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好与不好

因身份、辈分、年纪的缘故,贾荞的应酬不比方文兴三人轻松,故这日黛玉还特地过来探望他,只是她只走到门口就停下了,倚在门边,用帕子掩着嘴听屋内的动静。

屋内,贾荞和贾环相对而坐正在说话。

茜雪瞧见了她,黛玉笑着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唇前。

茜雪弯唇笑笑,果真没禀报。

“我听说老爷抓到你和宝玉,让你们两个跟着一起游园题对额的事儿,一下学就过来了,你可还好?”

贾荞笑嗯了一声,放下碗问他:“环三叔喝茶还是牛乳?”

贾环嫌弃道:“你怎么好端端的喝起这么个玩意儿来了,最是腥的东西。”

贾荞道:“加了杏仁煮的,不怎么腥,听说喝牛乳能长个儿。”

“那我来一碗试试。”

茜雪另奉了牛乳来。

贾环一面接过,一面接着道:“你别太往心里去,这府里又不是一日两日这般了。”

说罢,就要喝一口尝尝。

贾荞将几上的糕点碟推过去,“先垫一点儿点心,听说空腹喝牛乳容易伤肠胃。”

贾环伸手捡了块儿桂花糕,一口糕一口乳一面说。

贾荞拿了个石榴慢慢剥着玩儿。

“我是信你的,你纵然说得差一些,何至于就哑口无言了?不过是府里的人要捧宝玉的臭脚,恶意中伤你罢了,咱们府里的人,要说有什么别的长处,不一定真,只嘴巴厉害这一点儿,个个了不得,恨不能用舌头把人削下肉来,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便罢了,如今连你也作践起来,非把咱们都踩进泥里去了,才显得他宝二爷高贵。”

贾环越说越气,越气越委屈,“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是要说你四六不通的,倒不如闭嘴不言,可要真闭嘴不言,老爷又要生气,这叫人如何是好,不过就是想作践咱们罢了,任你做什么不做什么,人家都能寻出由头来教训你。”

贾荞将剥好的一小碟石榴递到贾环面前,“才出来的石榴,环三叔尝尝。”

贾环取了几粒尝了,“好吃,一会儿给我拿两个回去。”

贾荞笑应了。

抬头正要吩咐,瞧见了门边的黛玉,贾荞起身笑道:“姑姑既来了,怎的不进屋?”

黛玉笑瞧了贾环一眼,道 :“我不是见你忙着待客,怕扰了你么?”

贾荞笑着请她进。

贾环也早已站起身,知晓黛玉将他方才的话听了去,正满身不自在。

贾荞笑道:“环三叔方才不是说今儿的课业还未完成?”

“对对对,我还要赶着回去完成课业呢。”说罢,匆匆同黛玉、贾荞告了辞,拎起下摆就要往外走。

贾荞请了黛玉坐,吩咐善姐给贾环送几个石榴过去。

茜雪给黛玉另奉了牛乳和点心来。

黛玉道:“你怎么不问我吃什么?”

贾荞笑道:“姑姑就吃这个吧,秋冬两季温补最好。”

黛玉抿嘴笑了笑,冲门外略抬下巴一点,问说:“前两日不是不好了吗,如今怎么又好了?”

贾荞苦笑,“姑姑何必明知故问。”

黛玉笑道:“我原也担心你挨了老爷的训斥,心中郁闷,可我过来,瞧见你还有心情应付他,可见是无碍的。”

又噘嘴道:“见你不好他倒好了,真是白对他好了。”

贾荞笑道:“人之常情罢了。”

黛玉哼道:“倒是我小气了。”

贾荞笑着赔不是,“不是,姑姑是嫉恶如仇,以拳拳之心待我罢了,是我不好,我为人虚伪,性子沉闷。”

黛玉睨他一眼哼道:“你不是虚伪,你是心里明白,但懒得计较。”

贾荞只笑。

黛玉配着半块点心用了半碗牛乳,又问他:“你怎么好端端的被老爷叫了去?你不是都不出院子的么?”

贾荞往后倒进引枕里,神色带出些疲惫,大观园实在太大了,老爷面前,一众清客相公面前,又不能使人抱着他。

“他想知道,府里也有人想他知道,他便知道了。”

黛玉见他这模样又心疼起来,出主意道:“要不你去家学里躲几日?”

贾荞摇头:“算了,前日去了,家学里头也一堆人围着问东问西。”

贾荞让茜雪给他揉揉腿捏捏脚。

黛玉瞧着他道:“可见如今这消息传得够广了,只是……”

黛玉想起什么,低头轻笑了一声。

贾荞看向她。

黛玉竖起一根食指伸到贾荞面前,促狭笑他:“消息都传得这样广了,还是没能传到那天上去,反倒给自个儿招来这许多麻烦。”

贾荞只笑不言。

黛玉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么多人请托,又都是长辈亲戚,若是都应下,累也累死了,只怕人家还嫌不够,若是不应,可就得罪人了。”

贾荞笑道:“遇事不决,拖字决。”

黛玉心想能拖到什么时候,但见他神色松缓下来,不愿再给他添烦忧,便先放下不提,倚着只引枕斜躺下。

紫鹃抱来薄毯给她盖上。

贾荞偏头看向她,“我今儿不能白遭了这一遭,我总得或低落或老实两日不是,就是宝二叔,明儿也必定会去家学应卯。明儿咱们出府放风筝去,正好我让人做的风筝已经做得了。”

黛玉应了,只有些倦怠道:“明儿晚点走,天冷了,起不来。”

贾荞笑道:“不巧了,明儿咱们得早点出发。”

说着坐起身来,“姑姑这会儿别睡,等吃了饭,各处省过再睡,免得晚上睡不着。”

黛玉跟着慢慢坐起身,“这是要去哪儿?”

“东郊的丫鬟山,”贾荞笑道:“丫鬟山因山巅两块巨石状似女孩儿头上的丫髻,得名丫髻山,若只为放风筝赏红叶,倒还有许多别的地方可去,但丫鬟山还另有几个妙处,不说本朝,前朝也有好几位皇帝去巡幸过。”②

黛玉认真听他讲来。

“其一是两处山顶各有一寺庙,东顶玉皇阁,西顶碧霞元君祠,与山崖融为一体,极雄伟富丽;其二是山腰有一处小石林,似一个小型的石峰林,在阳光的照耀下呈淡紫色,极精巧;其三是山腰下的红色火山岩构成的奇岩怪石。姑姑你想,如此三个妙处,再配上山上的红叶青松,该是如何浓郁的秋色。”②

黛玉试想了想笑道:“再有袅袅香火,晨钟暮鼓,确实是难得的好地方。”

“而且这是一处道教圣地,要是实在倒霉,被人发现了咱们私自出府离城,府里也不至于太责怪。”

见两人说定,屋里伺候的丫鬟们也暗暗期待起来。

又说了一会子话,用过晚饭,黛玉依言各处省毕后,回屋准备歇下。

半点儿没听到隔壁宝玉因今儿得了夸奖,身上的扇囊荷包等物都被小厮们解了去做赏的热闹。

倒是宝玉回来见过贾母后,寻过黛玉一回,没寻见人,便知她去了梨香院。

想黛玉说过,她被吵醒就不易睡着,又想她说过梨香院僻静,她在那处好睡,若没什么格外要紧的事,别把她叫起,便忍住了没去。

此时好容易见她回来了,想要拉着她说话。

黛玉恹恹道:“快别闹我了,我一下午没睡,这会儿困得不行。”

“怎么白天不睡会子。”

黛玉只掩唇打了个哈欠,“你快回去吧,我要睡了。”

宝玉见自个儿盼了这么久盼她回来,她方才说了两句话就要赶他走,心里难过,果真撒手道:“我知你如今和荞哥儿亲近,与我生分了。”

“这话怎么说?”

“你同他待半个下午不困,与我说不到两句就困了,不过是不愿理我罢了。”

黛玉蹙眉道:“好没意思的话,他几岁,你几岁,你同他也能计较?再说他是我侄儿,叫我一声姑姑的,你难道也叫我姑姑?再有,虽他是侄儿,我是姑姑,可日常相处也多是他迁就我照顾我,这会儿我不过说一句我困了,明儿再说,就惹出你这么一通埋怨来,你若觉得我与你生分了,不过是你心里觉得你与我生分了罢了,何苦再来拿我撒气,你自走就是了。”

宝玉见她真恼了,忙过来指天立誓的赔不是,好一阵才将人哄好。

“好了好了,我真要睡了,你也快回去吧,明儿不是还要去学里?”

宝玉起身瞧着她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黛玉道:“快去吧,好容易今儿得了几句夸奖,别明儿就被老爷抓住没去学里。”

宝玉依依不舍的再三瞧了又瞧,到底还是回去了。

次日早,待宝玉、贾荞几个各处省过去学里后,黛玉略等了两刻钟,见过贾母和王夫人后,到了梨香院。

梨香院里,郝大花也在,正在给红玉等人送喜饼。

红玉和茜雪同她说话,补上了自个儿的贺礼,“在哥儿和林姑娘面前,我们的贺礼拿不出手,原想着后头再给你,可巧后头几日都没得空儿了,快拿着,新婚贺礼可不许推辞。”

想着他们今儿要去京郊,两人送的都不是什么重物笨物,只一个香囊一枚戒指塞到郝大花怀里。

见黛玉来了,茜雪几个请了安,红玉派了差事将院里的两个小丫头支走,亲自开了小门,送黛玉、茜雪、紫鹃、郝大花四人上马车。

茜雪还有些犹豫,“要不还是我在府里吧。”

红玉只催她上车,“我去过许多次了,也该姐姐出去玩一回,再说,这阵子盯着咱们院子的人多,姐姐性子温和,不擅与人争论,还是我在家的好。”

说罢扶了茜雪上车。

潘又安放下车帘,对车内道:“姑娘坐好,咱们得先去鼓楼大街和哥儿会合。”

茜雪应了声知道了。

红玉关门回去。

潘又安坐到车前板上,好听里头的使唤,赵天栋驾车,魏大勇和武大雷骑马随侍马车左右,向鼓楼大街出发。

鼓楼大街是顺天府的中心大街,其热闹繁华程度远非南城那边可比,故马车一行进,耳边便嘈杂起来,黛玉掀起帷幔一角往外看,街上摆了好些卖风筝的小摊。

郝大花也凑过去瞧,嘿嘿笑道:“也就春秋两季有这样的热闹,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风筝,又好看又便宜,我们福芦园哪儿也有好些人在卖,把那些小孩眼馋得不行。”

黛玉抬头往天上瞧,天空碧蓝如洗,极高,极大,极远,云朵白得澄净,各式各样各色的风筝如纸花般盛在各处,忽有几个抖落着落下。

黛玉唇角抿笑,想来每一个纸鸢后面都有一段快乐的故事。

马车转进一胡同里的风筝铺子前停下,紫鹃扶黛玉下车,黛玉往上瞧了一眼,“志乐斋。”

来富正在店门前候着他们,见黛玉下了车,上前挤过潘又安,问了安,笑着接话道:“姑娘别看这风筝铺子开在胡同里,但他家的风筝是做老了的,好些官宦人家都特特在这儿定做,慢一慢还排不到呢。”

来富跟在黛玉身边,引她穿过铺面,进到后头的院子里,而后极顺手的将周盛挤开。

“哥儿,姑娘到了。”

原本正为贾荞讲解的男子见黛玉进来,遥遥见礼后避了出去。

贾荞回头,笑唤她过去看他定制的风筝。

黛玉已经瞧见了。

两个风筝都有成年男子那般高大,样式不同与外头那些颜色明艳,花纹丰富的风筝,他定做的是一只红顶白身黑翅尖的仙鹤,一只通体雪白,只嘴基黄色,嘴端黑色的鸿鹄。

因是用丝绢做的,所以着上的颜色都很正,白似雪,黑如墨,黄的明亮,红的浓丽。

素雅又不至于暗淡,黛玉瞧了很喜欢。

指着鸿鹄风筝笑道:“你倒是有信心。”

贾荞笑道:“这个是姑姑的,另一个才是我的。”

黛玉有些意外,她原以为鸿鹄是鸿鹄之志的意思,而将其送到天上是荞哥儿这阵子正盼望的事情。

贾荞笑道:“在古时的神话里,鸿鹄是白色的凤凰,正如姑姑,而我求长寿。”

黛玉原本还感念他的用心,听到后头,忍不住用帕子掩嘴轻笑起来,“你?求长寿?你才多大?”

贾荞只笑。

紫鹃搀着黛玉凑趣儿道:“姑娘,一品官员的官袍正是仙鹤的图样呢。”

贾荞笑道:“我没想到这个,倒真是巧了,难怪我说做一个仙鹤风筝的时候,掌柜的一点儿不奇怪。”

只奇怪他不要花纹,颜色也这样素静。

“咱们走吧,得赶紧出城去了。”

几个小厮取了风筝,将其绑到专门装杂物的一辆马车顶上,一个眼生的男子守在车边。

黛玉和贾荞一起上了贾荞出门时坐的车,赵天梁驾车,来富借着站位,眼疾手快的爬到了车板上,冲周盛笑得得意。

周盛白他一眼,懒去搭后头的车,自个儿牵了匹马。

茜雪、紫鹃、花儿三个上了第二辆,赵天栋驾车,潘又安坐在车板上。

包铁、张铸、魏大勇、武大雷骑马护在三辆车两边四角,周盛和赵伍骑马跟在贾荞的马车两侧。

黛玉笑道:“这阵势,但凡路上碰见一个认识的,咱们也再瞒不过了。”

贾荞道:“出去城外不比在城里,只这几个人还少了些。”

来富隔着车帘接话道:“就是,林姑娘,为了这趟出行,我们哥儿还把赵伍和他侄儿也带出来了,就是怕护卫的人不够。”

来富见哥儿没制止,就滔滔不绝起来,“赵伍,姑娘见过,他侄儿就是后头赶车那个,叫赵贺,现在给他当小厮跑腿,要说赵伍跟了咱们哥儿真是发达了,这才多久,都使唤上了人了。”

来富嘿嘿的笑,眼神往旁边的赵伍身上瞧。

赵伍道:“我只是怕耽误了爷吩咐的差事。”

来富嘿嘿笑,也不说信是不信。

只接着道:“姑娘不知道,他那侄儿和他竟是一个性情,不,比他还要冷淡,话少得很,玩儿也不会,跟个木头人一样,猜拳都不会,不过比他老实,让他喝酒就喝。”

贾荞这回出声了,“你们在外头喝酒了?”

“啊,啊,”来富含糊着连忙想借口,神色慌张。

周盛瞪着一双眼,恨不能吃了他。

贾荞道:“你们私底下爱喝酒只随你们去,但不能强压着别人陪你们喝,更不能压着人陪你们赌钱,爷可没有短了你们的银子,别做出这样落爷身份的事来。”

“诶诶。”来富连声答应。

说错了话,来富安静下来。

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哥儿,其实我们不是真想赌钱喝酒,就是,就是心里难受,难受得慌。”

车厢内,黛玉奇怪的看向贾荞。

贾荞笑道:“他们这几日大约被憋得狠了。”

黛玉挑眉。

外头的来富听见哥儿的话,越发委屈得了不得,“姑娘不知道,唉,那个方文兴!”

‘方文兴’三个字都咬牙切齿了。

黛玉低头忍笑,贾荞便由着来富继续说。

“若说赵伍那侄儿是根木头,那方文兴就是块石头,还是块压粪坑的臭石头!他问赵二哥要了我们几个当差的排班,刚好这阵子哥儿不怎么出门,只留一个人在身边听候,然后就让我,让我们不当差的日子,辰初就过去上课,辰初!他当我们也住在南城那破烂地方,辰初上课我们得多早起?得摸黑起来,点着灯洗漱!”

黛玉笑道:“那你们倒还是听话。”

来富憋屈的停顿下来。

赵天梁笑道:“头一日,他和周盛下午才去,方先生打了他们的手心,又罚他们把上午的功课抄十遍,他两人不服,捏着拳头要揍人,反被方先生打倒了。”

黛玉又是一阵笑。

“回府,他两个就找哥儿告状,哥儿说方先生做得好,他两人后面又被打了几次,才慢慢的老实了。”

来富不愿听赵天梁揭他的短,打断道:“我那是听我们哥儿的话,才不是怕了他。”

又道:“姑娘不知道,赵二哥也没安什么好心,他把我们安排在物业楼上上课,回来禀了哥儿,哥儿就想起赵伍来了,让他也跟着咱们一起听课。”

赵天梁只问他然后呢。

来富不说话了。

赵伍接过话道:“我心里只有感激爷的,不仅给我们请了先生,还允了我侄儿也跟着听课。”

来富的表情不好了,周盛也觉得难受,晦气的恨了来富一眼,夹了夹马儿自个儿走到了前头去。

里头传出黛玉没能压下的笑声。

来富又振作起来,“姑娘,要说咱们上学的趣事儿,可不能略过包铁他们四个,姑娘不知道,他四个原是打铁的,方文兴让他们提笔,他们就跟抡铁锤一样抓笔,那气势,像是要给桌子钻个窟窿,笑死个人,让他们轻点儿轻点儿,又跟捏针一样,翘着几根指头。”

黛玉一面听他说一面笑,感觉眨眼间就出了城。

贾荞打起帷幔往外看,见道路两边隔一段路就有一间野茶铺,便知这阵子出城游玩的人不少。

贾荞心里计较一番,并不因此改了计划。

②丫鬟山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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