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沉渔始终觉得自己身后跟着些奇怪的东西。他第无数次停在原地，猛地回头看去，那种被窥视感却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后一片空荡，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手指无意识地拨了拨剑穗，目光从眼前的黑暗上扫了过去，而后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废弃的宅院。

此次桃花榜委托人似乎久遭怪事缠身，话也说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这宅子的主人是谁，只知道此地早已无人居住。

“半个多月前就出现怪事……有时晚上会莫名其妙地亮灯，如果半夜听见了人的尖叫声，第二天准会在周围看见一具外地人的尸体……”

“外地人？”

“我们没人认识那些尸体。官府调查不出来凶手，也无人认领尸体，只能草草埋进坟地里，到昨天已经出现了第四个死人……”

“为何先前不找人处理？”骆沉渔初到仙侠世界，只接手过无偿的桃花榜委托，搞不清正常流程。一听闻对方说怪事已发生了半月有余，他感到有些奇怪，于是问道。

“请仙家解决事情当然要花钱啊。没人愿意为这种事破费，半个月都没能统一意见……”被几人推举出来的发言人无奈道，大致意思是要不是蹲来了桃花榜的无偿委托，他们还能再忍受个十天半月的。

“谁也没见过这种怪事，也不知是不是那家人搬走前有些脏东西没清理干净，遭了些鬼鬼神神。”

骆沉渔回过神来，再次看向这座宅院。

门是现场撬的，灯也是他刚刚点的。除了屋内黢黑一片，看起来有些神鬼莫测，倒挺像一座普通闲置的屋子。不过调查鬼怪事在后，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解决“死人”的问题。

前三具外地人的尸体已经被埋在了乱葬岗，没人说得清其具体下落，于是骆沉渔的手边的调查证据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具新鲜尸体。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为了看清尸体情况，他多点了几根蜡烛，又找了几面铜镜立在一旁，勉强搭了个临时“无影手术台”，戴上手套研究起尸体来。

他没学过法医学，已有知识让他无法做出精确的推断，只能根据尸表情况连蒙带猜地还原事情大致经过。

这个具尸体很是奇怪。他的四肢衣裳全都破烂不堪，看起来像在地上拖蹭了很久，布条的撕裂痕迹很是新鲜，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糊着些泥土，有一些细微的伤口。

根据骆沉渔多年阅读刑侦小说的经验来判断，此为死后伤，伤口无生活反应。

死者的尸体被拖行过，且接触面很是粗糙。

没有解剖条件，就不能通过胃内容物推断死亡时间，更没法剥离皮肤去看肌肉有无皮下出血，骆沉渔只能尝试着从对方体表的伤口看起。

最为明显的伤口有好几处，分布在四肢的腕部以及颈项处，皮肤红肿溃烂，看起来像是勒痕，生前应该受到过行为约束。死者的枕骨下方也破了个口子，不明物质从中流出，干涸在了伤口边缘。

这人的衣衫胸前一片血红，然而衣服却没有撕裂。骆沉渔心里有了大致推断，掀开尸体的衣衫一看。

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他心中还是微微一惊。

作为临床医学生，他先前只见过因病死亡的尸体。

前两天的女鬼案件倒是骆沉渔见过的第一位非正常死亡，只不过当时想替对方寻仇的心思比较强烈，也就没太在意伤口的可怖程度；而这位死者，不知生前被什么酷刑折磨过，除皮肤表面伤痕累累以外，还兼有后脑勺漏洞以及胸口刀痕两大致命伤口。

胸前的这一刀的位置捅得极为准确，正巧从左下肋间隙斜着进刀，没有受到肋骨的阻拦，直接刺穿了心包。血污涌了满胸腔，此时已经凝固成血块，横七竖八地堵在肺根处，看不清其他伤口。

这一刀极为干脆利落，一刀致命，周围没有刺偏的痕迹，也让受害者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

凶手是个对人体结构极为了解的人。

解剖学在中国古代早有发展，骆沉渔思绪飞快地转着，什么人才会这样了解人体结构？

要么是医生之类的人物，要么……就是极富有杀人经验的杀手。

思及此，骆沉渔心脏不由得微微一沉。

黑暗中不知从何处窜起一阵寒气，沿着人的尾椎骨渐渐爬上后脊梁，冷了个透彻。他脱下沾染了血污的手套，打开了系统面板。

桃花榜女鬼一案中，系统一共送了他5500点技能点数，成功将他从F级小废物升到了D级小弱鸡，同时赠送了D级的相应奖励：《生理学》和《医学免疫学》。

据说现实世界的人卫教材更新改版，医学系统508也与时俱进，崭新的第十版《生理学》此时正襟危坐地待在系统背包里，熟悉的深蓝色封皮让骆沉渔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教室。

他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蹦出来的画面，将最厚且最完整的《生理学》放到了背包的第一页，方便在紧急情况下及时掏出御敌，而后抬头看向宅院深处。

几根蜡烛不知受了什么妖风的骚扰，烛焰跳跃得像人慌张的心脏，急急忙忙地左摇右闪着，晃得骆沉渔眼花。他于是熄灭了多余的几根，只留下半截短蜡烛权做照明。

几根蜡烛眨眼间全部熄灭，他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视野的受限难免让人联想到某些不好的画面，骆沉渔莫名其妙又一次感受到了方才受窥视的感觉，猛一激灵，迅速转头，打量起周围来。

宅院空荡，仅剩的几件家具也落了灰，一个个看起来低眉顺眼的，绝不是让他产生如此危机感的对象。

他环视了一圈没看见别的东西，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眼头顶。

房梁吊得老高，黑漆漆一片，同样悄无声息，不像能藏人的样子。

缓过神的骆沉渔被自己的猜疑逗笑了一下，暂时放弃了寻找窥视感的源头，开始一门心思地处理起死人案件。

他整理了一下手头现有的线索，拿上小灯朝着宅院深处走了过去。

宅院原主人是普通民众，不像前两天的谭家那样有钱，因此所谓的“宅院”也没多大，简单的几间平房就拼凑成了邻里口口相传的“鬼宅”。

骆沉渔手上拿的光源有些像现代的手电筒，一颗可发光的灵石镶嵌在前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足以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

虽不及现代的探照灯那般照明力度，不过也聊胜于无。

他在几间小屋子里转了一圈。屋子没什么特别的，连碍眼的家具都搬离了不少，调查起来很是方便，没几步就把整座宅子逛了一遍，没有任何疑点。

如果忽略去骆沉渔搬进来的那具尸体身上散发的味道，这处屋舍干净到没有任何疑点，因此也就更加奇怪了起来。

官府已经把埋尸的乱葬岗调查了个底朝天，没有任何线索，外界的一切疑点又都回归到了这个地方。

老式房屋墙面上墙皮有些脱落，灰尘遍布，只要有人经过，就会不可避免地留下痕迹。骆沉渔回想着委托人的口供，其中一人确信自己曾见这个外地人进了这座宅院……

如果委托人没有撒谎，那么线索究竟藏在何地？

太阳已经彻底坠入地平线以下，再也没有自然光穿透窗户提供照明，骆沉渔手中的发光灵石成了唯一的光源，此范围之外的一切全都昏暗到神鬼莫辨。

那光源莫名其妙闪烁了一下，忽然灭了。

紧接着，骆沉渔眼前的场景也在瞬息间万变——

老旧的生活场景极速褪去，不知何地竟亮起了明黄色的光，铺盖一样撒了下来，瞬间照亮了整个天地。落灰的家具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古代客栈的场景。

系统面板摊开在骆沉渔面前，页面停留在技能栏，方便他随时应用“金刚不坏之身”技能。他端着自己唯一的保命道具，谨慎地回头看了眼自己摆放尸体的地方。

尸体早在场景变幻时就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悬挂在墙壁上的骷髅头骨。黑洞洞的眼眶里没有任何内容物，却总让人产生一种被直勾勾盯着的错觉。它脸颊上虽没有皮肉，却让人总觉得它在发笑，格外瘆人。

骆沉渔将目光从对方眼睛处移开，目光扫过其上眼眶，忽然皱了皱眉。

——这颗头的骨性眼眶上方，不存在眶上切迹[注]。

骆沉渔怀疑自己记错了东西，还特地翻出了《局部解剖学》到颅骨章节，仔细看了看骨性眼眶相关内容，皱起了眉头。

眶上切迹位于眼眶上方，是额骨的一部分。有些人以眶上孔形式存在，有些人则以眶上切迹形式存在，区别只是有无骨性闭合，是眶上神经的通道，按理说在每一颗脑袋上都必不可少……

骆沉渔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了什么，而是这玩意的确没有眶上切迹。

难道不是真人颅骨？

骷髅头眼睛一片空荡荡，看起来极为深邃。骆沉渔思考时无意识地动了动眼珠，目光逐渐就被那眼眶吸引了过去，对视了两秒。

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劲、想要移开目光时，已经晚了。

密闭的屋子内忽然平地起风，浓郁的黑雾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一瞬间涌了满屋，又卷入了狂风之中，呼呼地扫过人眼球表面，划得人生疼。

骆沉渔的手指立即移动到了技能按键上。屏幕上的“金刚不坏之身”一闪，他周身顿时蹿起了一阵金光，唰得穿透了黑雾，一瞬间将他镀成了一个金人。

挂在墙上的骷髅头坠落下来，“梆叽”一声亲吻在了地面上。熟悉感觉再次袭来，骆沉渔不得已沿着那股无名邪力向上飞去，视野一瞬间陷入黑暗。

就在灵魂剥离的一刹那，骆沉渔看见了一直跟踪自己的人。

“抓到你了。”两个人同时想到。

[注]眶上切迹：解剖词汇，大概位置在眉毛下方。

文案新增了一段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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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四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