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月明星稀,张府的灯笼高挂,火烛彻夜长明。

林黛所在的院子黑漆漆一片,只有零星几处被月光点明的银白色。

院子外脚步声匆忙,仆婢的嘴也闲不下来,吵吵嚷嚷半宿都不见停。

春桃坐立不安,她望向榻上已经歇下的林黛,几度欲开口,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林黛看着春桃急切模样,宽慰一句:“不是什么大事,你且放宽心。”

春桃:“你不该鲁莽行事,得罪了他,出嫁前的日子你该怎么熬?”

林黛:“出嫁前,他应该都爬不起来了。”

春桃瞪圆了眼睛,终于不再缠着林黛,只是又叮咛一句:“在这里也就罢了,嫁去宋府可万万不能这样,被捉住是真会没命的!”

林黛摆摆手,应着知道了。

春桃瞧着林黛糊弄的模样,躺在小榻上彻夜未眠,一直到出嫁前她都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李成瑁找上门来。

府上知情的仆婢说,李成瑁醉酒后被仇家盯上,好在随从发现的及时,他的左臂虽被活生生拧断了,右臂万幸救了回来。

果然没人再盯着林黛,也没人催着她去花满楼找月娘,教她规矩的嬷嬷也不再变着法折腾,回府后总算让林黛过了两天安生日子。

春桃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抱怨,为何替嫁的是林黛?她只想活命,如今与林黛绑在一起,总觉得多活一日都是赚了。

挨过这几日,潦草定下的婚期先到了。

这场婚事极其敷衍。

新郎官因患有眼疾,诸多不便,省去了很多礼仪,迎亲来的只有喜娘和抬轿子的人,新妇不受家中人喜爱,加之府中有郎君受伤养病,只有零星几人送亲,嫁妆还少得可怜。

春桃看着这些生面孔,没忍住叹:“老爷和夫人居然真的没有露面。”她不由得庆幸张妞逃了,否则见到这些该有多伤心。

林黛红衣素手,紧紧地攥着团扇,瞥了眼春桃:“就不必幸灾乐祸了吧?”

春桃连忙正色解释:“听嬷嬷说你从前是孤儿,想来也不看重这些。”

林黛坐在喜轿里,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要不是一朝被坑,她还是恶名远扬的“采花”大盗,放跑的姑娘满天下,哪儿轮得到被卷进宅院里面谋生。

春桃看出她烦闷,极力安慰她:“你嫁进宋府,待今夜过后,嬷嬷一定会守信放了你的手下,他们重获自由,也会来寻你的。”

林黛挤出一丝笑容:“但愿我能活到那一日。”

赤日炎炎似火烧。

林黛穿着厚重的嫁衣,热气逼得她头昏脑涨,她戴着繁重的头冠,脚下的喜鞋仿佛有千斤重,怎么坐都不习惯,只觉得煎熬。

路上还有闲言碎语传来,无非就是讥讽张妞高攀,或是为宋礼鹤和宁宣伯府二姑娘惋惜。

去宋府的路很快就到了,林黛从喜轿里钻出去那一刻,烈日仿佛要将她架在火上炙烤,让她嘴里一阵发苦。

哪家高攀的姑娘能有她攀的这么惨?

林黛余光略过宋府的牌匾,抑制住打量四周的冲动,垂下眼睑,她能察觉从四处聚集来的视线,甚至能捕捉到一些像是刻意说给她听的冷嘲热讽。

喜娘脸上没有丝毫喜色,淡然地引着她往里走。

林黛掐指一算,从她代替张妞回张府到今日,没几个人给过她好脸色。从至亲到素未谋面的人都对张妞恶语相加,白眼相对,好似张妞犯了天大的过错。

越往里走,听到的非议声就越多。

“也就是二哥患上眼疾,这婚事才轮得到张妞。”

“你就少说两句吧。张妞生得很美,比二郎也是不差的。”

“美又何用?据说是个连字都不认的......”

林黛听到动静,没忍住抬眸看了眼,盯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睛,廊下嘀咕的两个郎君都不约而同噤了声。

其中一位郎君玉冠束发,抬起圆圆的脸,趾高气昂地瞪了她一眼,瞪完,突然一脸惊恐地盯着她看。

另一位郎君对她报以一笑,却没有丝毫心虚与歉意。

他们说话声音不小,却无人阻拦,喜娘听见了,没有一丝尴尬,想来心里也是差不多的念头,到了正堂后,瞧着眼神更是没有一个善茬。

饶是林黛见多识广,也没忍住叹了口气。

天塌了......她摊的什么烂事。

林黛被闷得喘不上气,思绪纷飞,她早就看明白了,在场的没有一位瞧得上张妞,张妞的处境比她想象里还艰难。

林黛木讷地接过喜娘塞来的红绳,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攥住红绳的另一端,与她并肩而立。

林黛用余光瞥了一眼,算是见过了传闻中的宋礼鹤。

他的眼疾迟迟不见好,这场婚事是宋老夫人强行为他做主安排。宋老夫人年岁大了,无心再为宋礼鹤筹谋,逼他娶妻,是想了却自己的心愿,也放过宋礼鹤。

既然是宋老夫人做主,想来宋老夫人就算不满意张妞,也不会过分苛刻张妞。

可是宋礼鹤呢?

他眼前蒙着一块红布,看不出情绪。

患上眼疾后仕途一落千丈就罢了,青梅弃他而去,他还要娶个名声不大好听、平生从未见过的姑娘,算是没有一丝指望了。

他要是怨天尤人,发起狠来折磨人,林黛又不能杀了他,可谓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林黛还未细想,就匆匆与他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等熬到回房,林黛疲倦地倚在榻上,春桃连忙低声唤她起来:“被人发现就糟了。”

林黛:“本来就没什么好果子吃,无妨。”

她对宋府了解不多,但知道自己算是宋礼鹤房中最好拿捏的人,免不了有人想拿她开刀。

门外不远处,嬷嬷正逮着奴才打,巴掌抽在脸上炸开的声音灌了进来,像是刻意打给屋中人听,春桃僵了僵:“这是给咱们下马威看呢,郎君不是好惹的主。你还是想想今夜该怎么办吧。”

房中人惆怅,宴席上的气氛如坠冰窟。

宋礼鹤患有眼疾,没人敢灌他酒,待天色暗了些,宋老夫人就放他离开了。

韵福一直扶着宋礼鹤,直到穿过与前院隔开的拱桥才松手:“郎君的眼睛可有不适?”

碍于宋礼鹤的眼疾,每到夜里府上都不准掌灯,今日宋礼鹤大婚,不得不破例。

宋礼鹤摇摇头,继续向前走了,韵福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在宋礼鹤手里:“二姑娘遣人送来一封信,我念给郎君听?”

宋礼鹤:“不必了。”

韵福应了声,心中为宋礼鹤遗憾。

“不好了二哥!”

从桥上奔下来一团黑影,韵福看清是五郎,霎时也不知该不该拦下:“五郎慢些!”

“大事不好呀二哥!”宋礼钰惊慌失措地跑上前,攥住宋礼鹤的衣袖,一鼓作气说:“张妞娶不得呀!此女前几日在花满楼外生生拧断了一郎君的手臂,下手狠厉完全就是行家!我和月娘亲眼所见,绝无虚言!不能娶呀!”

宋礼鹤微抬下颌,韵福会意,上前安抚道:“五郎看错人了吧?二郎夫人才回府上不久,人生地不熟,怎么会去花满楼?”

宋礼钰:“可我真的没有认错,千真万确就是这脸,错不了!”

宋礼钰还欲再辨,宋礼鹤抑制住了他的话头:“听闻她从前过得不好,身子骨弱,应当是你吃醉酒,看错了。”

宋礼钰还想挣扎,见韵福摇头,立马改口:“如此!那便是我看错了,也对,听闻二嫂是个病秧......是病痛缠身,我看错了。二哥放心,今夜之事我不会乱说出去的。”

宋礼鹤没再理会他,转身走了。

宋礼钰向来对宋礼鹤又敬又怕,盯着宋礼鹤的背影离开,他才呼出一口气,不满地嘀咕:“我怎么可能看错?”

他鲜少见如此彪悍的场面,几乎是林黛摘下面纱那一瞬,就深深地将那张明艳的脸记下了。

宋礼钰轻哼一声,想着明日敬茶时再试探一番。

回到院子前,韵福才问:“郎君,夫人会是纪氏的人吗?”

宋礼鹤摇头:“婚事是祖母定下的,纪氏不会从中作梗。”

宋老夫人不是吃素的,平时容忍纪氏作威作福,这种事上眼里绝对揉不得沙子。

韵福听到院中桂嬷嬷揪着奴才打的声音,担忧问:“可若是夫人心性不稳,若是像从前......被纪氏哄骗来对付您,那该如何?”

宋礼鹤面色沉静,半晌没有应声。

桂嬷嬷却已经看到宋礼鹤,停下打骂声,连忙上前:“二郎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见宋礼鹤没应声,桂嬷嬷解释道:“这狗奴才偷拿了您的东西,让老夫人底下的竹清捉住了,竹清亲自扭送来,让老奴好好教训一番。”

婚嫁到底不是儿戏,也不是上阵杀敌,宋礼鹤没有打算靠威慑的手段逼迫张妞老实。

宋礼鹤扬唇,没有戳穿桂嬷嬷漏洞百出的解释,他语气闲散:“去找韵福拿药,将这奴才送还给竹清。夫人年岁小,往后这些事不必在她眼前做。”

像是惊讶宋礼鹤居然为张妞撑腰,拂了宋老夫人的好意,桂嬷嬷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宋礼鹤就独自向婚房走去了。

房中屏风后,林黛听到一行人的声音,连忙坐直了身子,倏然有些紧张,门一打开,她听见宋礼鹤吩咐道:“不必进来。”

桂嬷嬷知道宋礼鹤性子执拗,他一开口,事情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不放心地交代一遍规矩,见宋礼鹤颔首应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春桃瞥了眼林黛,心里没底,朝她眨眨眼,慢吞吞地挪出去了。

听到关门的动静,林黛错愕一瞬。

房中的人都被遣走,火烛也被熄灭,没了灼目的火苗刺激,宋礼鹤摘下蒙着眼的布条,依旧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

林黛早就听说宋礼鹤长得俊朗,她仗着人看不见,干脆抬眸细细打量。

他如传闻中的少年郎一样身姿颀长,清冷俊美,唯有那双眸不太讨喜,他瞎了太久,眼睛无神,像是在这张完美无缺的脸上平添一道伤疤,突兀极了。

是有点可惜。

像是察觉到紧盯着他的视线,宋礼鹤一顿,又将红色的布条蒙在眼上。

他太敏锐了。

林黛眼皮一跳,倏然从李成瑁一堆废话中想起来一句:宋二郎的眼睛有药可医。

他难道不瞎?

宋礼鹤:我那过得不好又身子骨弱的小夫人

春桃:。

宋礼钰:??

李成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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