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四周安静得针落可闻,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范氏的怒斥也戛然而止。

盛轼将新嫁娘搂在怀前,天水绿嫁衣扑跌在玄色滚绣宽袍上,凤冠亦顺势碰撞在他胸.膛前,发出环佩相击的泱泱和音。

日光铺满内堂,时间彷如静止,沈春芜呼吸凝滞,胸腔处鼓点怦然。

她预料到襄平王会来顾府,目的不过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博取他的怜惜,但从未想过,他竟然要娶自己。

那一双常年蘸满鲜血、夺取无数人命的大掌,此刻不轻不重地箍住她的腰肢。

以为他的手指会冷如降霜,没想到,他的掌温潦烈滚热,透过数层绸料,在她的肌肤上带起了一阵毛骨悚然的颤栗。

事态完全超出自己的掌控,沈春芜僵硬得不敢动。

感受到怀中人儿的颤抖,盛轼眯了眯眼,下视望去,美人泪眼婆娑,浅绒绒的鸦睫在眼睑下漾成了濡湿的雾影,视线虽没有聚焦,但眸瞳清澈透亮,像个能将人溺毙的小漩涡。

这般容相,更显她楚楚可怜。

盛轼眸色压黯一重,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大臂箍住她的腰肢,嫁衣紧紧收束在后腰,勾勒出那不堪盈盈一握的腰线。

被截和后,所有人渐渐反应了过来。

沈春芜听到一片陆陆续续跪拜在地的声音。

盛轼并未让他们平身,保持隽立的仪姿,是居高临下的角度:“本王娶她,谁有异议?”

劫亲这件事,让顾家人完全措手不及,范氏大惊失色,话也说不稳:“王、王爷,这是圣上钦赐的婚约,不、不可违……”

盛轼俯眸,似是听到一桩笑闻:“什么?”

顾渊知晓范氏失言,忙命她住了嘴,范氏被那强大且极具压迫感的视线,震慑得不敢再言语。

身为天子膝下第七子,襄平王虽是庶出,但兵权在握,年少立下战功赫赫,帝心也有拉拢的意思,无人能保证他不会是未来的储君。

这是他们万万开罪不起的。

盛轼道:“李理。”

一位年轻内侍上前,恭谨道: “奴才在。”

顾渊认得这位玉面内侍,虽年轻,但地位足以与大内御前总管分庭抗礼,是一位能在御前说得上话的公公,他的一言一行,往往代表圣上的立场。

“本王违旨了吗?”

李理道:“婚期仍旧照常进行,唯一的变数,就只是换个新郎而已,不算违旨。”

沈春芜可以想象到,顾家听到这一句话,神色会是何其的精彩。

襄平王行事尽皆癫疯,他们不可能和疯子去讲道理,当下只能被迫忍辱吞声。

台下一众宾客心思各异,但惊愕是掩不住的,碍于襄平王在场,根本不敢放声议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桩荒唐的婚事继续举行。

李理对着唱念官笑盈盈道:“人都到齐了,继续走流程罢。”

唱念官不敢违抗,硬着头皮道:“一拜天地——”

沈春芜蓦地感受到头上落下一件薄软的东西,是盛轼将红盖头重新罩在她身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他的指尖触到了她的耳根,是粗粝与柔软的碰撞,她觉得有点痒,下意识想缩起脖颈,又怕被看出局促,只得故作感受不到他的动作。

现在不用嫁给顾辞了,沈春芜仍有些紧张与茫然,盲杖不在手上,盛轼成了唯一的倚仗,她只能牵住他,跟着他的引导来,生怕出错。

对于她的依赖之举,盛轼似是颇为受用,没有像刁难旁人一样刁难她。

拜完天地后,轮到拜高堂。

盛轼的父亲是当今的楚帝,顾渊和范氏自然不敢坐在主位上,诚惶诚恐地退居一旁。

堂上两张椅子空空如也,沈春芜听到盛轼慢条斯理地斟了茶,将茶汤慢悠悠地洒在了椅前的地面上。

这是奠基死人的做法。

楚帝龙体健在,那盛轼是在祭奠谁?

难不成,是他的生母……

沈春芜只知晓,襄平王的母亲是宫中嫔妃,但已经死了很多年。世人对他的身世,向来是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最后到夫妻对拜。

沈春芜捏着喜绸,后退数步,这时右脚脚踝处传了一阵痛意,她隐隐晃了一下,对面的男人觉察,问:“脚怎么了?”

果真什么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

沈春芜面颊微烫,垂着螓首,默了片晌,温吞道:“应该是方才扭到了。”

女郎的话辞,如蘸了饴糖蜜浆,显得柔弱软糯。

盛轼闻罢,声线不辨喜怒:“可以,那不必拜了。”

沈春芜有点懵。

不拜了?

她脚疼这件事,惹他不悦了?

这个人,当真是喜怒无常!

沈春芜腹诽之时,腰间忽然伸来一只结实的臂膀,下一息,她竟被打横抱了起来。

沈春芜没有任何防备,低呼一声,藕臂紧紧搂住男人的脖颈。

“本王带你回府养伤。”

沈春芜的耳屏就贴在盛轼的胸口,他说话时,胸膛微微起伏,声声撞入她耳鼓,尾音收住时,她感受到他玩世不恭的笑弧,大抵是在取笑她的弱不禁风。

两人贴得太近了,沈春芜下意识放轻呼吸,抓着他前襟的手指也微微收紧。

盛轼正打算将沈春芜抱出府,忽地想起什么,对近旁的一个侍婢道:“哦对了,是你拿了她的盲杖,是吗?”

侍婢感受到杀机,面色惨白,一晌将盲杖递还回去,一晌伏地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知错——”

沈春芜听出是抱琴的声音。

原来就是她夺走了盲杖,还绊倒了自己。

在过去的一段时日里,自己待抱琴并不薄,但没想到对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措心积虑要羞辱她。

盛轼微侧下颔,阻断对方的解释:“刀九。”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身负长刀的影卫,从角落走出来:“卑职在。”

“拖她下去,把右脚削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沈春芜脊椎生寒。

她疼得是右脚踝,盛轼就命人将抱琴的右脚削了。

如果她疼得是两只脚,那他是不是让人把抱琴的两只脚削了?

抱琴完全吓傻了,反应过来后,面上血色尽褪,拼命在地上磕头求饶,她想要喊沈春芜替她求情,但刚喊出半个音节,口鼻被捂住,接着被一股蛮力拖了出去。

少时,沈春芜听到抱琴的惨叫。

在场百余名宾客,包括顾渊和范氏,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一阵血腥气在空气弥散开去。

沈春芜想起在迎亲路上的一幕,有人非议襄平王,然后被拔了舌头。

两个场景完美重叠在了一起,她意识到,自己今后面对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盛轼极其记仇,睚眦必报,但凡有人招惹了他,他定会发狠地报复回去,让对方生不如死。

“在想什么?”盛轼饶有兴致地观察她,“脸都吓白了。”

“莫非,是后悔嫁给本王?”

这一瞬,沈春芜感受到扑面而至的杀意。

说实话必死无疑。

更何况,她做了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沈春芜捋平呼吸,彻底安下神来。

她静静垂落眼睑,嗫嚅道:“抱琴是我的侍婢,她的遭遇让我感到……有一些害怕。”

盛轼别有深意地笑起来:“只是少了一条腿而已。”

“你需学会适应,以后缺胳膊少腿的日子,多着。”

沈春芜:“……”

真是个疯子!

但不得不承认,历经此事,她心中确乎舒活许多,内心深处的屈辱,也减淡不少。

甚至,整个人都是快意的。

众目睽睽之下,盛轼将她抱出顾府。

李理早已等候在外,提前备好华轿,沈春芜被安顿在宽敞的马车内。

以为盛轼也会入轿,她尽量靠边坐。

启程时,李理发现新娘整个人都快贴在车壁上了,有些忍俊不禁,宽声道:“王妃莫怕,殿下刚刚入宫去了,奴才现在送王妃去襄平王府。”

“王妃”二字让沈春芜面红耳赤。

不过,思及盛轼入宫述职,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来,最大的压力源消失了,她舒下了一口气,这才调整了一下舒服的坐姿。

这日发生了太多变故,沈春芜思绪非常乱,亟需找个安静的地方养神,梳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出路。

才阖上眼,忽听李理道:“对了,殿下让奴才给王妃带一样东西和一句话。”

沈春芜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她发现,襄平王还有身边的人,都不喜欢一次性把话说完整,容易把人搞得大喘气!

沈春芜克制住情绪,温声问:“王爷有什么交代?”

李理将一样物事递至沈春芜手中。

沈春芜摩挲了一下,很快确认出是一盒药膏。

上面还残留着男人的指温。

似乎感受到沈春芜的疑惑,李理解释道:“殿下常年征战在外,受伤是常事,这盒药膏是他常用的,王妃先用着,一会儿到了府上,奴才吩咐太医来看看。”

沈春芜将药膏掬在掌心间,轻声说:“用王爷的,就可以了。”

李理觉察到一丝端倪,笑了笑,道:“殿下还说了,让王妃今夜等他回来。”

沈春芜:“……”啊?

她陡地感到不太对劲。

疯子回来做什么?

难不成,他还准备了什么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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