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封面没有署名,萧淳誉粗粗瞄了一眼,随手便要放进袖袋。
李桨却惊恐地睁大了眼,嘶声叫道:“别拆!不能拆!还给我!还给我!”
萧淳誉原本就没打算拆信,听他这么一喊,反倒非拆不可了,冷笑道:“我倒要看看,里面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嘶啦”一声,信封撕开,一张红若胭脂的艳丽信笺露了出来,正是近几年京中最为流行的玫瑰笺。
这种信笺质地滑软,沾墨不洇,颜色瑰丽华贵,尤为闺阁女子所喜爱。
信笺上字不多,总共两行,萧淳誉只一眼就从头扫到了尾。
李桨眼睁睁地看着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脸上已作土色,浑身筛糠也似抖了起来。
萧淳誉却面无表情,只将信笺折好放进袖袋,对萧管家道:“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
他说这话时,不着痕迹地向聂兰台睨了一眼,聂兰台看得分明,他眼底隐蕴怒意。
萧淳誉转身向客人们团团一揖,笑着致了歉,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请大家还席。
众宾客陆续归座,萧淳誉走在最后面。他刚跨了一只脚进门槛,突然停下,转头又向聂兰台看过来。
聂兰台也抬眸看他。
四目相交,硝烟乍起。
他眼中隐现风雷威势,却又似含愤挟痛,复杂难言。
她眸光静若沉渊,不起一丝涟漪,不带半分情感,淡定坦荡。
正在两人目光对峙之时,一只纤手忽地疾伸过来,飞快地探入萧淳誉的袖袋。
萧淳誉反应过来时,那张玫瑰笺已经被捏了出去。
“你干什么!”萧淳誉反手抓住赵月曋的手腕,厉声喝道,“还我!”
赵月曋本就腿脚不便,由丫鬟搀着才能站稳,这下一只手被扣住,险些跌倒。
但她冒着跌倒的危险,胡乱打开萧淳誉的手,死死护住那张信笺,尖叫道:“表哥!你还护着她干嘛!你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她远远地朝聂兰台啐了一口,骂道:“不要脸的贱妇!我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瞧瞧到底有多黑!我表哥哪点对不住你,你要这样折辱他!”
“你闭嘴!”萧淳誉眼睛发红,厉声怒斥,“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表哥你是不是疯了!”赵月曋用仅有的一条好腿狠狠顿足,“你为何要护着那个贱婢?她都已经嫁了你,却还在勾搭别的……”
“我让你闭嘴!”萧淳誉大吼,声线明显颤抖。
听得这番吵闹,刚归座的客人们又纷纷到外面来看情况,连一些女眷也出来了。
聂笃行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冲赵月曋喝道:“你放尊重点!再污蔑我姐姐,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污蔑她?”赵月曋鄙夷冷笑,“你自己看看,这信上写了什么!”
她把信笺高高举起,朝聂笃行扬了扬,“狗眼睁大些!看清楚!”
站得近一点的不少宾客都游目去瞧,信笺上只有短短两行娟秀小楷:“清玦公子,元宵夜戌时我在三秋桥等你,有极要紧的话跟你说,请务必过来。”
落款赫然是“聂兰台泣于肇岁初五”。
聂笃行只感到脑中“轰”了一声,似有什么猛地炸开,震得他整个人都晕了。
他强忍着震怒又看了一遍,确实是三姐姐的笔迹无疑。
众人的目光都向聂兰台砸了过来,聂兰台站在原地没动,神色波澜不惊。
很显然,从福禄鱼莫名被咬坏,到横空而出的许清玦的小厮,再到他“不经意”掉出的这封信,一切都在别人的算计操弄之中。
信上写了什么,她不用看也能猜到大概。
瞧李桨那个样子,不就是生怕萧淳誉不当众拆开信来看吗?
她紧了紧握在袖子里的拳头,向赵月曋走近几步,抬眸去看信笺。
看清了信笺上的字,她也是一愣。
原本以为是模仿她的笔迹伪造的信,谁知竟不是,竟然,千真万确是她的亲笔信!
不过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信是她的亲笔信没错,却并非今年写的,而是去年写的。
可是,落款上只署了“肇岁初五”,没写明是哪一年,信笺也保存得极好,并无陈旧痕迹,即便她喊破喉咙申辩,也无人会信。
一股寒意自她头上生起,霎时蔓延全身。
昭雍二年元月写的信,竟被有心人藏着,到昭雍三年元月才拿出来用,居心何其可怕!
聂兰台还记得,前世这封信是她亲手交给林恕心的,当时林恕心像以往一样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亲自把信交到她那神仙表哥许清玦手上。
现在只有三种可能。
一是林恕心根本不曾把这封信交给许清玦,而是自己放着,以作他用,比如像今天这样用法。
林恕心是敌非友,这一点已经不用怀疑了,虽则是直到那一次聂兰台假装失足落水,林恕心叫了萧淳誉来救人,聂兰台才对她有所怀疑。
后来又有大婚当晚,杨嬷嬷像长了千里眼似的,直接指着聂兰台说“夫人身上还有一幅画像”,而那幅画,正是林恕心特地讨来送给她做个念想的。
曾经两人好得如同一个人,聂兰台对她甚至比对亲姐妹还要亲近,谁知道,这个女人竟像条毒蛇一样,一直不动声色地潜伏在暗处,等着有机会就咬上她的闺中密友一口。
为什么呢?
这是聂兰台两世为人都没想明白的事。
如果是为了许清玦,那么林恕心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因为许清玦对聂兰台无意,而且无论是才貌还是家世,聂兰台都比不上林恕心。
退一万步说,就算聂兰台样样比林恕心出色,入了许清玦的眼,但现在她已经嫁为萧家妇,对任何人都没了威胁,林恕心何以还要咬住她不放?
只能说,人心难测。
但是,林恕心再恶毒,这次的事看着却不像是她做的。
因为会暴露得太明显,聂兰台托她送的信,她却拿去害人,这种事传出去,对她自己的名声伤害也很大,她不会这么蠢。
第二种可能是林恕心确实把信交给了许清玦,是他不小心把这信流了出去。然而以许清玦的为人,这种可能性很小。
三是许清玦确实收到了信,也存放妥当了,但是被李桨受到别人指使悄悄偷了出来。那个“别人”,除了萧氏,不做第二人想。
聂兰台觉得第三种猜测显然更符合眼下的情况。
数个念头不过转瞬间就翻完,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讽笑。
聂笃行还在焦急地喊:“这决不是我姐姐写的,这是陷害!肯定有人摹了我姐姐的笔迹,故意捏造了这些言语来诬蔑她!”
聂兰台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必焦急。
余光瞥见萧淳誉在看她,似在等她做出回答,聂兰台抬眸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道:“这信是我写的。”
聂笃行一听就急了,抓着聂兰台的手臂猛力摇道:“不是的!是别人模仿你的笔迹冒充的,三姐姐你快跟姐夫说啊!”
他摇了一会姐姐的手臂,又去摇萧淳誉的胳膊,少年泪浅,已经忍不住大哭起来,“姐夫,是别人写来陷害姐姐的,您不要信,不能信……”
萧淳誉没说话,只定定望着聂兰台。
他也认为这封信来得蹊跷,似有人存心陷害,然而信上的字,确实跟聂兰台写的那些宾客名单、礼物单子的笔迹一模一样。
他本想看到她惊慌失措的神色,听到她语无伦次的辩解,然而,她就这么承认了?
甚至他都还没问上一句,她就先这般平静而冷漠地承认了!
完全不考虑一丁点他的感受!他眸中阴云缠布,酝酿着冉冉风暴。
“好啊,谅你也耍赖不了!”赵月曋由丫鬟搀着,迈着小碎步朝聂兰台走来。
别看她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起来一瘸一拐的,速度可不慢,像是卖力跑着过来的,未到近前就指着聂兰台大骂。
“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小妇养的东西也比你尊重些!你一个有夫之妇,吃着侯府的饭,穿着侯府的衣,却成天想着勾搭别的男人,淫奔无耻,丧心病狂!你怎么还有脸承认!”
聂兰台奇怪地扫了她一眼,“难道表小姐是希望我否认吗?这封信是怎么来的,难道表小姐不知情?”
若说此事跟赵月曋的母亲萧氏没有关系,聂兰台不信。
赵月曋不顾她那长短不一的腿,猛地跳了起来,尖叫道:“你什么意思?想冤枉我诬陷你?你是什么东西,犯得着本小姐诬陷你!你一个不要脸的贱婢,□□,娼妓都比你干净些!”
她言语粗鄙,声音尖利,又夹缠不休,萧淳誉只觉无比烦躁,怒声喝道:“你闭嘴!快进去,少在这撒泼发疯!”
“我闭嘴?”赵月曋气得浑身颤抖,眼泪夺眶而出,“表哥你是不是有病!我是在替你教训这个贱人,我在帮你!你,你怎能这样对我……”
正好萧淳庆扶着侍女的手走了出来,赵月曋一瘸一拐地奔过去,抱着她的胳膊委屈大哭。
萧淳庆面罩冰霜,低头瞥一瞥赵月曋,将她手中信笺取过来,寒声道:“表妹,你先回屋吧,你是公府千金,这样哭叫人瞧了去,可不大好。”
赵月曋犹自把脸蹭着她的肩膀,哭道:“表姐可要为我做主!我帮表哥说话,可是表哥竟然为了那个贱妇凶我……”
“快扶你们主子进去!”萧淳庆厉声道,“就看着她哭哭啼啼,让人笑话吗!”
这个表妹真是蠢到了极点,她怎么会以为这般指着聂兰台的鼻子骂她贱人□□,是在帮萧淳誉!
眼看几个丫鬟把赵月曋半扶半拖进屋里去了,萧淳庆扫了信笺一眼,目光转向聂兰台,冷冷道:“怎么回事?”
聂兰台道:“这信确实是我的亲笔信,但不是今年写的,而是去年写的。去年我托相府的林二小姐把这信交给许三公子,只不知这信何以今年会出现在许三公子的小厮身上。”
听了这话,众人都面露异色,分明是不相信。
萧淳誉神色复杂,冷声道:“这信上没有写明年份,纸质也算上新,看不出来是去年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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