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红裙少女走上前来,对聂兰台深深一福,郑重道:“夫人肯为我出头,我感激不尽。我姓樊,家住京郊玉竹镇凤尾巷,夫人将来若有差遣可叫人去找我。至于她们……”
她双眼还带着发红的泪意,淡燃瞥了萧包二女一眼,神色平静。
“不是诚心的道歉,不要也罢。只不过有些人当该知道,现在瞧着是在高处的,未必能一直在高处,如今仗势欺人,将来一旦失了势,怕是连低处的人也不如呢。”
说罢又向聂兰台福了福,带着丫鬟下楼了。
闹了这么一出,买东西的心思也没了,聂兰台扫一眼丫鬟婆子七手八脚去搀扶萧包二女的混乱场面,也招呼绿鸭白鸽离开。
萧元雅看着主仆三人下楼的背影,恨得几乎把后槽牙咬碎。
对面酒楼里的萧淳誉,把窗帏拉开丢在一边,坐回座位上继续喝酒。
这一晚萧淳誉仍然回蕙茝院住,他见聂兰台拿着一块黑布在跟几个丫头比划,不知她们在搞什么,便多看了一眼。
聂兰台见他进来就把黑布收了,恭恭敬敬向他一福:“世子。”
萧淳誉没理她,直接走到里间,和衣在小榻上躺下。
除了大婚当晚他在拔步床上歇了一宿,自昨夜起他就挪到了小榻上,貌似有几分优待女人的意思。
聂兰台便没谦让什么,自去拔步床上歇息。
本以为萧元雅吃了瘪,回去后必有一番闹腾,谁知当晚无事发生,不知是她忍了,还是在憋着什么坏招。
第二日去仙寿堂请过早安后,萧侯爷夫妇为即将去辛州的事要去姜氏娘家襄阳侯府辞行,便没让聂兰台陪着用早膳。
不用跟去荣安堂,聂兰台便直接回蕙茝院,萧淳誉先还跟她并肩行了一段路,快到蕙茝院时就调头走了。
聂兰台才不管他,乐得独自回去用早膳。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喊声:“少夫人请留步,我们老太太想起一件事要问问少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来传话的是童氏身边的大丫鬟念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显然是有急事。
聂兰台马上想到了昨日在异香阁发生的事。
不管童氏有什么招,这种明面上的吩咐聂兰台自然不会拒绝,还客气地冲念珠笑了笑:“辛苦念珠姑娘跑一趟,我这就去。”
念珠把信带到,又急匆匆往回赶。
蕙茝院在东,仙寿堂在西,一路往西走过去,要经过一个荷塘。说荷塘是把它说小了,其实是个面积很大的湖泊,只因常年养荷,叫惯了荷塘。
虽然是冬日,河面上只留了些残荷枯茎,但湖边还有其他的花木,有不少经冬的,翠绿嫣红错落有致,看着景致也还好。
聂兰台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身后的绿鸭忍不住嘀咕:“真是多事,刚才怎么不一起说了?都快到门口了,又巴巴地把人叫回去。”
白鸽低声劝道:“你少说两句吧,如今可比不得咱们在聂府的时候。”
绿鸭道:“我这不是怕姑娘饿着吗?这一趟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呢,姑娘还没用早膳呢。”
白鸽笑道:“说你平时机灵吧,其实也是个笨的,既担心姑娘饿着,方才都快到咱们院子了,为什么不晓得进去拿点吃的给姑娘先垫垫肚子?”
“有道理啊!”绿鸭一拍脑门,随即又瞪向白鸽,“我是笨,可是你既想到了,为什么你不进去拿吃的?”
白鸽道:“我也是刚想到呀。”
聂兰台正想提醒两个丫鬟收起不满的神情,一阵嬉笑声从前面传来。
这打闹嬉笑声来得很快,眨眼间就见两个十来岁的男孩蹦蹦跳跳跑到了跟前。
这两个男孩是包氏的儿子,穿墨蓝夹银鼠袄的那个是包氏嫡出的,叫萧元亭,穿灰色皮袄那个是庶出的,叫萧烺。
两人各持着一条儿臂粗、几尺长的木棍,你来我往地朝对方身上招呼,动作甚是娴熟,还能边打边跑,看来是如此闹惯了的。
两人身后跟着一大堆丫鬟婆子,众人七嘴八舌地叫:
“少爷可得当心,别伤着了!”
“这可是湖边,危险啊小祖宗哟!”
“求求你们了小祖宗,快回去吧!”
两位小爷哪里会理睬仆从们,看见聂兰台三人走过来,干脆加紧脚步向她跑去,木棍舞得飞快,看似在和对方过招,其实都是往聂兰台身上招呼。
绿鸭赶紧上前把自家主子护在身后,大声道:“二位小少爷,你们可不能在这里玩,一来这是湖边,有危险,二来咱们从这里路过,你们这样会打到我们夫人的。”
萧元亭叫道:“打到她怎么了?她对祖母不敬,还跟我娘吵架,我打的就是她!”
萧烺也道:“就是!我们这棍子是专门打坏人的,哪个干坏事,我们就打哪个!”
“胡说什么呢!”绿鸭板起了脸,“你们敢对我们夫人不敬,回头世子定会狠狠教训你们!”
萧元亭道:“世子哥哥才不会教训我们,他本来就不想娶这个坏女人,想赶她出门还来不及呢,我们这是帮世子哥哥的忙!”
“再胡说,我可要去侯爷面前告状了!”绿鸭气得脸都白了,一手薅住萧元亭的木棍,不让他再胡乱挥舞。
“你松手,快松手!”萧元亭到底是个孩子,力气不如绿鸭,拉了几下拉不动,急得乱嚷起来。
聂兰台拨开绿鸭的手,淡然道:“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咱们避开就是。”
这里是湖边,还是离这些人远远的为好,万一他们出点什么事,她也在场,又离得近,到时候跳进这湖里都洗不清。
刚往旁边跨出一步,一支木棍突然向她面门打过来,动作之快,差点扎到她的眼睛。
聂兰台脸色一沉,转目看向持木棍的萧烺,寒声道:“不要仗着年纪小就胡作非为,如果犯了大事,年纪小也不能当免死金牌。”
这个萧烺好像比萧元亭还大一岁,今冬应该满了十一岁了。
萧烺叫道:“我是替天行道!你对祖母和母亲不敬在先,又欺负长姐,我要给你点颜色,叫你知道我们二房不是好欺负的!”
他边说边挥动木棍向聂兰台打来,毫无章法,手劲也不大,速度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一抹烦怒从聂兰台眉间掠过,但对方毕竟是个孩子,她委实不好动手,还是避为上策。
她不再理睬对方,轻轻一跃,身如蝴蝶般凌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再落地时,人已到了丈余之外的花木丛里。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扑通”一声大响,湖边溅起好大一蓬水花,聂兰台定睛一瞧,竟然是萧元亭掉进了湖里。
离得最近的绿鸭和白鸽惊得瞪大了眼。
“快下水救人!”聂兰台大喝一声,想也不想飞身跃过去,刚要下水,就见一个身影更快,几乎是从天而降,抢在她前头跳入了水中。
一堆丫鬟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几个胆小的已经瘫倒在地缩成一团,连惊叫声都发不出了。
落水的可是包氏的亲生儿子,包氏一向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都别想活命了。
聂兰台也提着一颗心,虽然萧元亭落水与她没有半点干系,但她本来跟二房有龃龉,又在事发现场,二房若硬要把账算在她头上,她怎样都不可能彻底洗净这污名。
好在萧元亭很快被救了上来,在水里短短片刻工夫,倒不至于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损,只是人被吓坏了,睁着眼睛愣了一瞬,才张口大哭出来。
聂兰台悬着的心落回原地,这才瞧清下水救人的是萧淳誉。
“世子,幸好您来得及时。”她走过去向他福了福身,真心实意地感激道。
萧淳誉浑身淌水,模样狼狈,黑着脸道:“怎么回事?”
众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个个如被捏住脖颈的鸭子一般,不敢做声。
绿鸭忙跑过来道:“禀世子,元亭少爷是被烺少爷打落水的!我和白鸽瞧得清清楚楚!”
萧淳誉立刻看向萧烺,萧烺高声道:“不是我!明明是大嫂把亭弟推进湖里的,我都看见了!大哥,这丫头骗你的,你千万别上当!”
“你放屁!”绿鸭气坏了,戟指怒目,“小孩子撒谎也是会遭报应的!”
聂兰台蹙眉,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小男孩会这般毫无顾忌地咬她一口。
萧淳誉倒没有来问她,而是对正哭得死去活来的萧元亭道:“你是怎么掉水里的?别哭了,我问你,你好端端的怎么就掉水里了?”
“我是被木棍推下去的……呜呜,肯定是那坏女人抢了烺哥的棍子,把我推进湖里……呜呜呜呜,我要告诉娘去……”
萧元亭抽抽噎噎地说着,其实他没看清那棍子是怎么把自己推下水的。
他也知道木棍是在萧烺手中,但当时他们正围着聂兰台打,不用想也知道是聂兰台一怒之下夺过萧烺的棍子把他推下了水。
他觉得自己的推测合情合理,眼巴巴地揪着萧淳誉的袖子,哭得更响:“大哥,你一定要给我报仇,休了那个坏女人,呜呜呜呜……”
萧淳誉拨开他的手,对众丫鬟婆子道:“亭少爷受了惊,又湿了衣裳,你们先带他回去,好生看顾。”
众人领命,抱着萧元亭火速离开。
“你随我去仙寿堂。”萧淳誉转头看聂兰台,面无表情地道。
聂兰台没吭声,默默跟在他后面往仙寿堂走。
到了仙寿堂会如何呢?
萧世子是要让她向童氏和包氏低头认罪,让那婆媳两个处置她么?
如果真是那样,那她就不奉陪了。
看到自家小姐一脸高深莫测的淡定,绿鸭和白鸽几乎急破了头。
她们小姐不会吓傻了吧,怎么一句辩白也不为自己说啊?
还有姑爷,怎么一句话都不问问小姐,就直接叫她去仙寿堂?欺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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