑点头道:“没有她们推波助澜,通风报信,我哪里知道谁家的老娘婆婆死了?她们前头过惯了阔气日子,早受不了她如今这样紧着。”

“我也没想到,我不过轻轻推一把,她就如此不中用,她素日只当她自个儿是在韬光养晦,是个什么大贤大能的大人物,是懒得同咱们这些俗人计较,如今你看,是谁让谁来?”凤姐儿嗤笑摇头。

贾荞跟着笑摇头道:“可怜珠大婶子,如今还不知道得罪了哪一个。”

凤姐儿笑睨他一眼,甩帕子笑道:“这可真是说不好了,你该说,这府里如今还有哪一个她没有得罪。”

做母亲的如此可靠,贾荞便把自个儿做的事也说给了她听,后头有什么事儿,她也好拿捏姿态。

贾荞这里说着,府里另一处也有人在说同一事儿,并且说得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信誓旦旦。

“大奶奶,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们动了手的十个人,先先后后都遭了毒手,您说,哪有这么巧的,偏就是我们十个。”

是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偏就是兰哥儿。

李纨捏紧帕子,怔怔的想得出神。

其贴身丫鬟素云和碧月对望一眼,一个道:“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赶紧出去,二门里是你们能踏足的地方?”

一个倒了茶劝道:“奶奶先喝杯凉茶去去火,太医说了,是他那药有安神助睡的效用,咱们哥儿是睡过去了,伤得不重,等药效过了就醒了。”

素云又道:“奶奶别听他们乱说,他们一句一个‘必定’,偏又一个证据也拿不出,只是前头荞哥儿使人打了他们,又害了他两个一顿板子的事儿,倒是真真的,这事儿到底如何,还不好说,只怕是他们记恨荞哥儿,想借奶奶的手报复回去。”

李纨只不理会。

素云和碧月又劝了一阵,见她还是不说话,只好让小丫头取了扇子来,一边给她打扇,一边守着她。

守到老爷散朝回府,再守到老爷使人来看望兰哥儿,再守到夫人使周瑞家来说,是瑞大爷惊了马,但兰哥儿的小厮及时把车拉开,两车并没有相撞,想是兰哥儿惊着了,这才摔出了车里,老爷已经使人把瑞大爷叫来教训过了。

就这样,没了?

李纨侧头看了眼座钟,从老爷回来,到周瑞家的过来传话,连一个时辰也不到。

就这么一个时辰,老爷就把瑞大爷叫来了,查清了,又教训过了,放回去了?

李纨呆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暴起砸了几上的茶盏,又整个掀翻了矮几,身子气得发抖。

她的兰哥儿,两个手掌四肢都缠了纱布,伤成那样,竟然不过如此。

素云和碧月吓得瞪大了眼,却不敢叫出声,只死死捂着嘴看着满地的狼藉,庆幸还好周瑞家的早走了。

李纨发泄一阵,脱力的坐到炕上,素云和碧月忙叫了人来把屋子收拾了,又警告小丫头们不许出去乱说。

进了四月,天气骤然进入炎夏,白日热得炙人,烤得人人身上都好似带着火气,一点就着,好容易晚上凉爽一些,偏蚊子蝉鸣又烦人,燥得人不能安睡又昏昏欲睡。

素云和碧月也不知道自个儿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惊醒的时候,大奶奶坐到了兰哥儿的床边,正给他轻轻扇扇。

两人瞧她神色平静许多,又劝道:“奶奶去睡吧,我们守着哥儿。”

李纨眼也不抬,“不用,我也睡不着。”

两人迟疑着留下一个守夜,一个去睡了。

次日一早,贾兰果然醒来,只是皱着小脸,十分痛苦难受。

夏天养伤可比冬天难捱多了。

“我想洗一洗,感觉身上都臭了。”

李纨道:“让丫头拧了帕子来给你擦一擦,你如今还不能沾水,还痛不痛?”

贾兰尽力将眉头舒展开,“不痛。”

李纨瞧着心酸,勉力撑出个笑来,“那就好,时候还早呢,学里也已经给你告了假,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母亲给你念书。”

贾兰点头,李纨便拿了本书,慢声念了起来。

等贾兰再睡着,前头等着回事的婆子已经来催了五六趟。

李纨替贾兰拢好蚊幌,命丫鬟守着,这才出去道:“这几日我要照顾兰哥儿,府里的事回夫人去吧。”

打发了人,李纨也不叫重新梳洗,就这么穿着昨日的衣裳,带着熬了一日夜的疲惫,去给贾母请安。

“这是怎么了,”贾母瞧她这样,皱眉不赞同道:“就是心疼孩子,也得照顾好自个儿。”

李纨恭顺的应了是,却明显一副没听进心里的模样。

贾母有些不高兴,皱了皱眉,也不劝了。

李纨又去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正一脸严肃的刚打发了婆子走,瞧她进来,道:“我听说,你不想管这府里的事儿了?”

李纨道是。

“就因为要照顾兰哥儿?”

李纨低着头不言语。

王夫人原也看不上她办的事儿,否则当初也不会把凤姐儿一家留在府里,遂叫她下去,又让人去叫凤姐儿来。

凤姐儿听说要她管家,忙拒道:“姑妈,大嫂子正为兰哥儿的事儿难过呢,这会儿说这个是不是不大好,我虽知道姑妈是心疼大嫂子,可我昨儿瞧着,大嫂子好似和我生了嫌隙,若我这会儿接过管家的事儿,只怕大嫂子心里更该多想了。”

凤姐儿话说得好听,态度却坚决,王夫人心里渐渐也恼了,一个两个,都以管家的事来辖制她,她就不信,这府里离了她两个,找不出别个能管家的人来。

王夫人回了贾母,想把管家的差事分给了迎春、探春和宝钗三个。

贾母道:“她们几个才几岁,怎么不叫凤姐儿?”

王夫人道:“凤姐儿和她大嫂子生气呢,两个都不肯管家,我如今年纪也上来了,精力不济,只好叫小辈们帮着分担。”

贾母听了,又问她们两个怎么了,王夫人说了,贾母便道:“你去叫了她们两个来,我来同她们说。”

黛玉今儿不舒服,原打算懒上半日的,听到贾母有人在说凤姐儿,心里担心,便到了贾母处。

又说探春和宝钗,突然听说要自己几个管家,心里奇怪,便私下里使人打听出了何事,正好听说贾母叫珠大嫂子和凤姐儿过去说话,便也到了贾母处。

两人到时,黛玉、凤姐儿和李纨都已经在了。

黛玉挨着老祖宗坐着,余下两个正见完礼,一个谈笑如常,还关心黛玉的身子,一个满身阴郁,当着老祖宗和夫人的面也不遮掩。

探春和宝钗两人心里过了一遍,不敢轻动,只如往常一般和各人见了礼,坐到一旁不说话。

贾母没以为是多大的事儿,直问凤姐儿和李纨:“你们两个闹什么气了?”

凤姐儿笑道:“瞧老祖宗这话说的,我和大嫂子能闹什么气。”

李纨截过话道:“是,凤姐儿说得对,我和她能闹什么气,我只是心里委屈。”

众人不想她如此不顾自个儿的颜面,莫说宝钗几个愕然得嘴唇微张,就是贾母一时也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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