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里静默两秒，丛瑜看不清靳临的表情，所以也摸不准他此刻的情绪。

“困了？”

他只这么问，不带喜怒。

丛瑜轻“嗯”一声，作势要走向楼梯，“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靳临像对此没什么反应，话锋偏转：“今天去哪儿了？”

丛瑜照实回答：“图书馆。”

“晚上吃的什么？”

丛瑜脚步停住。

她没有吃晚饭，想说点什么搪塞过去，却也不擅长撒谎，一时卡壳。

两秒后，她听见黑暗里靳临轻叹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开灯吧，想吃什么？”

丛瑜嗫嚅两下，本想说“我不饿”，忘却许久的饥饿感却适时传来。

把话吞回肚子里，她过去开灯。

靳临低头拿出手机点餐，手指翻动时漫不经心问她：“面？炒饭？想吃蛋糕吗？”

丛瑜舔了舔唇，坐到他手边最远的位置，“随便吃点面吧，我自己做就好。”

“不是困么，别一会儿站着睡着，”靳临向后仰了下，睨她一眼，勾唇，“牛肉面？”

“……好。”

“行。”

一如既往风平浪静的对话。

靳临低头下单，松垮的袖口下垂，恰到好处地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肌肉。

坐姿随意，慵懒中透出点痞气。

丛瑜偷眼观察他，刚好见倒映在他黑眸里的屏幕光闪了一下，旋即他手机铃声响起。

靳临微微皱眉，目光似乎下意识要朝丛瑜落去。

丛瑜迅速敛眸。

几乎是同时，耳边传来起身的动静，余光里靳临握着手机站直，大步走向厨房。

只留了一句话，“我先去拿饼干。”

“……”

丛瑜没说话，在他转身时朝他看去。

……是那个人的电话吗？

才会这样刻意地躲着她。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反手关上了门。

视线和声音一同被隔绝，他似乎走到了厨房另一端的阳台，窸窣的说话声微乎其微，不给她任何窥探的机会。

他们会说什么呢？

丛瑜很难去想象靳临喜欢一个人的样子，也不敢去想。

仅仅是将他平日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代入到别人身上，都足以令她心口发酸。

……她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

入秋的一场大雨后，气温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今天又是雨天，从早上一场瓢泼大雨直到现在，天边乌云密布，好似仍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文雨晗：【这么久过去了，居然真没发现靳临和那个乖乖女要分手的苗头，难得啊。】

陈斯玲：【你之前还说人家只是换个口味玩玩呢，这不打脸？】

文雨晗：【你当时不也和我一个想法啊？】

文雨晗：【而且这还是头一次见靳临谈个恋爱那么低调……都不主动往外说的，不会真的认真了吧？】

周杏：【不是也挺好吗，那姑娘乖乖的也不作妖，能让靳临浪子回头，挺配的。】

……

手机里的消息跳动着，丛瑜囫囵翻过去，又退出微信，出神一般随意滑动着屏幕。

“小瑜老师！”

身后小姑娘清甜的声音响起，丛瑜回神，手边桌上摆了一盘水果。

“想起来今天张妈走的时候切了点水果留给我，刚好咱们一起吃。”

“谢谢。”丛瑜冲她笑了笑，叉起一块苹果送进嘴里。

“我才要谢谢老师陪着我呢，”小姑娘坐在她旁边，靠着她看向窗外，“也不知道我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说九点吗？应该快了。”

丛瑜低头看了眼时间，安抚道，“现在都八点过了。”

今天雨下的大，天暗，家里阿姨刚好有事请假，留小姑娘一个人在家，上完课小姑娘就央她多留一会儿，等她姐姐回来了再走。

这还是丛瑜第一次听她说她有姐姐，惊讶之余便听人叽叽喳喳聊了许多关于她姐姐的事儿。

说话时，小姑娘一双眼亮晶晶的，写满了崇拜。

“她也是江北大学的，高中的时候学习就特好，还特温柔漂亮……虽然我学习不太好，肯定做不成学妹，但旁边的理工还是可以冲一下的……”

丛瑜始终耐心听着，直到楼下开门声响起。

小姑娘耳朵尖，蓦然便收了话茬，欢呼着向楼下跑去：“姐姐！”

知道自己也该走了，丛瑜于是起身跟在小姑娘身后下楼。

却在看见门口的人时，瞳孔颤了颤。

女生穿着白裙，裙摆微微被打湿，头发扎成低马尾，素净漂亮。

莫名的熟悉感涌上脑海。

“你终于回来了！”

小姑娘几乎是瞬间便扑进了对方的怀里，撒娇道，“我等了好久……”

女生低下头，拍了拍她，嗔道，“胆小鬼。”

温柔的声线入耳，丛瑜彻底僵在原地，思绪空白到无法动弹。

和那天晚上，靳临带回家的那个女生一模一样的声音。

小姑娘腻在女生怀里一会儿，才想起来和丛瑜介绍：“小瑜老师，这是我姐，叫祁意！”

祁意。

真的是她。

小姑娘也姓祁，只是丛瑜没往那处想，所以在她提起自己姐姐的时候没有怀疑。

她设想过无数个与对方见面的场景，却独独没想到会这样突然。

怎么就那么巧。

心头情绪不断翻涌，丛瑜面上却只能故作镇定，装作陌生道：“你好。”

祁意也礼貌地笑，“我妹妹麻烦你了。”

丛瑜摇摇头，敛下眸，也敛住本能的心虚：“不麻烦的。”

面前女生比她高一点，看她时略带俯视，笑时自带一种温柔大方的亲和力，像白天鹅，沾脏的裙摆丝毫不损她与生俱来的干净优雅。

连她都在第一眼看见时，不自觉被吸引。

又在意识到后，忍不住自惭形秽。

……原来如此。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吧，靳临也是。

所以才会将她藏得那么好，不忍心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越是这样想，丛瑜越觉得自己像是横在中间的那个恶毒女配。

平凡，渺小，像尘埃一样。

“怎么了？”

察觉到丛瑜的晃神，祁意轻声问，“你不舒服吗？”

漂亮的杏眼清澈到毫无杂质，丛瑜抿唇摇摇头，越发觉得自己不齿。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想直接告诉对方真相，话到嘴边却又被使劲压回心底。

她和靳临在一起没有任何问题，怎么想都是自己更不该存在，自己应该离开。

对方满眼担忧的注视让丛瑜越发不自在，轻声说了句再见便要走。

却又被祁意出声拦住。

“差点忘了。”她在包里翻找了一阵，而后递给她一袋东西。

“就用这个，作为照顾我妹妹的感谢吧。”

看清自己手里东西的刹那，丛瑜几乎抑制不住手上的颤抖。

——是她很喜欢的那家店的曲奇。

“这个曲奇很好吃，我一直很喜欢，也希望你能喜欢。”

祁意眉眼弯弯，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温和。

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将她心底的什么东西砸成了碎片。

——所以那天靳临给她带的曲奇，其实不是因为她喜欢，是因为祁意喜欢，所以才顺手给她带的吗？

难怪他会说，没什么不方便的。

原来，那不是什么在意她的证明，只是偶尔想起时顺带的施舍。

匆匆接过曲奇，离开时，丛瑜感觉自己更像落荒而逃。

外面雨还在下，她撑伞等在路边，喉咙像是被堵住，带着一种想哭的情绪，却怎么也宣泄不出。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

丛瑜一手撑伞一手提着帆布袋，摸手机的动作显得手忙脚乱。

当看清来电人的备注是“靳临”时，她眼睫颤了颤，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混乱的背景音里，响起的不是靳临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流里流气的男声。

“嘿，妹妹，靳哥叫你来接他！”

丛瑜一怔：“他怎么了？”

话音未落，她听见那边涌起一阵笑声，混在背景音里，像是在起哄，将她的声音埋没——

“怎么样？约到了没？”

“靳哥家的妹子这么好骗的吗？”

“是之前那个纯的吗？让她过来玩玩呗！反正靳哥也不会说什么！”

……

一群人聊起来毫无顾忌，丛瑜又听见刚才那个男声嬉皮笑脸说：“反正你过来呗，城东GK会所，靳哥在等你呢！”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

雨声击打着伞面。

丛瑜很慢很慢地放下手机，垂眼看着屏幕。

雨丝落在手臂上，刺骨的凉。

一颗心像是被撕扯着，拉入深渊。

——好骗、让她过来玩玩、反正靳临也不会说什么。

他默许他的朋友们那样讨论她，甚至就这样正大光明地在她面前肆意说出毫无尊重的话。

到底是把她看做了什么。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消遣工具吗？

以致于他的那些朋友们，也这样看她。

因为，他从来没把她当回事。

……她早该清醒的，她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

骗自己至少在他心里，有哪怕一点点她的位置。

也许在他的认知里，她根本就不配。

她确实好骗。

周围的高楼大厦像下一秒就会倾塌，被雨幕切割成无数片的霓虹光影，让丛瑜止不住眩晕。

这时又一个电话打来。

依旧是“靳临”。

她麻木地接通电话，这次没了吵闹的背景音，那边传来靳临低哑的声音。

“丛瑜，”他问，“有空来接我吗？我没带伞。”

“……”

丛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蓦然哽得发笑。

就那么想让她当那个消遣吗？

“有意思吗？”她勉强扯动了一下嘴唇，哑声问，“有意思吗，靳临？”

没等对方答话，她便挂断了电话。

路边仍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丛瑜仰起头，莫名觉得双腿发软，心底被疲倦填满。

静下来，她自暴自弃地蹲下，脑海里浮现出这些天来的一幕又一幕。

像是都在预示着，她应该主动逃脱这段纠缠。

那就到此为止吧丛瑜，数到三，不要再喜欢他了。

她心想。

一、二——

心底的倒数戛然而止，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做不到。

但她必须离开。

脚边落下的雨滴争先恐后溅起，打湿衣摆。

丛瑜咬紧牙，压抑住心脏传来的钝痛。

这场暗恋，最后结局只剩她无声地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