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只觉后背一寒,心头油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她不动声色地靠近洞口:
“哦?徐仙姑认得我夫君?”
徐仙姑不答,只轻叹一声:“是个机灵的,谨从应该会喜欢吧。”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拉手中藤条,整个山洞顿时剧烈晃动。自小坡顶上轰然滚落一块巨石,恰好将洞口卡得严严实实。
江浸月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荡掀倒在地,徐仙姑的脸消失在视野之前,只听到清清冷冷的几个字在山摇地晃间模糊传入耳朵:
“……可惜了。”
她挣扎着爬起身,用力猛推洞口巨石。巨石纹丝不动。
身后少女们惊叫连连,江浸月怒喝一声:“来人帮忙!快!”
有几个少女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忙跌跌撞撞过来帮忙。可是洞口处逼仄,最多只够三五名少女同时使力。巨石死死卡入洞口,仅凭这点微薄力气,根本难以撼动。
少女们力气用尽,手脚发软倒在地上。
“再来!”
江浸月面上难得出现如此沉冷的神情。她懊恼自己不该轻信徐仙姑,不该因怜悯而失去本该存有的戒备之心。
“不好,有流沙灌进来了!”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江浸月回头望去,只见十余米高的洞顶,竟从壁缝中渗下大量流沙。
“是流沙陷阱。”江浸月喃喃。
“什么意思?”一旁的少女惊恐道,“这难道不是方才地震,晃下来的泥沙吗?”
江浸月望着数道壁缝中以骇人速度灌入的泥沙,心沉到谷底。
“恐怕不是。”她走到少女们中间,“这个山洞本身就是徐仙姑为我们准备的陷阱。洞口附近有机关,她拉动机关,坡顶巨石便会落下,堵住洞口。同时,没了巨石压阵,坡顶的流沙便会灌入洞中……直到把洞穴填满。”
少女们面色惨白:
“你是说,我们会被生生埋在这里?”
“不,不会的……我们可以到洞口呼救!”
“你疯啦?村里的守卫定正往山上寻我们呢,叫他们找到便是个死!”
“求救会被杀死,不求救会被活埋。难道,今日当真难逃一死吗?”
原本以为看到希望的少女们,霎时又陷入深深的绝望。流了一日的眼泪,此时仿佛已经流尽,少女们只是呆呆站在原地,任由倾泻而下的流沙打在身上。
只这短短工夫,流沙已经浅浅没过脚面。
“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江浸月强迫自己冷静。阑风还在外面,他定会想法子来救她。
一名少女惨然一笑:“你若是指望你那侍卫来救,怕是要失望了。”
江浸月蹙眉:“何意?”
“枭大人的剑上有毒。我见过他出手,被他伤到之人,活不过半日。”
江浸月蓦地咬紧了牙。
不可能。阑风不能死。她将梁择的人活着带出来,不能还一个死的回去。
她也不能死。她还有要做的事。
江浸月形状漂亮的杏眸中划过凌厉锋芒。她抬眼仔细观察洞穴。
洞顶和高处的侧壁上都有数道裂缝,流沙就是自这些裂缝而下。
“照这个速度,不出三个时辰,这里就会被流沙彻底掩埋。”
江浸月将少女们聚集起来:
“若不想死,我们必须自救。”
“四面都无出路,如何自救?”少女们惶然。
江浸月指了指侧壁上最宽的一道裂缝:“砸开那里。”
少女们面面相觑:“这可是山壁,哪有这么容易砸开?”
“总好过坐以待毙。”江浸月的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四下寻找坚硬的石块。我们搭人墙,轮流上去砸。”
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听她的话。
江浸月也不管她们,自顾自指挥几名少女搭成人墙,她自己率先攀上山壁,奋力砸向壁缝。
“当——当——”
枯燥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半炷香后,壁缝周围竟真抖落下一层碎石。江浸月试了试,勉强够伸出一只手去。
她先是摸到厚厚一层流沙,待到整只手臂都埋进山壁,突然觉得指尖一松。
“山壁对面是空的,这里可以出去!”江浸月三两下跃下山壁,对其他人道。
“太好了!”帮忙搭人墙的少女们喜道。
江浸月的手因长时间用力有些微微发颤,她问:“谁力气大些,上去替我一会儿。”
“我来吧。”一名少女应声。却是来自方才缩在一旁放弃了希望的少女们当中。
“我家原先是杀猪的,我有些力气。”少女犹豫了下,又补了一句,“你说得对,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有了一人起头,洞穴里死气沉沉的气氛霎时回温不少。更多的少女加入到帮忙的行列,有些甚至自发去往另一道裂缝处搭人墙。
“当——当——”
时间缓缓流逝。洞穴里四处传来敲击声,动静却越来越轻。
不是敲击之人怠懒,而是流沙越来越满,一切声响被蔓延的流沙一点点吞噬。
江浸月数不清自己已经爬上去了几次,她的右臂已经彻底失去知觉,左臂也在无法控制地痉挛。
洞穴阴暗,外头不知是何时辰。
只是渐渐的,敲击声又只剩下唯一的一道。
江浸月费力攀在山壁上,向下望去,只能隐约看到几个无力动弹的脑袋,软软耷拉着。
流沙已经彻底没过她们的胸口。
别睡过去。
江浸月张嘴想提醒她们,却发不出声。
她的身体也已经到极限了。
洞穴里异常安静。
壁缝已经有双掌宽了。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
江浸月麻木地举起左手中的石块,又一次往壁缝砸去。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砸到东西,她的双手彻底失去知觉。
身上很冷。她甚至有些饿了。这时若是来一碗鲁老头做的热腾腾的栀子蜜羹,她定能再添点力气。
江浸月脑中胡思乱想,竭力盖过心底不断泛上来的绝望。
——当真要命丧于此了吗?
“轰——!”
一声巨响,沉寂的洞穴似被惊醒,猛烈晃动起来。
江浸月脑中念头一瞬间被震散,勉力睁开眼皮向洞口处看。
是徐仙姑带人来杀她们了吗?
她看不清。她实在太累了。
地晃山摇中,她再也攀不住岩壁,身体软软坠下,如一片轻盈的雪片。
面颊边扫过一道凛冽的风。有什么坚实又柔软的东西接住了她。
环抱住她的触感温暖顺滑,还带着极淡的苦艾草香。不像是粗糙的流沙。
“没事了。”
冷沉好听的声音自极近处灌入耳朵。江浸月脸侧微微一麻。
她认得这个声音。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江浸月模模糊糊想。
是梁择的声音。
*
“……夫人力竭晕厥,身上肌肉过度劳损引起发热,需好生调养,多食滋补。并定时以药油按摩全身,舒缓经络,以免留下遗症。”
昏昏沉沉中,一道絮叨的声音不停钻入耳朵。
江浸月在一片柔软蓬松的东西中翻了个身,却惊觉浑身上下都似被鞭挞过一般,疼得她瞬间清醒过来。
“夫人醒了!”床边站着一名大夫模样的老者,“老朽这就去给夫人煎药。”
屋门被关上,屋中陷入沉寂。
江浸月自那一阵肌肉酸疼中缓过劲儿来,直直躺在床上,不敢再动。
她杏眸微转,瞧见一旁桌边背身而坐的拔擢身影。
“夫君,我渴。”
张开嘴才发现,喉咙也哑得不成样子。
梁择不言不语,手中倒了杯茶水,端着坐到床边。
江浸月小心翼翼转动着头,就着梁择的手,饮完茶水。
温热的茶水下肚,她总算觉得浑身舒坦了些。
“对了,阑风!”江浸月突然想起,急道,“他中毒了,赶紧救他!”
梁择手中把玩着空茶盏,淡淡道:“就在你醒来之前,暗卫才从那名叫枭的灰袍人口中逼问出解药。再晚一刻钟,也许阑风就救不回来了。”
江浸月一愣。梁择自始至终没有与她对视,她忽觉心口有些发闷。
“对不起。”江浸月低声道,“这次是我冒进,害了阑风。”
如果梁择没有及时赶到,不止是阑风,连同她与三十多名少女,都会死在雪里村。
“你怎么会来?这又是哪?那些少女和雪里村如何了?”虽然知道梁择还在生气,但是江浸月实在是有一肚子问题。
“这里是蚕阳县内的司籍署。和你同在山洞中的女子都还活着,有几人伤势较重,尚未醒来。至于我为什么来这,等会自会有人来同你解释。”
梁择见她还想再问,终于将目光移向她。
“夫人果真不愧是赝师,这会儿工夫便生龙活虎了,完全不似在洞中那副差一口气就要死的模样。”
他语气仍是淡淡,江浸月却听得脊背发毛。
她眸中水光潋滟,凄然道:“我在村中受尽欺负,早就悔了不知多少次。身陷危险时,刻刻都盼着夫君能来相救,没想到夫君竟真来了。这或许就是戏文里说的,夫妻间心有灵犀。”
一番话说得真假掺半,情深意切。只是梁小侯爷似乎没那么好哄,只重重冷哼一声。
江浸月再接再厉:“我如今全身酸疼,动弹不得。方才隐约听大夫说,要以药油按摩方能舒缓。”
松软的被褥下伸出一只纤白玉手。不似以往的肤如柔荑,这只手因攀爬岩壁,裂了许多道细小的血口子。
玉手攀上床边男人的大腿,拿细小血口轻轻蹭了蹭底下结实的肌肉。
“请夫君垂怜,帮我上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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