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邵育恭已经成了一只刺猬。
汤医生扎上最后一根银针后,便坐在了靠窗的单人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医学杂志,闲聊起来。
他有点担心:“我说,你天天这样咳嗽,早晚得把声带咳坏了,这次针灸完得适当缓解缓解,不然显得我很没有本事啊。”
“嗯。”邵育恭趴在床上,脸对着房门口,不想说话。
汤医生叹了口气,注意到了茶几上的照片,拿起来瞧了瞧:“这个女人我见过,说是在剑桥念的书,实际上经常往美国跑,我还见过她跟白男约会,回回不重样的,你可千万不能当这个冤大头。”
“嗯。”邵育恭嗓子疼,嘴里含着润喉片,惜字如金。
汤医生把照片放下,提醒道:“刚才李太太跑我诊所去了,特地问了问你的病情,我说你活不过三年了,她听完虽然没说什么,可出去的时候护士看到她在偷着乐呢。我看啊,她跟二房三房一样,巴不得你早点没了。她这个侄女儿,你可千万小心,人家愿意抛弃洋人回国,肯定是冲你的家产来的。”
邵育恭哪能看不出来这一点,他沉默地把脸扭过来,给了汤医生一个嫌弃的眼神。
汤医生笑着自嘲道:“是是是,我多虑了,这些妖魔鬼怪哪个逃得过你的眼睛。所以我支持你,就选那个乡下妹吧,没有了亲妈,后妈和老子对她又不好,来了这边之后,只要你对她好点,她肯定向着你。不过,你可得想清楚了,只要你娶了她,你在咱这圈子里就会彻底沦为笑话了。万一这乡下妹还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今后你的日子肯定更难过了。最怕的是她穷怕了,久贫乍富不学好,染上大手大脚的毛病,把你的家产全给败光。”
“你烦不烦?”邵育恭不想再搭理他。
汤医生不想惹他生气,赶紧找补:“是是是,我乌鸦嘴,万一这个乡下妹又天真又可爱呢?两种选择最坏的结果大差不差,可是最好的结果却是天壤之别,我要是你,我也选乡下妹。再说,这乡下妹确实长得不错,符合咱们亚洲人的审美。”
“中国人烫嘴吗?还亚洲人。”邵育恭嫌弃他,再次把脸转向了门口。
汤医生赶紧投降:“是是是,中国人,我没说我不是中国人,可问题是英国鬼子到底什么时候滚蛋呢?万一他们永远像个癞皮狗一样赖在这里呢?”
“不会,早晚的事。”邵育恭累了,闭上眼睛打个盹儿。
汤医生没有他乐观,默默地起身,出去叫佣人煎药,回来后继续守着他。
既然要演戏,那就得入木三分,真假难辨。
这中药味儿苦涩异常,光是闻着都叫人舌头打结,自然是最佳的掩护。
*
深水湾,梁家别墅里。
李太太正在阴阳怪气,旁敲侧击的打听叶朝霞那个外甥女的事儿。
叶朝霞又不是傻子,一个劲的打哈哈,只字不提外甥女已经把她回绝了。
李太太没辙,只好铆足了劲儿夸耀起了自己的娘家侄女儿:“我家文婧可是剑桥毕业的高材生,人还没回来呢,说媒的已经上门了,我给全部打发走了。谁让我们李家跟邵家是世交,就算婧婧着急嫁人,也要先等等邵家那边的消息。这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的,再好不过,你说是吧梁太太?”
叶朝霞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沫,细细品尝了一口才笑着说道:“李太太这话自相矛盾了不是?优秀的女人不愁嫁,你侄女儿怎么可能着急嫁人呢?”
这是在打李太太的脸了,如果她侄女儿真的着急嫁人,那只能说明两个可能,要么她侄女儿是个空有文凭但肚子里没货的草包,要么是李太太的娘家出现了财务问题,想赶紧嫁女儿从女婿家捞好处。
都是千年的狐狸,在她面前唱什么聊斋呢。
所以她不打算给李太太留情面。
李太太果然气恼,冷笑着挖苦道:“哪里矛盾了?再优秀的女人不都得嫁人吗?如果不趁着大好年华选个体面的婆家,那不是便宜了哪个穷乡僻壤来的阿灿?”
这话可真是急了,连阿灿这种歧视意味的词汇都敢往外蹦。
这不是顺带着连叶朝霞也给骂了吗,毕竟她就是内地来的,在这群本地人眼里,可不就是阿灿吗?
叶朝霞瞬间拉下脸来,手里的茶水直接泼在了李太太脸上:“阿灿怎么了?你混得连阿灿都不如,那不是更加可悲?来人,送客!”
李太太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气得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水迹,腾的一下站起来要给叶朝霞一巴掌。
恰在这时,严秀芬来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想着不能让叶朝霞吃亏,便笑着问道:“呦,李太太好兴致,用茶水洗脸呢,是不是可以美容啊?”
一句话,便叫李太太放下了扬起来的手掌,她可不能不给严秀芬面子。
只得压下熊熊怒火,笑着回头寒暄起来:“大太太来得巧,我和梁太太正在琢磨茶水洗脸有没有用呢,要不一起来试试?”
严秀芬应道:“哎,我也是该好好保养保养了,要不然男人怎么会想起我来呢?”
“阿翠,去端三个盆来,泡茶水,温度要调好了,别烫着两个太太。”叶朝霞也不想拂了严秀芬的面子,万一外甥女回心转意了呢。
三个阔太便真的试着用茶水洗脸去了,还像模像样的交流起来。
李太太生怕这两个女人瞒着她商量什么,愣是不走了,严秀芬没了耐心,索性撒了个谎,道:“李太太,我儿子叫我问问,怎么那些照片全是上了妆的,有没有素颜的?”
李太太一听,呦,好像有戏,便赶紧回去找别的照片去了。
*
叶姗姗又在医院待了半天。
装病不易啊,好好的一个人,只怕没病也要挂出病来了。
她得赶紧把工作卖了,哪怕邵家那边有了儿媳妇,她也不打算留在这里了,只要弄清楚她妈的去向,她一定会南下投奔姨妈。
快挂完水的时候,大黄来汇报战况,大黑子守在厂门口,愣是没让牛珍珍进去上班。
牛珍珍急得没办法,只得去找她的初中同学帮忙,拿了两把大铁锨过来,想打死大黑子,然而大黑子是门卫特地弄来看门的,哪里能让她如愿,最后不但没收了她的铁锨,还跟厂长反应了情况,又给她记了一过。
事不过三,牛珍珍自己也知道,这份工作已经岌岌可危。
硬着头皮在厂门口晃悠到下班,她只能在同事好奇的目光里哭着回家去。
同一时间,国棉厂那边的质检车间里头,车间主任正在跟刘厂长汇报情况。
刘厂长拿起花名册,看了眼出勤记录,气得将花名册扔在了地上。
他臭着脸叮嘱道:“给她记大过,明天再不来就别来了!”
车间主任赶紧追上去,说道:“可是厂长,你家双伟今天也没来!”
“什么?这小子死哪儿去了?”刘厂长有些意外,他家双伟可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让他上东绝不会往西,今天这是怎么了?
车间主任摇摇头:“不知道,也没有请假。厂长你说,他会不会是跟叶姗姗约会去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刘厂长反倒是乐见其成的。
他叮嘱道:“那你等等再给叶姗姗记过,我回去问问那小子再说。”
“哎,好嘞,厂长慢走。”车间主任松了口气,他可不敢得罪叶朝霞的朋友,人家是机关大院的,他有几个胆子给叶姗姗记过啊。
可是旷工这事又不能不上报,还好他机灵,把刘双伟一起拖下水了。
刘双伟确实旷工了,昨天叶姗姗放他鸽子,他也没有追问叶姗姗干嘛去了,他想做个知情识趣的人,可是今天他在厂门口等了半天,还是没看到叶姗姗上班,他只能来钢铁厂职工楼打听她去哪儿了。
没想到巧了,正好看到她往医院跑,他便尾随了过去。
原打算去输液室照顾叶姗姗的,没想到他有了意外发现,只得跟在他后妈身后,想看看她不上班打算去做什么。
这一看不得了,后妈居然去了妇产科,出来后又去药房抓了药。
等后妈离开了,他找药房的人一打听,才知道买的是安胎药。
他老子年纪不小了,还能让他后妈怀孕?
如果他老子真的这么厉害的话,那为什么后妈生了弟弟之后这二十年来再也没了动静呢?
他虽然不懂妇产科,但总是觉得这事儿古里古怪的。
一时好奇,他便跟到了郊外的一处破败的大杂院里。
里头都是些没有正式工作的闲杂人等,偶尔给大厂接点赶工的任务,勉强糊口。
他很好奇,后妈到底要做什么。
后妈提着药进去,却是一个男人拎着煤球炉子出来煎的药。
那一刻,他什么都懂了。
瞬间把叶姗姗抛到了脑后,一门心思琢磨着该怎么通知他老子这件事。
等他赶回厂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老子推着自行车出来,张嘴便问他是不是约会去了。
他赶紧把车接过来,催道:“什么都别问了,赶紧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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