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忆当年

风匡野再三思索还是取出玉佩交给了映意,又孤身一人去了尘封已久的春祈轩。按理说此处也是翠幽宫的地界,但到底不在宫墙之内,随着金阅自请退居翠幽宫,春祈轩也失了芳菲色彩荒芜下来。

金阅银观玉露乃至风匡月都是陪伴风匡野长大的存在,对她熟悉万分,而沈兰祺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个认识的人。出于合作的需求,也许展露出她真正的性格会更有把握,目前来看也许是因为系统的遮掩才并未有人起疑风匡野细微处的变化。

已是傍晚时分,春祈轩中一点烛火幽寐,沈兰祺侍奉完朱贵妃匆匆拿着玉佩从小门进来。春祈轩从外面看来荒芜萧条,内里却不见一丝尘埃,笔墨纸砚齐备,虽没有平常宫室里常见的宫灯,却也备着许多蜡烛,像是上次谈话后特意收拾出来的。在翠幽宫中插下眼线的成本不低,就匆匆打扫宫室的行为就能看出沈兰祺从未想过有一天映意能够派上用场。

沈兰祺进屋时风匡野正挑灯花,还未走近先施一礼,“我来迟了,还望公主赎罪。”风匡野点点头,“不必多礼,坐。”沈兰祺顺从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今夜无星无月,暗色天幕沉闷压下,强风吹拂,柳条时而抽到窗台廊柱,发出阵阵声响。两人相对而坐,心念流转,比窗外的雨声更嘈杂。

风匡野回府后思索过为什么张风临愿意改变态度,说出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的信息。明知她不受宠而风匡月也不能发挥出什么作用,那么打动他的只能是她身上的附加价值,已知文家与此事牵扯颇深,那么他看上的必然就是风匡野与文辰的婚约。但话又说回来,婚约在旁人看来给了她两重可能性,或为帝后所驱使,或为文家增势,张风临不在乎她要做什么,只想知道她能带来什么,看来下次见面要表明目的才能得到最想要的答案。

沈兰祺与她的结盟同样是起于文辰,三人目的或许有所不同,但当务之急是将此事继续追查下去,今年的舞弊还被捂着风声,只要动点手脚,就能激起千成浪,到时天历十二年的旧事一定会再翻起,若能找到证据支撑再一次审判,沈兰祺和张风临的目标也许就能实现。而风匡野的任务三只剩下解除风匡月的婚约这一步,她现在并不清楚驸马在其中是如何角色,更不了解皇后在棋盘中落下的是哪颗棋子,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风匡野借着一星烛火看对面素净宫女装束的女子,她清灵眉目被心事琐事坠得冷然,即使映着跳动的光焰,眼瞳中也冷肃一片,薄唇轻抿到失色,但仍挺直脊背,仿若八风不动。

“我前两天去见了张风临,约好明晚详细说尽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的内情,你可否愿意和我一同前去?”风匡野问道。

“只要公主真的能撬开他的嘴,我自然愿意同去听一听。”沈兰祺回答得毫不犹豫,脸上却闪过一丝明晃晃的厌恶之色。

“可以,明晚此时你便在春祈轩候着,会有人来接你的。”风匡野知晓沈兰祺一定会同意,对于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她并不打算开口问,龃龉积压多年,不是她这个局外人三两句就能说清化解的。

“还有,此事与文家脱不了干系,与张风临沟通完当年内情后,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们你这么多年找出的文家涉及此案的线索。”风匡野不能再拖进度了,时间越久系统越可能发现异常强行修改。

沈兰祺紧咬下唇,随即松口道:“可以,但我希望张风临可以说出来些有用的东西。如果再拖下去,今年的科举舞弊情况被爆出来,我们就不能再占先机,难免会力不从心,我相信公主绝对不想看见这样的局面。”

风匡野颔首,既然决定要同心协力,平铺直叙才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两人不能够光明正大来往,说完要紧事就先后离开。

风匡野想着许久未曾与金阅见面,闪身进了翠幽宫,却没在梦归殿见到金阅的身影,贴身侍女说金阅这几日心情不佳,总喜欢在清凉台上吹风。

翠幽宫前身连冷宫都比不上,是金阅自请退居后宫人才意识到大盛宫中还有这么偏僻的一角。而翠幽宫的修葺是金阅以妃嫔之身向皇帝请求的最后一件事情,建成之后她便带着还在襁褓中的风匡野以及忠心奴仆搬了进来。

在翠幽宫里,金阅像是突然记起了自己王家女儿的身份,修建偌大演武场又亲自教导风匡野与王飞雁学武。风匡野没有见过王淑妃的样子,姑姑身边的仆妇们告诉她说金阅之前很是活泼柔婉,但她很少见过金阅笑,大多数时候她的表情,不,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某些时刻她脸上冷冰般的阴影褪去,会显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下一刻便如水波般静下声色。

十八年来不论晴雨,金阅每日都要到清凉台上静坐,不知她在皇城第二高楼上能够看到何种景色,宫中人都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去叨扰她,风匡野照旧在台下小亭中候着。

滂沱大雨渐渐转小,玉兰都已经凋谢,只余满树枝叶苍翠滴绿,树下一簇簇洁白晶莹的茉莉经雨水滋润,幽幽颤颤破开浓厚的夜色。

不多时金阅便走了下来,她将绘着江南朦胧烟雨的油纸伞收起,挨着风匡野坐下,“小姑娘长大就不着家了,说说吧,找姑姑有什么事情啊。”

风匡野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但为了保持人设不让金阅起疑心,僵着身子放任她捏捏自己的鼻头,“我哪有姑姑说的这样坏,这不是一想念姑姑就急忙回来了嘛。”

金阅很受用,自摘星台上带下来的孤色终于褪去,今夜的她比平日柔和许多,“小野就会哄姑姑,宫外的生活如何,可还舒心?”

风匡野垂睫遮住眼中流光,“一切都好,姐姐也想清楚了,不会再钻牛角尖,我想事情很快就会解决了。”金阅当日出言指点给了风匡野莫大助力,作为一个重要NPC,风匡野实在很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消息,但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至少任务三告一段落金阅才会松口。

金阅给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小野好样的,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你既然已经有能力解决此事,姑姑就彻底放心了。等此间事了你把大公主和沈小姐都带来,姑姑有礼物要送给你们。”

风匡野顿了顿,还是认真点头,“我记住了姑姑。”完成任务后NPC发奖励没毛病,只是不明白为何要带上沈兰祺和风匡月,但此时发问显然不太合适,也只能默然应答。

“时候也不早了,你今夜就别再出宫了,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小菜。”金阅站起身来给她撑伞。风匡野拎起被雨水溅湿的裙角,乖乖钻到伞下,“姑姑总是为我遮风挡雨。”金阅空出一只手,将她往身边揽了揽,“你这孩子还小,离了姑姑总是难过,姑姑自然要保护好你。”

风匡野放松了心思,攀附她撑伞的手臂,“还好有姑姑。”目前看来金阅就是身边引导者的角色。言行有约束,但情感不会骗人,风匡野在缺少亲情的家庭中长大,反而更能分清真情假意。金阅或许冷面,但她捧来的一颗心别样炽热,总归不会害她,金阅也许感受不到她十八年的爱护与关怀在这个雨夜终于扣开一个孤魂的心防。

翌日风匡野照常早起习武,金阅倒是难得亲自在演武场指导她,两人过了百来招又各自回房梳洗用。早膳时风匡野提了想要借翠幽宫采买的路子将沈兰祺送出府的想法,她原本计划让沈兰祺装作自己的婢女,但总要在宫门处走一遭不太保险。若非昨夜一番话,她也不会主动向金阅求助。不出所料,金阅也不多说,只问了时辰便转移话题聊起了王飞雁的事情。

原来风匡野出宫这段时间里王飞雁送来第三封信,现下正好和金阅看完后回信。王飞雁在信中说自己又打了几场胜仗,只是比起最开始的兴奋与刺激,战后她也会悲伤,会厌恶战争的发生。小姑娘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也许是真的不想再多说下去,也许是不想让困在宫墙中的姑姑与姐妹担心,她又说起了好消息,“爹爹的伤大好了,我们两个上阵父女兵把那些虚张声势的西戎人打得落花流水,最近西境安生了不少呢!”

金阅和风匡野将信读了又读,好像这样就能听到少女的声音一样,下笔回信也是写了许多页。用过午饭后,风匡野先一步出宫,金阅交代贴身婢女将信速速寄出,又上了清凉台。

半下午时,沈兰祺提前到了春祈轩,蒙上面纱轻推门扉,察觉到屋中有人后,握着袖中划出的银簪在阴影里站定了。

“沈小姐不必忧心,我是三公主的姑姑。”金阅明白女子的提防,走到阳光下让她好看清自己的脸。沈兰祺揭下面纱,行了一礼,“见过姑姑。”

“沈小姐多礼了,三公主安排你混在翠幽宫采买队伍里出宫,再有一刻钟便要动身,我来此处不仅是为了接你,更是想和你说上两句话。沈小姐,请坐。”

沈兰祺暗中吸一口气,缓步坐在了昨日的位置上。今日天气晴好,但阳光只将沈兰祺照彻,金阅隐在暗淡的阴影里。

“当年你进宫时我曾遥遥看过一眼,出落成这般模样可见受了不少苦,我能帮上你的不过是微末,但小野不一样。你既与她达成同盟,想必已经决定共同调查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我知道你所求不过是翻案。我今日见你,是想告诉你,我和翠幽宫会一直在她身后,沈小姐只要真心相待全力以赴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你们要走的路,还长着呢。”金阅的嗓音平淡,但沈兰祺为其中的笃定与骄傲所折服,风匡野有着王舜华这么大的后盾,怪不得会想查案,敢去查案。

沈兰祺起身时失了往日的沉静,椅子移动“吱呀”一声酸响,她恍若未闻盈盈下拜,“沈兰祺定不负三公主所托,甘为驱使。”

金阅带着沈兰祺从角门进了翠幽宫,又唤来映意,“映意有些功夫在身上,足以应对寻常麻烦,沈小姐将她带在身边也能放心些。”金阅指向另一个垂头默默无言的侍女,“日后沈小姐若再与翠幽宫或公主联络,照着从前的法子找照绿就是。”

沈兰祺顺从点头,带着映意走进即将出宫采买的宫人队伍。她当日对风匡野坦白映意时有考量,就是为着还有个藏得更深的照绿,只是如今一看不仅映意并非全然自己人,照绿也早就暴露。棒子加甜枣的手段她尝过也用过,她第一次升不起半分别的心思,只有听之任之的份。

万金楼里,风匡野带着银观玉露先去顶楼拎了□□坛酒下来,张风临一进房间就被扑鼻酒香撞了满怀,将心中的忐忑压下许多。

一改先前形容枯槁颓废不已,张风临今夜改头换面,将自己收拾齐整,眼中哀切的麻木之色也褪去。风匡野一眼就看出今日事已落定,也不着急。三杯两盏烈酒下肚,张风临嗓音嘶哑,红着眼说起了尘封六年的实情。

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已是常态,寒门学子只知晓此事,而不通晓其中关窍。他们只是看着有些学识上佳的前辈并没有如进京前希冀的那样考取功名,反而带着家人匆匆离开落户别处,他们心中隐有猜测,便在考场上一边思索到底是凭自己的才学考取功名飞黄腾达好,还是顺从权势拿钱走人更轻松些。

张风临家门落魄,身负浓厚期望,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知晓此事后分外恼怒。求学数十年,其中辛苦各人衡量不同,有人求功名志为官或造福百姓或改善困局,有人愿换金银求后半生无虞,张风临不敢声张,暗中筛选了热血侠义之人商谈如何才能破局。

“有人愿意用自己一身学识换得几两碎银归家庸碌一生,就算他们的作为给一群渣滓铺了青云之路,也不妨碍去追寻自己心中的莼羹鲈羹。与那些懦弱之辈不同,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怎可麻木放任那群贪官污商再去玷污我们最后的道路?今日,我张风临在此立誓——必将带领我等寒门弟子劈开这向上的门。”当日壮言豪语尤在耳。心境早已不同。

张风临计划着每场选取一人挑准地位中等的商人之子攻击,这样一来即使事情闹大也只是考场中行为不端,不会被格外牵连。因为连续有人触犯同样法条,肯定会被集中关押。张风临击鼓鸣冤,在大庭广众之下讲明科举有舞弊现象请求彻查,

被关在大理寺的学子也开始暴动,最后闹到金銮殿上,张风临跪地自陈后高呼还天下读书人公平撞柱。

如先前预想的那般,一切都顺利进行,甚至都有些顺利过了头,皇帝查处此事,礼部尚书被斩,学子们也得到了应有的功名。

但很快,张风临就意识到,这件事怎么会有这么简单。

马上要到关键部分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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