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停在34层。
那个男人走了出去,身后的祝春海紧随其后。犹如早晨没睡醒的沉闷,直到那个男人刷卡将门打开,转身先询问了下祝春海,这才打破两人的沉默。
“春海同学,介意进去聊吗?”
祝春海还沉浸在刚才电梯遇见的贵妇,换种通俗说法,应该得是闻有绪的金主。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回了句:“嗯?”这一“嗯”貌似有些失礼,她又急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到您在说什么。”
男人没有不悦,又重复问了刚才的话。这次祝春海听得很认真,立马摇摇头:“不介意,成韵跟我说过,您是个好人。”
这句话是真的。
有次,正值梅雨季,天天小雨不停大雨不断。平日晴天里,到了下课放学那个时间点,学校门口都被围得水泄不通。有些家长早早将两轮车或者四轮车停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方便第一时间接着孩子回家。
更别提下雨下雪等恶劣天气。每当这个时候,成韵总是拖着祝春海多在学校待会,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便会搂着祝春海慢悠悠地撑着雨伞走回家。
雨势渐小,学校里还有个别同学大概跟成韵和祝春海想法一样,这会才开始放学回家。
两人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今天班级里发生的趣事,身旁一道奇怪的风景线吸引了她们的视线。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灰色西裤的高大男人背着另一个穿着夏季校服、脚上穿着一双纯白限量版跑鞋的男生。
男生晃晃悠悠地举起伞,看似是给背着他的男人遮雨,其实,那个男人的两边衣袖都湿透了。
这副场景要是放在幼儿园内发生,一点都不奇怪。但是,高中的校园里出现这种场面,略微显得不伦不类,尤其,这俩人看起来不像是父子关系。
当然,这是祝春海相对比较狭隘的看法。向来开明的成韵看到此情此景,她不禁称赞道:“天呢,那个男的一定是个好人。他懂得他背上那个男孩对于他脚上的那双鞋子看得有多重要。爱屋及乌的可贵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祝春海不可思议地戳了下成韵的脑袋,调侃道:“我也是爱屋及乌,否则我怎么会忍受你这种天马行空的思维呢。什么乱七八糟,凭这个鞋子就能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
“当然能啊。我凭借你咕咕叫的肚子就能判断,你能吃两碗我妈做的西红柿打卤面。”成韵调皮地摸了摸祝春海的肚子,像只自由的小鸟离开了大树的庇护,淋着雨朝着校门口跑去。
成韵口中的好人,他叫唐韶。她们只看到了他“好”的一面。
唐韶强忍着怒气,背着他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侄子唐一逸走到车前,将车门打开,重重地将其扔到后座上,在唐一逸还在揉着胳膊喊疼的空隙,他迅速地脱掉那双他看着就闹心的白色球鞋,顺势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随后踹了一脚唐一逸开车离开,任凭车上的唐一逸像个疯子似的大喊大叫。
原来我在成韵眼里还是个蛮不错的人,唐韶从来没得过成韵对他这么好的评价。他始终记得,成韵最喜欢也是最常形容他的一个词就是无耻之徒。
他从不反驳,是不是无耻之徒于他而言,只要还能得到成韵的评价,无论正负面都好。
“叔叔?叔叔?”祝春海望着陷入沉思的唐韶,轻声唤他。
这次该换唐韶不在状态了。几秒后,他恢复如初,笑了笑,“好人难说,不过也谈不上什么坏人。春海同学吃早饭了吗?要不我叫服务员送餐上来。”
唐韶边说边敞开门,好让祝春海先进房间里来,而后,他没将房门关死,稍稍留了大概拳头大缝隙。
祝春海是没吃早饭,不过,毕竟是没见几面的陌生人,在一起吃早饭的非紧要环节能避免尽量不要发生的好。她应声拒绝:“不用了,我早上吃过来的。我也不打扰叔叔您了,这封信是成韵写给您的,我是听过她有个笔友,原来就是您啊。还挺复古的。现在人哪还会写信。”
沉甸甸的书包夹层里装着那封因时间太久有些褶皱的信,祝春海掏出信封来,还下意识捋了捋那封信,在看起来还算过得去后,她终于递给信件的主人。
唐韶接过那封信,手指慢慢抚摸着信封上的字迹,上面写着唐韶先生(收)。陌生的唐韶先生的称呼,珍贵的最后一封信。他太想知道成韵写了什么,又不舍得拆开那份遗失的美好。
“谢谢春海同学。这个是我的名片,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他收好那封信,掏出一张名片给祝春海,“成韵经常和我提起你,她说你的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眼睛,不要再掩盖本心,不懂欣赏你的人,就是他们目光短浅。”
这些话成韵不止一次地跟祝春海提过,每每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那赞美眼睛的话手到擒来。起先一次两次,祝春海以为成韵逗她玩。后来,说着说着成为习惯,耳濡目染,祝春海开始变得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
“我...我很想她,她走了之后,我以为再也没人夸我了。谢谢您。”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下您和成韵是什么关系?仅仅只是笔友吗?”祝春海目不转睛地看着唐韶,等待他的回应。
他和成韵的关系?很简单又很复杂,矛盾吧。当时有人也问了这个问题,他回答地很干脆,走得很近的笔友。可现在,成韵的离世反而让他对于走得近的笔友难以启齿,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跟一个刚满十八岁的高中生互通信件,只是简单聊天,谁信呢。
“我...”唐韶愣了一会,刚想说话,尚未关上的门省去了来人们的敲门步骤。诺大的套房里因为多了两位警察,稍显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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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口,祝春海戴着帽子,时不时揉搓着双手来摩擦取暖,脚下不停地活动着,视线锁定在马路周围,直到她看到一辆有些年头、破旧的面包车停在了路边。
闻有绪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拿出来轮椅,快速跑到面对学校门口的一面,放下轮椅,将车门打开,稍显吃力地抱起闻吴南,放在轮椅上,闻吴南坐上轮椅直奔学校大门,连一句“哥,我走了”都没说。
祝春海望了眼慢慢往前走的闻吴南,快步跑到那辆面包车跟前。闻有绪刚坐上车,准备开走时,瞧见车前面站着的祝春海,她双手插兜,用蔑视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车里的闻有绪。闻有绪第一反应是,判断有误?
他摇下车窗,探出头,打算以这种方式与挡在车前的路障祝春海交流。谁知,祝春海早已跑到副驾驶那边,拽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
“见到我很惊讶吧。我知道是你举报的,很遗憾让你失望了。请以后不要戴有色眼镜看人,明明自己也不是干正经营生的人。”
校门口已经没有什么人,差不多到点了,祝春海把话说完,又狠狠瞪了闻有绪一眼,打开车门,疯狂往校门口跑去。
车里的闻有绪望着远去的背影,嘴里反复品味“不是干正经营生的人”。那女孩跑过来告诫他说不要戴有色眼镜看人,可刚才那句话不也证实她自己也是这种人吗。
她和他一样,仅凭在酒店电梯里看到对方与另外一位看似不太般配且身价不菲的异性搭乘电梯,便会先入为主的断章取义,完全是把自己站在道德最高点上指责评价别人,既不知全貌还自我感动。
不管怎么说,上次在春海桥上推倒她以及今早举报她,闻有绪想着下次再见面,他必须主动向祝春海真诚道歉。
校园内,祝春海正飞快地穿过人群,在匆匆穿过一个人后,她稍微放慢脚步,往后回眸,又折返往后跑。
因为她看到了正在努力推动轮椅往前走的闻吴南。
她没征求闻吴南需不需要帮忙的意见,跑过去抓住把手推着闻吴南就往前冲,嘴里还大声喊着“让一让”,听到喊声的人群立马开出专门给她们的道路。
熙熙攘攘的校园里,结伴而行的学生们,还有推着轮椅跑得很欢的祝春海。还别说,她推着闻吴南往前跑的时候,她居然心花怒放。尽管推着身高不详、体重大概六十公斤的高中生,祝春海却轻盈地像只自由飞翔的白鹤。
停到楼梯口,祝春海松开把手,这会才感觉到累得倚在墙上,缓过劲来问闻吴南,“你教室在几楼,我缓缓等会背你上去。”
闻吴南完全没想到祝春海会记得他,以及今天带给他的帮助。这让他想起曾经另外一位也是如此乐善好施的女孩,可惜好人总是如流星般陨落太快。
“谢谢你。我在四楼,不过,我有残疾人优待,可以坐电梯上楼。”闻吴南指着对面门口那里,那是教职工专用电梯。他是残疾人,这是铁的事实,虽然一度听到别人说起残疾人,他表面风平浪静,内心翻腾似狂风暴雨。
“哦,那挺好的,走了同学。”祝春海了解后,点点头,随即踏上楼梯往上爬。
闻吴南喊住祝春海:“同学,我叫闻吴南,你叫什么名字?”
祝春海刚上到半段楼梯处,转过头回道:“祝春海,春海桥的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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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课间,五楼女厕所人满为患,长长的队伍摆在眼前,祝春海中午喝水太多,此时排在最后一个的她额头冒汗,恐怕精神和生理上均无法支撑排到她。
她果断匆匆往楼下跑去,幸好是楼下理科班,女生人数占比相对较少,她只等了一小会,便如愿完成一项重要的人生大事。
再次走出来的祝春海揉着肚子,一身轻松地晃到洗手台。忽然,掩着门的残疾人专用厕所内传来男生们嬉戏打闹的笑声以及扑动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倒的响声。
祝春海之前有听成韵说过,学校里有些心智尚未成熟的男同学经常欺负殴打病残弱小的同学,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满足自己那小小的自傲及成就感。这时,她也不太能断定厕所内一定进行着霸凌同学事件,她洗了手,刚想离开,就听到里面传来有人喊着“看,闻吴南趴在地上像只丧家之犬。”
闻吴南?坐轮椅的同学?
她甩甩手上的水,径直推开那扇未锁上的厕所门。映入眼帘就看到轮椅倒在地上,闻吴南努力用双手支撑身体,试图不想以这种丢脸的方式躺在几名男同学面前,校服裤子上明显湿了一大块,不用明说也可知晓是怎么回事。
几名男同学看到祝春海进来,先是心头一惊,还以为进来的是老师,没想到原来是有着“死鱼眼”外号之称的祝春海,个个又恢复原有的嚣张。
“呦~这不是赫赫有名的死鱼眼吗?怎么现在眼睛差到这个地步了,打算来这儿上厕所了。”一个满脸青春痘、牙黄嘴臭的男同学眯着眼睛调侃道。
祝春海脱掉校服外套,盖在闻吴南身上。瞧见墙角摆着的长杆拖把,走过去拿起拖把,朝着那个男同学就是一甩,浸满水的拖把布条盖着男同学头上,有种古代路边乞讨的叫花子,祝春海忍俊不禁,阴阳怪气道。
“不好意思啊,我这双死鱼眼,啥都看不清。本来想替你们把地拖一拖,没想到还能误伤到你,真是老天有眼啊。”
“哼,你敢打老子...”那男同学打开水龙头,拿着水管,捏住水管头部,朝着祝春海滋水,冰凉的水浇在祝春海身上,只穿了短袖的祝春海冷得一激灵,猛地抡起拖把,准备与那男同学死磕到底时,不知道是谁告诉了老师,几个人都被请到了老师办公室。
闻有绪接到老师电话,着急忙慌地从工厂跑到学校,连头上的安全帽都没来得及摘掉。当他看到办公室门口,只穿了件白色短袖的祝春海此时正在扯着胸前湿漉漉的衣服来回撑起,似乎这是一种新的烘干方式。
而轮椅上的闻吴南身上穿着校服,腿上还盖着一件校服,看样子应该是祝春海的。
他走到他俩跟前,脱掉他还算干净的厂服递给祝春海。祝春海没想过要接衣服,只是稍稍一怔。
本来看见他们俩这副落汤鸡的模样,就很气愤。尤其这会祝春海还相当迟钝地不接受他的衣服,他有些粗鲁地一把拽过来祝春海,帮她把衣服穿上,留下一句:“不穿会着凉的。”
没明说什么,意思也明确。
“给我穿好,不要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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