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病?”聂兰台心里一紧,“请大夫瞧了吧,大夫怎么说?”
菊香鬟道:“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奴婢只打听到,何姑娘从昨天晚上突然背上冒疹子,一抓就破,抓破的疹子有水流出来,流到别处,又起疹子,她又去抓,一抓又破了,如此这般,越抓越多,她现在整个背都没个好地方了,请了宫里的御医,也没瞧出什么名堂。”
聂云台又惊又急:“怎么会这样?连御医也瞧不出来是什么怪疹子?”
聂兰台更是一颗心沉了下去,要说何致这身怪疹子不跟那幕后害她之人有关系,她就不姓聂。
“连宫里的御医也没办法吗?”聂云台急坏了,满屋子转来转去,“这可怎么办呀?那疹子要是发到脸上,她把脸抓破了可怎么办?阿致最爱惜她的脸了!”
聂兰台沉吟了一下,吩咐蓝鹊:“你赶快带人去玉竹镇请樊雪音樊姑娘来,无论花多少钱,无论说多少好话,都要把人请过来,如果能请动她的祖父就更好了。”
何致起的怪疹子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也可能不是病,而是中毒,上次她和聂云台中的毒是樊雪音解的,说不定这次她也有办法。
蓝鹊领命飞奔而去,聂云台忧心忡忡地看着聂兰台:“姐姐,你说我们同时坐的同一辆马车,你我都没事,为什么阿致突然起了疹子?难道真因为她触碰了那个小孩?”
“难说。”聂兰台神色凝重,“出门在外,多一份警惕总是好的,所以我那日不让你们去触碰她,并不是我狠心冷酷,而是在做善事前必须先保证我们自己的安全才行。”
聂云台又问:“姐姐,我们那天遇到的事都是有人算计好的么?那个卖绢花的姑娘,耍猴戏的人,还有在城外被卖掉的妇人小孩,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害人?”
聂兰台沉吟道:“这也很难说。有可能他们是和那背后之人串通好的,也有可能他们完全不知情,只是不知不觉地被人给利用了,做了恶事还全然不知。”
聂云台脸色阵阵发白,心里直后怕,低头道:“我明白了,真是防不胜防,我以后会小心些的。”
聂兰台见她神色惶恐,柔声道:“不过你也别瞎担心,赶紧去收拾一下,我们去何府探望何姑娘。”
到了何府,何致因为疹子发到了脸上,说什么也不肯见人,聂兰台姐妹俩只好略坐了一会便回府。
下午樊雪音来了,带了满满一大匣子药物来。虽然没能请动她祖父,不过她能来,聂云台也十分高兴,立即带着她去何府看何致。
果然如聂兰台所料,樊雪音诊出来,何致中了毒。
“兰姐姐,多亏你请了樊姑娘来,不然我就毁容了。”
这一日上午,已经痊愈的何致坐在蕙茝院里喝着茶,一脸后怕地跟聂兰台姐妹俩闲聊。
“你们不知道那种毒多可怕,事先什么症状也没有,到第七日上,突然就浑身发痒,一抓才知已经发满了疹子,一挠就破,那脏水流到哪,疹子就发到哪,丑得人想死,啧啧啧,那时我真想死了算了!”
聂兰台道:“以后做事还那样横冲直撞么?”
何致抱着她的胳膊,乖巧笑道:“自然不敢了,以后我做什么事都会三思而后行的。”
聂兰台在她额上弹了个爆栗:“说到可要做到。”
这一次虽说何致是受她连累,遭了无妄之灾,不过就何致这样的性子,也须得有机会见识一下人心险恶,不然将来出了阁,万一在后宅里遇到点什么事,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樊姑娘可真厉害啊,”聂云台激赏道,“连御医都瞧不出来的毒,她竟然知道,还有那么厉害的解药!看她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怎就那么能干!”
何致连连点头:“是啊,她说我中的是什么‘鬼泼水’,乡下野外到处是那种草,本身没有毒,但晒干了磨成粉,再加点麦子粉和杏仁粉进去就有毒了,人若沾上了,七八日后身上就起疹子。”
聂兰台微微垂眸,难怪御医瞧不出那疹子的端倪,他们一向看的是艰深难治之症,碰上这种普通却罕见的毒症,一下子根本就难以想到。
那背后捣鬼之人,也是个人才,或者说,其手下颇有人才。
萧氏啊萧氏,若肯把这份害人的才干用在正经处,说不定能做出一番令人称羡的大事。
未经查证,聂兰台原本并不能十分确定是萧氏所为,但她仔细回想了一遍重生以来每一次遇险时的场面,还是笃定了萧氏。
若无萧氏在侯府埋的暗桩向她通消息,聂兰台的行踪本不该被萧氏掌握得那般清楚。
那棵暗桩埋得很深,刚开始聂兰台难以确定是谁,到如今已有七分把握,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把那暗桩拔出来,便能断去萧氏一只爪牙。
“也不知道是谁,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早晚被老天爷收了去!”
何致神色愤愤,“我娘说我就是沾了那小孩身上的毒粉才起疹子的,那母女俩被我安置在我家的别院里,同一天和我起了同样的疹子呢!”
聂云台问:“你们有没有查出来,究竟是那妇人起心思要害人呢,还是另有人把毒粉弄在那母女身上,借她们的身害人?”
“查了,”何致皱眉,“我娘把那母女俩的来历查了个底朝天,连金钩赌坊董老六一伙人也查了,他们没说假话,母女俩被卖给董老六的事也是真的,他们对毒粉的事完全不知情,明显是不知不觉地被人动了手脚。”
聂云台面露忧色:“那下毒的人也太狡猾了,这样利用不相干的人去害人,简直防不胜防。”
聂兰台道:“也不用太担心,以后行事谨慎些便是。”
“嗯,我娘也这样说。”何致倒不太担心这个,她骂了几句,又兴高采烈地说起樊雪音来。
“那樊姑娘真是难得,看着出身小门小户,行事却那样爽利,我娘给她三百两做酬礼,她大大方方收下,说正好拿去买铺面开药膳铺子,还能买更多药材给人穷苦人义诊,我娘也对她赞不绝口呢。”
聂兰台微笑颔首:“嗯,是该好生感谢她,以后常请她来家里做客才是。”
三人闲话了一会,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何致照例不推辞聂兰台的留饭,吃过午饭就拉着聂云台去何府玩,聂兰台自然由得她们去。
转眼到了六月底,萧淳誉已着人送了凯旋的家书回来,说是何大将军定了月末班师回朝,预计七月中旬就能抵达进城。
聂兰台捏着家书,心里悄然松了口气。
此战果然大获全胜,连大军返回之期都跟前世一样。
但在尘埃落定前,她却不敢妄下定论,毕竟,她今生的存在就是一个异数,有些事很有可能会跟前世不同。
聂云台在姐姐接到家书后没几日就搬回聂家了,聂兰台看得出她近来对二表弟淡了心,一心只和何致这个新交的朋友来往亲密,毫不再为二表弟烦恼,便放了心。
七月十六这天上午,大军进城,圣上派了太子前往西昌门迎接,无数城民自发赶去西昌门候着,夹道欢迎。
聂兰台也去了西昌门,远远地看到萧淳誉一身银光铠甲,骑在枣红骏马上缓缓前行。
他比刚去时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脸上轮廓更加刚毅明朗,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峻拔。
宫里已摆下庆功宴,萧淳誉没回侯府,直接随何大将军去了宫里。
他回到侯府时,已是戌亥之交,按聂兰台往日的作息,这时候她已经睡下了。
今晚她当然还没睡,出于夫妻礼数,她得去见萧淳誉一面。
萧淳誉喝得不省人事,又跟大婚当晚一样,是被人背着回来的。
聂兰台隔着窗往屋里看了一眼,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便回了蕙茝院。
她方回房歇下,就听蓝鹊进来通报,说萧管家有急事求见。
萧管家见聂兰台迅速地穿戴整齐出来,万分愧疚地道:“这么晚还打扰夫人,实在是该死。但是世子他……夫人还是去劝劝世子吧,小人实在没辙了……”
“世子怎么了?”聂兰台声音比平常高了一些,“他不是睡下了吗?”
萧管家无奈道:“您离开后,他突然醒了,跃到屋顶上不肯下来。他喝那么醉,侍卫又不敢去拉他,连萧流也没办法。”
“为何不敢?”聂兰台不解,“喝醉了不是更好拉下来?”
萧管家叹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到了丰华院,聂兰台才明白为何侍卫们不敢去拉萧淳誉了。
这一位不是寻常的呆在屋顶,他双手撑地,整个人倒立起来,并且以手代脚,飞快地沿着屋脊来回“奔跑”。
下面站了乌压压一片下人和侍卫,若谁担忧地唤一声“世子”,他便猛地一顿,像狗一样竖起耳朵到处听,好似在寻找谁人发声。
这样警觉,怕是谁跳上去拉他,他就会咬谁。
“夫人,”萧流一脸惭愧,“都怪我没看好世子,让他喝醉了。”
最惭愧的是他还不留神让醉酒的世子跑上了屋顶,还弄不下来。
“不怪你。”聂兰台笑笑,当即吩咐侍卫们分作两拨,一拨在屋前,一拨在屋后,以便世子无论从哪边掉下去,都有人接。
分然后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纵身跃上屋顶。
萧淳誉看到她上来,果然停住“脚步”,一瞬不瞬地瞅着她,似在辨认来者何人。
聂兰台道:“你过来。”
萧淳誉没动,只瞪着眼定定瞅她。
聂兰台又道:“你不来,我就要过去了!”
萧淳誉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话,霍地转过身,拔起爪子便跑。
聂兰台趁机一跃,越过他堪堪落到他前面,不等他再次转身,她已眼疾手快地抄住他的腿,微一矮身就将他扛到了肩上。
扛了个大物从屋顶跃下,聂兰台落地时稍稍不稳,脚下一个踉跄,肩上的萧淳誉便头下脚上地滑落下去。
她怕他磕着脑袋,急忙去搂他的脖子,萧淳誉本能地伸手拉她的胳膊,磕磕绊绊中,两人终于一起跌倒在地。
侍卫们看着被世子压住了腿半天爬不起来的世子夫人,想笑又不敢,想上前帮忙也不敢,只好齐齐转开头去看夜色。
萧流想上前帮忙,却被萧管家悄悄拉住,萧流不解:“爹你这是干嘛?”
萧管家抬头看夜空:“没干嘛,倒是你,该干嘛干嘛去。”
萧流明白了,看了还在拉扯中的聂兰台和萧淳誉一眼,转身走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萧淳誉弄到了床上。
适才的拉扯让两人都出了一身大汗,萧淳誉身上酒渍淋漓,本就酒气熏天,这一来更加臭烘烘。
聂兰台在床沿坐了片刻,被熏得头晕,当下吩咐萧淳誉的随侍小厮玉才去打水来给他擦身子,再给他换身干净衣裳。
玉才很快打了水来,却怎么也无法把把湿帕子抹到萧淳誉脸上,他的手稍微凑近,就被萧淳誉迅速而狠猛地打开。
大约是行伍之人有种本能的警惕,即便在昏醉中,也抗拒别人靠近。
聂兰台只得道:“你按住世子的手,我来给他擦脸。”
玉才哪里敢按世子的手,慌道:“不如夫人按住世子,小人来擦脸!小人没功夫,也按不住……”
聂兰台无法,只得抓住萧淳誉的手腕往两侧分开,牢牢按住。
谁知萧淳誉霍地坐起,身子一旋就反客为主地把她按在下面。
聂兰台呼吸一滞。
本以为他醒了,但他眼睛却是闭着的。若说他没醒,他却俯下头,像小狗一样用鼻尖四处细嗅。
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脖颈,滑过她的耳垂,扫过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唇边。
心,止不住地微微颤抖,陌生的酥麻感让聂兰台浑身一震。
她咬了咬牙,猛力翻身而起,又将他压下去,喝道:“快给他擦脸!”
萧淳誉使劲挣扎,拳打脚踢,聂兰台不得不加大力道,用膝盖跪在他腿上压着,手指把他的腕子都掐红了。
玉才战战兢兢,飞快地在世子脸上乱抹一气,见夫人那样吃力,犹豫着要不要解世子衣裳,聂兰台已催道:“快呀,他这衣裳得换!”
玉才暗暗告罪:“真的不是小人不敬,是情势所迫,世子可别怪小人啊!”
手忙脚乱中,萧淳誉的衣裳倒是被解开了,要脱下来却是千难万难。
聂兰台仍牢牢按着他的手,让玉才去扶他。
玉才刚俯下头,萧淳誉就猛地一抬脑袋,险些把玉才的下巴撞歪。
“小人不成!”玉才捂着下巴,流泪道,“夫人,要不别换衣裳了吧,世子又不是头一次穿着臭衣裳睡觉……”
聂兰台道:“臭倒不碍事,可他这衣裳是湿的。”被酒和汗浸了两次,湿黏黏的,身子骨弱一点的,穿着睡一个时辰就染上风寒了。
最后聂兰台让玉才取了萧淳誉的腰带来,捆了他的脚,让他无法乱踢乱踹,两人才勉强给他把衣裳换好。
弄完这些,玉才生怕还有别的吩咐,逃也似的退下了。
聂兰台扯扯自己湿透的衣裳,坐在床沿舒了口气。
她刚起身要走,冷不防撞进一双亮汪汪的眸子里。
“你醒了?还是你没醉?”聂兰台蹭地跳开几尺,蹙起眉头斥道,“你耍我?”
萧淳誉没说话,只定定盯着她。
“你不说话,我走了。”聂兰台刚站起,不提防一只铁铸般的手掌飞快探来,不由分说拽住了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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