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坐直身子忙不迭点头,“公主尽管问,草民绝不敢隐瞒。”李家平日里都是关起门来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不知道盛京官场中的暗流涌动,遭此横祸后李母都想不出能去找谁申冤。如今三公主愿意相助,她已经不想再分辨面前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只要能有转机一切就都值得。
李母坐在床上,自然要仰视站着的风匡野,为了安抚她的情绪风匡野矮身坐在屋内唯一一把凳子上离床边尚余一段距离,平视削减了老人家的压力,在明白眼前人的诚意后终于放下心防。
沈兰祺提供的消息其实就已经勾勒出了此次事件的框架,考场上一个姓方的富家子弟因为醉酒找错了交换卷子的人,正好撞到李靖言头上,两人爆发冲突双双被押到了大理寺。朱贵妃在绛朱宫里发脾气时肯定不会作假,这样一来李靖言的清白暂时可以得到认证,接下来只要知道中到底哪个行为惊动了对科举舞弊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监考官,就能弄清楚到底该在什么地方下手。
“夫人应该听说过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今年春闱中作弊乱象重演,李公子被诬陷科举舞弊搅乱考场秩序而被关押在大理寺,这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本宫接下来问的问题还请夫人想清楚之后再回答。”风匡野不喜欢墨迹,直接讲明了事件本身。文朱两家底蕴深厚非她一个公主可比拟,为防止李母与文朱两家接触后可能会暴露三公主正在调查此事,便隐去了其中的利益相关方。
“冤枉啊公主,草民这儿子从小就傻还闷不敢跟别人说话,连读书都不成器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每次考试都名落孙山,他那个脑子那个胆子怎么会盘算着去作弊啊!”李母的情绪仍然激动不已,风匡野话还没说完,她就抽噎着哭喊起来,风匡野语速不变平顺地继续往下说。
“本宫知晓李公子是被冤枉的,现在正为他脱罪而努力,还请夫人听好我下面的问题,并且仔细回答。”风匡野略作安抚,等李母平静下来将早就准备好的问题一一抛出。
“李公子平常可曾与哪些人来往,又是否有姓方的友人?”尽管明白李靖言与那姓万的举子也许并无交际,但这是一个很好展开后续的问题。
“靖言他性子很闷的,平常都没什么朋友,只在屋里闷头读书,平常也只和家旁边的几个读书人来往,但都没有姓万的。”李母回答地斩钉截铁,也符合她们先前的猜测。
“好的,本宫知道了。”李母多次说到李公子不愿与人结交又不善言辞,按照风匡野管理公司的经验,这样的人一般遇到冲突时都会忍气吞声而不会愤而反抗,更何况近些年寒门学子与商人之子之间的矛盾更加激烈,李靖言本该暂避锋芒,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他选择将事情闹大。
风匡野又问,“李公子进考场前可曾去过什么奇怪地方,见过什么人?这段时间最容易出问题,他也许是中了些手段。”尽管目前一切线索都指向李靖言是被冤枉的,但绝不可以放过任何一种假设,却也不能说得太过直接。
李母没听出公主话里的怀疑,垂头回忆一会儿才认真作答,“草民常年卧病在床,日日药不能断,儿子也只会闷头读书,家里实在是没钱让他住客栈安心备考,只能住在家里再走去考场,他应该去不了别的地方。”说到此处,李母有些尴尬地讪笑两声,旋即又想起来儿子一路的辛苦落下泪来。
玉露适时递上一杯温水,李母叠声道谢接过喝了个干净。风匡野看李母情绪太差,索性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夫人您的病有多久了,平日服的是什么药?”
粗通药理的银观粗通药理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李夫人命不久矣,玉露方才诊治时判断出她现在的恶症大抵不是因为病,而是毒。
提起自己的病,李母又开始叹气,“这都是草民生产时落下的病根,又操劳这么多年日子久了病就越重,先前还能下床走走,靖言出事之后急火攻心身子就更差了,如今只剩下垂死挣扎,草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只希望真到那一日靖言可以来送行。”
风匡野宽慰道:“夫人不必如此忧心,李公子终将沉冤昭雪,本宫派人去探望打点了一番,李公子在大理寺中难免会吃些苦头,但总是能平安出来和夫人母子团聚的。”
想问的都已经问完,消息也探听差不多,风匡野起身辞行,“夫人莫要再忧心,此事本宫已有头绪。屋外的三个侍卫会守护夫人家宅安全,待会儿会再来两个侍女照顾饮食起居,夫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病养好等李公子的罪名被洗清。”
李母清楚若非三公主肯帮忙,光凭自己一个病弱妇人连家门都迈出不去,更别提为儿子奔走查证申冤,不顾玉露的阻拦硬是挣扎着下床给风匡野行跪拜大礼。风匡野明白自己不受这一礼李母心中肯定不会安宁,便等到行完礼后将她搀扶到床上。
回程路上玉露说起李母身上的毒,“夫人身上的毒好生奇怪并不罕见,甚至用在普通人身上根本就不算毒最多也就是会生一场病,更奇异的是这毒和夫人身上的老病造成的效果几乎一模一样,看起来就像是有人专门催化了夫人的病一般。”
风匡野也说不明白,既然要灭口当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来得最快,就算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留下把柄也不该去催化李母身上的老病,难道是文朱两家怕事情再闹大想要借此威胁李靖言认罪吗?
怎么说都说不通,风匡野索性去找从前照顾李母的陈婆子问问。李家银钱少买不起手脚麻利的下人,只能买人牙子手里最粗笨的一个婆子用着。这婆子得知主家儿子科举舞弊吓得连卖身契都不要了,偷拿点李家的粮食就跑到一个山洞里混日子,未免打草惊蛇银观找到具体位置后就拨了一个侍卫暗中守着山洞防止那婆子逃跑。
也许是酝酿着一场大雨,厚重的天幕阴沉沉压在山头上林海上,纷乱长风缠住风匡野高束起的墨发与裹在黑袍里的劲瘦腰身,两人运气纵身不过一盏茶就到了洞口。
现在是夏季山林中百兽活跃,那婆子就采了些药草放到洞口来驱赶误入的野兽,只看新鲜程度就能猜出她上午才出过山洞。玉露与蹲在树枝上的侍卫打个招呼先一步走进山洞,风匡野看着兢兢业业守着的侍卫嘴角忍不住一抽再抽,“辛苦你了。”她不说还好,话音一落侍卫就重心不稳差点摔下来,不过风匡野已经进了山洞,没能看见侍卫的反应。
山洞有些逼仄,陈婆子怕被人发现只从李家偷得一条厚被子垫到身下本想着会舒服些,但苦热的天气将她蒸出一身汗来,干脆直接坐靠在冰凉石壁上摇着采得的大叶子扇风。心里盘算着到底什么时候能去李家再拿点东西回来,先前带出来的吃食在大夏天根本留不住,山上也不能生火做饭每天饥一顿饱一顿。她本觉得待在李家伺候半老不死的老太太是个苦差事,现在倒是有些后悔起来——李母卧病在床,李靖言又只知道看书,李家简直就成了她的天下!只是李靖言那傻小子没脑子,平日里木讷愚笨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考场上作弊,又正好被抓到关进了大理寺。她陈婆子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所有大盛人自
从天历十二年之后就知道科举舞弊要遭受多么严格的惩罚,为了自保她只能偷偷离开李家避避风头。
想到这里,陈婆子还是坚信自己并没有一点错处,圣人都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一个妇道人家为保命抛下一个早就该咽气的老太婆又有什么错。她发誓,她本来只是想拿些吃穿用度偷偷在山上躲一段时间,反正李靖言已经进了大理寺,这一辈子恐怕就到此为止了,但她好歹照顾了李母那么多年,真等到她咽气的时候自己一定会去为她收尸。
陈婆子知道李靖言被关押后就盘算着为自己找出路,只是跟着李家这种人家她根本没有认识的信得过的人,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躲到山洞里。她知道夏季野兽活跃,也做好了被猛兽找上门的准备,没想到最先找到她的却是一伙蒙面黑衣人,他们给她一瓶药,让她把药下到李母的饮食里,说事成之后会将陈婆子的卖身契交还给她,让她从此恢复自由身,也不用怕被李家所连累。
陈婆子是从泥潭摸爬滚打上来的,知道这药也许会让李母身死,也清楚黑衣人关于卖身契的承诺就是屁,明晃晃的假话,但她不敢不照着做,看透虚假的利诱是一回事,直面血淋淋的威胁就是又一回事了。她将药下进了李母碗里,看着老太太昏死后再悄悄跑回山洞,她甚至都没有问黑衣人这药到底要下几次、什么时候才算任务完成、甚至只字不提自己的卖身契,她就在这空荡荡的山洞里等啊等,连自己都说不清在等什么,可能是李母的死,又也许是撕碎的卖身契。
风匡野和玉露都是习武之人,走路悄无声息两人一路行至陈婆子身前才停下脚步,看见眼前紧闭着眼睛的粗壮婆子流下一滴浑浊的泪水。
玉露轻咳两声,那婆子一翻身站了起来,拎起手边的柴刀就朝两人身上砍去,玉露出手卸了她的手腕,柴刀掉落在地,“当啷”一声响终于将陈婆子唤醒,她看向眼前两个暗色衣裳的女子,倒吸一口冷气慢慢又靠到墙壁上,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找我?”
风匡野顺手擦亮火石丢进将要燃尽的火堆,明亮扭曲的红色光焰映射出陈婆子瑟瑟发抖的身躯。“我来找你自然是因为你做了坏事,说,你为什么要在李夫人的饭菜里下毒?”
陈婆子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你又和李婆子有什么关系?”风匡野与金阅对视一眼,李母突然加重的病情果然是有人暗中投毒。
风匡野对药理并不了解便制住陈婆子,金阅则趁机翻找一通。搜遍山洞无果后金阅来翻陈婆子的衣物,终于找到了平平无奇的药瓶,瓶里还有一些细碎的粉末,确实和李母的症状十分相像,便收到怀里等着回去研究彻底的解药。
陈婆子从挣扎到麻木,风匡野早在搜到药瓶时就松开了她,她也只是失力般顺着粗糙的石壁缓缓滑坐到地上。陈婆子心想眼前这两个女子肯定和先前的蒙面黑衣人不是一伙,说不定还是仇家,今日自己只怕小命不保。
玉露本来都已经做好了陈婆子再挣扎就将她打晕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然不哭不喊不闹。火势已经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一捧残灰呼吸般闪着忽明忽暗的光,映在风匡野漆黑瞳仁里像是闪烁的跳动的星,她蹲下与陈婆子平视,“我知道这药是谁给你的,我也大致猜到他们给你许下了什么承诺,我也知道你根本就不相信他们的空话,只是你怕所以你还是将药下到了李母的饮食里。
李母现在由我照看,她的毒我会解,她的病我也会治,我也会把幕后黑手揪出来。你现在对他们来说已经丧失了利用价值,不若来帮我,我不会许诺交还你的卖身契。但是,我可以饶你不死。”陈婆子的眼几乎是立刻就亮了起来,“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你要我做什么?”
火已经彻底熄灭了,陈婆子几乎不能视物,只听见那把清淡又极具压迫感的嗓音,“我的人会在外面监视你,当然也会保证你的安全,你只需要在他们下一次送药时拖住他们就可以了。”陈婆子连忙点头,“好的,我可以的。”
“还有,我还要问你几个问题。”眼前人话锋一转,语气柔和起来,“你觉得李靖言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李公子只喜欢看书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一天都说不了三句话很傻很木讷。”陈婆子闲暇时会去领居家找婆子说话,周围人乃至他的母亲都是这样的评价,她也就自然而然得说了出来。
女子像是已经听过千百遍这样的回答,立刻问出下一个问题——“嗯,那你觉得李靖言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在考场上作弊?”
陈婆子有些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李公子没那个胆子,他要是真的作弊多半是为了钱吧,毕竟他已经考了这么多年,又赚不到一分钱,李夫人的药材虽然不贵,但这么多年早就把家里的钱花地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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