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臂紧紧收在他的腰上，他这才发觉，原来女子的腰会这么纤细，脆弱得仿佛一捏就断。

妲己被他箍在怀里，脑子里嗡嗡然响成一片。

“你松开。”她恍惚着开口。

他猛地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连连退后道：“对对对不起……我就是太激动了，我怕你不听我解释就走了！可是，可是我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或许你看不上我，但我确实是真心喜欢你，只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到底该怎么做，我甚至都不知道原来那就叫喜欢……”

妲己转过身，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惊慌道：“为什么又哭？我又说错了什么？对不起我好像一直在说错话……”

为什么她总是在他这里哭？他是不是真的很不适合和人打交道？谁来教教他到底怎么说话啊？

杨戬沮丧地想着，早知如此，他前二十年就该好好听一听爹娘的劝告。

“没关系，你不用去听谁的。”妲己哽咽道，“你做你自己就够了，你想活成什么样，就去活成什么样。”

他这一辈子不必受谁牵制，不必听谁号令，不必委曲求全，最后在压抑中爆发。活得随心一点，又有什么错呢。于他而言，她才是个闯入者，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那……你是原谅我了吗？”杨戬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好说话，不由道：“真的吗？你这不是反话吧？”

妲己：“……你再说我就真的生气了！”

“别别别。”他忙道，“我什么也不说了。”

说多错多。

他伸出手，去抹她脸上的眼泪。

一刹那，好像有什么模糊的画面从他脑海中掠过，似曾相识，又快得无法抓住。

正在怔然间，就听她道：“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我在想……在想你在想什么。”

妲己：“嗯？”

“我已经说了我喜欢你……”他小声道，“你是怎么想的呢？你还喜欢那个真君吗？”

妲己正在思考如何回答，就听他匆匆补充：“他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你看他转世都不通知你，连个承诺都不肯给，之前还要杀你……”越说底气越不足，“哪有和我这种凡人在一起安全可靠啊，你说是不是……”

妲己破涕为笑：“你很安全可靠吗？”

“我当然安全可靠啊，我又打不过你，我爹娘也心心念念要你当儿媳妇，你在我家还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他嘀咕道，“总比你和那个真君动不动就杀来杀去要死要活的好吧！”

“我是个狐妖。”她强调。

“我知道啊。”他迟疑了一下，道，“不过刚才看到你脸上那个红色的花纹……是什么？”

“妖纹。”她说，“害怕了么？”

他摇头：“没有，很好看。”

妲己笑笑，伸了伸胳膊，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轻声道：“我也很喜欢你。”

喜欢这样的你，本该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你。

-

苏姑娘的回归是近来杨府最大的喜事。

虽然不知道儿子到底是怎么找到她又把她劝回来的，但看二人现在矛盾已经解决，杨老爷杨夫人也会意地不再多问。

年轻人的事嘛，来得快去得也快。

为了避免自己那个傻儿子再干蠢事，杨夫人风风火火地就要敲定二人婚事，毕竟早定早安心。

杨戬觉得太快了，去问妲己的意思，妲己倒是很爽快：“可以啊，日子随便挑。”

杨戬愣了一下：“你就愿意直接这么嫁给我？”

“不然呢？”妲己笑道，“我们既然两情相悦，那成婚不是顺理成章？”

杨戬摸了摸后脑勺：“我以为你会给我定个什么目标，不达成就不嫁。”

毕竟她上一任起点太高了，他总是有些心虚，怀疑自己在梦里捡了个便宜。

“能定什么目标啊。”妲己不以为意，“我什么都不缺，你不要老想着和别人比啦，活得开心自在最重要。”

他觉得很有道理。

杨夫人做事雷厉风行，婚事就定在了下个月。婚服找了城里最好的裁缝，加班加点地赶制。

其实不需要杨戬干什么，但杨戬每天又开始焦虑。

他终于想起来她是被封过后的人，那是举全国之力打造的排场，她现在看到杨家的准备，会不会觉得寒酸？

妲己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你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为什么总是揪着过去不放？”

杨戬澄清：“绝对没有！我真的只是想给你最好的……”眼看她又要发怒，他赶紧溜出了房门，安慰自己，那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一千年还在用青铜器，哪有现在的琉璃金银玉花花绿绿好看啊！

就这么稀里糊涂到了成亲当天。

妲己蒙着盖头，走完繁琐的流程，终于和杨戬牵上了喜绸，缓步走到杨父杨母身前。

周围都是杨府的亲眷，杨夫人怕她觉得孤苦，成亲之前还特意宽慰了她几句。

妲己笑了笑。

她微微仰起脸，隔着红色的盖头，她看见高高的云层之上站满了人。

有朝彻和宁生，有哪吒和雷震子，有玉鼎真人，还有其他一些昔日故人。

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拜天地——”

妲己掀起盖头，双眼是璀璨的金色。

“不必拜了。”她扫视一圈，淡淡地说。

全场无人觉得不对，继续下一个流程。

“二拜高堂——”

她放下盖头，与杨戬一起对着杨老爷杨夫人拜了拜。复又一扯喜绸，对杨戬道：“朝东边再拜一次。”

杨戬依言拜了。

那是桃山的方向。

“夫妻对拜——”

他与她举着喜绸相对而立，深深弯下了腰。

“礼成——”

一串串鞭炮喜气洋洋地炸响，她被喜婆带着，进入了新房。

杨戬并没有在外面停留太久。

大家还记得他从前身子弱，并不让他多饮，但他还是因为高兴，没忍住多喝了几杯。他飘飘然走进新房，用喜秤挑开新娘子的盖头——

然后呆住。

很难用语言形容她此刻到底是什么模样，只知道所有奇幻瑰丽的诗篇加在一起，也不及她此刻微微笑着，倾国倾城。

他被蛊惑了一般，伸手抚上她的脸，与她唇齿相依。

倒在床上纠缠的时候，似乎又有什么熟悉画面一闪而过。

他动作顿了一瞬。

妲己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压下那种奇怪的感觉，重新拥住她。

-

杨戬与妲己成婚第五年，某个早上，杨戬遭遇了大危机。

他梳头的时候发现，竟然梳下来了一根纯白的头发。

他大惊失色。

杨戬赶紧把那根白发丢掉，忧心忡忡地去找父亲：“父亲，我长白发了，这可如何是好？”

杨老爷差点一口茶喷出来：“长就长了，大惊小怪什么？”

“我才二十五啊！”杨戬道，“怎么就有了白发！莫不是我老了？”

年过半百的杨老爷：“……”

杨老爷：“一根两根算什么？或许是你最近打理商铺，劳累所致。你还年轻，别自己吓自己。”

杨老爷的话并没能宽慰杨戬。

杨戬坐立不安了一整天，直到晚上还在辗转反侧。

妲己被他吵得睡不着，忍不住问：“你怎么回事？”

杨戬犹豫再三，还是道：“妲己，我若是老了……”

“会陪你一起变老的，放心。”妲己拍了拍他，“但如果你也想体验一下‘十八新娘八十郎’的感觉，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杨戬烦闷道：“我没和你开玩笑。”

妲己见他好像真的认真了，也不由敛了神色。

“你是妖，可以活许多年，可我只是个凡人……”他郁郁地说。

从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一直自欺欺人地觉得想这些为时尚早，不如把握当下重要，可今天早上那根白发终于让他意识到，不能再逃避了。

“我会一直陪你走到最后的。”妲己正色道，“你走了，我就回到青丘，不会再跟别人。或者如果你愿意，我也有一些延年益寿的丹药，只是可能有些超出了普通凡人的寿命，你我终得离开这里，避人耳目。”

杨戬若有所思。

“好啦，早些睡，别想那么多。”妲己亲了亲他，“不睡觉才会老得快。”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安静下去。

次日一早，妲己睁开眼，却发现杨戬不在身边，她撩开帘子，竟看到他披了件单衣就坐在窗户口，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

她下床，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有些微微的潮意。

“你该不会在这儿坐了一宿罢！”她吃惊道。

杨戬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神色：“怎么才能修炼？”

妲己一怔。

“那些道士都说我根骨清奇，是天纵奇才，你觉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能修成长生不老的那种吗？”

她许久没有说话。

他以为是他又说错了什么，偷偷抬眼觑她，却发现她眼中水光盈盈，仿佛下一瞬就要掉下泪来。

“可以的。”她笑着道，“你当然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