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书夺回自己的两个小揪揪,黑线道:“五哥,我去岁就会背,你的板子——”
“早挨过了。”
弘昼呆滞后跳脚:“我就说!本来阿玛一两月才检查一次我的课业,为何后来变为半月一次,原来是因为你!”
他又伸手:“小老六,哥哥因为你挨了那么多打,你是不是得补偿下哥哥?”
章元化突然上前来,不着痕迹的挡了一下,让弘昼的手没能成功捉到弘书的小揪揪,赔笑道:“五阿哥,咱们阿哥人小,太医说如今脑袋的骨头还没长全呢。”
您再动手若受伤就不好了,这是在场诸人都能听得出的潜台词。
弘书暗道不好,尽管章元化是一心为他着想,但这个说话的时机和用词都不太好,这与章元化是否是奴才无关。
但还不等他张口圆过这节,弘昼的狗脸却是说变就变,在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地一巴掌甩在章元化脸上,又一脚照着心口将人踹到在地,神情有些阴戾:“爷跟弟弟说话,有你这狗奴才插嘴的份儿?!”
弘书直接愣住,完全没想到弘昼说打人就打人,而且一看章元化的表情,就知道这一脚踹的并不轻,何况还是窝心脚。章元化年纪并不大,也就十四岁,能这个年纪成为太监的,可想家庭条件如何,所以他长得远比同龄人瘦小。而弘昼虽然才十岁,却很是壮实,力气并不小,这一脚下去,章元化还不知道会有何暗伤。
只想宝玉把袭人一脚踹到吐血,弘书的脸色就黑沉起来,一句话而已,用得着下这般重手?管中窥豹,可见他这位“五哥”平日里行事如何,这比熊孩子可恶一百倍。
章元化半躺在地上,不知该如何反应。一方面是这一脚确实重,他痛的还没缓过神来,另一方面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认错吧他是六阿哥的人,六阿哥没说话他向五阿哥认错未免丢六阿哥的人,不认错吧,五阿哥再借着他的错向六阿哥发难怎么办?
没等他混沌的脑子理出个一二三来,弘书先寒着脸,要拉他起来:“没事吧?”
章元化哪敢让主子动手,他诚惶诚恐地想要爬起来,却实在痛的起不了身,曹康几个这才如梦初醒般上来将他扶起,章元化没有九十站起,而是双膝一滑,跪在地上:“奴才无事,主子,奴才有罪……”
“起来!曹康,你和张德佑扶他回去,去找碧珠拿牌子,去外面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弘书黑脸,将不愿意的章元化撵走。
然后转身看向正在被福敏和弘历似模似样教训不该动粗有失斯文的弘昼。
弘昼正听得暗暗翻白眼,见他看过来立马笑嘻嘻的道:“哎哟,我们小六还是个软心肠,一个奴才这么点事都要拿牌子请大夫,倒是比对你五哥我都好。”
弘书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将暴躁表现出来:“五哥,他是我的人,若做错事我自会教训,五哥动手,过分了!”
弘昼一脸无所谓地捏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刚才那一巴掌把他手打疼了。
面对弘书的指责,他漫不经心地道:“六弟,你还小,心肠软,不知道这起子奴才,最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瞧着主子年纪小,以为主子不懂事,就蹬鼻子上脸,拿起主子的主意了。我替你教训一番,也是为你好,这等奴才只说两句是不行的,非得疼了,才能长记性。”
这若有所指的话让弘书心中一动,因为不能教训熊孩子的暴躁一下平静下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蹬鼻子上脸,这是在指桑骂槐谁呢?
他看着满脸不在意甚至还有点愉悦的弘昼,眉头微动,将表情调整为义愤:“他虽做着服侍人的活计,但也是人。圣人有言:人无高下、更无贵贱。你因为一点小事便动手打人,这是不对的,违背了圣人的教导。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只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知错能改就还是好孩子,你道歉!道歉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弘昼噗嗤笑了:“六弟你在说什么胡话?要爷因为打了一个奴才道歉?”他的语气灌满了不可思议。
不止他,福敏和弘历也是满眼的惊讶。弘书面对着几人,所以将弘历的表情变化完完整整的纳入眼底,或许是年纪小还不知道何为演技,或许是觉得他年纪小,还看不懂别人的表情,弘历完全没有任何掩饰地在惊讶过后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然后露出些微不屑,很快又变成愉悦。
弘书睫毛微颤,所以,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果然不是意外?
弘昼还在输出,他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人无高下、更无贵贱?老六啊,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人要是没有高低贵贱,为什么咱们是皇孙,他是奴才呢?”
“他甚至还是一个太监,老六,你知道什么是太监嘛?嘿嘿,你还小,不懂,太监啊,不男不女,算什么人呢?”
“嘶,不是说神童生而知之?哥哥看你刚才背书那么溜,还以为你是个神童呢,怎么连这都不知。”
看着弘昼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虽然只是试探,但弘书还是无可避免地涌起一阵无力感,弘昼才十岁,他难道天生就是这样的想法吗?不是的,这是从小到大,他身边的环境无孔不入地灌输而成的。
他还是有点天真了,弘书不由反思自己。这一年多来,他生活在便宜爹和额娘联手打造的温室里,身边人从来没有出过事,胤禛和额娘也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说过类似的话或者处置过人,他就下意识以为这个世界和曾经的文明世界只是衣食住行和科技上的差别。其实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吃人的封建社会,他刚才说的话在别人看来是可笑的,是天真的,是格格不入的。
但弘书胸中还是燃烧起一股无名火,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就要默认他们的观念,去认同他们、融入他们。太监不算人?章元化他们是因为自己愿意才做太监的吗?他们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成为太监就有十年,他们当初有那个能力、机会去决定自己成为什么人吗?
这话是何等的何不食肉糜!
这一股怒火让他的试探看着更真了,弘书咬牙道:“我就问你,道不道歉?”
弘昼被奶娃娃咬着后槽牙的样子逗笑了:“老六啊,不如你问问那个奴才,爷道歉,他敢受吗?”
章元化当然是不敢受的,这是再天真的人也知道的事实。
虽然有些悲哀,弘书却也还是借此让自己的面色变得五味杂陈,然后留下一点气愤和一点委屈,装出强硬的样子道:“那你也得向我道歉,你打我的人,是不对的!”
弘昼见到那一点委屈,轻轻啧了一声,这段时间一直盘桓在心间的暴躁竟消退了些,想了想这毕竟是幼弟,要是第一天上学就被他惹哭了,阿玛回头准要收拾他,便道:“好吧,刚刚是哥哥错了,不该打狗没看主人,伤了六弟你的脸面,哥哥叫你打回来就是了。”
“王贺,还不赶紧滚过来,让六阿哥赏你一巴掌。”
王贺是弘昼的身边人,听到召唤后弯着腰一溜小跑过来,将脸凑到弘书跟前,笑眯眯地道:“能挨六阿哥的巴掌,是奴才的福气,这脸奴才回头一定好好保护,十日不洗。”
弘昼笑着踹他一脚:“十日不洗,你是想熏死爷么。老六,这狗奴才脸皮厚得很,你可小心点,别把自己手打疼了。”
“对对对,奴才脸皮天生就比别人厚,可别伤了六阿哥的手。要不,还是奴才自己来吧。”王贺伸手就打算扇自己。
弘书冷着脸挡住他的手:“不用了。”
王贺去看弘昼。
“看爷做什么,老六不想碰你那厚脸皮,还不快滚。”
王贺麻溜滚了。
弘书看着这一切,心底更加自嘲,之前他怎么会觉得便宜爹和额娘身边的温室就是真实的世界呢,其实他连真实世界带的那层面纱都没揭开,今日这一出也只是世界朝他露出一个角而已。
“咳。”一直冷眼旁观的福敏清清嗓子,收尾道,“都是一家兄弟,误会说开也就好了。五阿哥,日后谨记友爱兄弟,万不可再在课堂上如此粗鲁无礼!六阿哥也要谨记尊重兄长。好了,都回位置上去,五阿哥,方才那一段可背熟了?”
弘昼撇嘴小声抱怨:“背背背,就知道背!”他转转眼珠子,大声道,“先生,您还没检查老六的《三字经》释义呢!”
“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他摇头晃脑地念了一句,嘿嘿笑道,“您快问问老六,他是不是真的都会了。”
“要是真的会,我也学学他背诵的法子。”阿玛这回回来,肯定又要考他,还是得抱抱佛脚糊弄一下。
福敏本不想惯着这位五阿哥,但见弘历也是一副想要旁听的样子,便道:“六阿哥,敢问‘融四岁,能让梨,梯于长,宜先知。’这一句何解?”
弘书面无表情:“借用孔融四岁让梨于兄长的典故,让人们早早学习尊敬和友爱兄长的道理。”
《三字经》的内容其实十分简单,很多都是平铺直述,比如‘三才者、天地人’这一句,即便是从没学习过的人,听一遍也能明白其意思,不过有典故的话就会难一点。
福敏满意点头,又挑了几句比较难的,弘书都一一答上。
“六弟果然聪敏!”弘历夸完弘书,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弘昼,“五弟,你并不比六弟笨,六弟如此年纪都能通背释义,但凡你用心一些,启蒙三书根本难不住你。”
弘昼混不吝道:“四哥你怎么睁眼说瞎话,老六虽然想法天真了些,但聪明是真聪明,爷在他这年纪话都说不利索呢,你别拿我和他比。”
“不过……”他坏笑道,“四哥你可要努力咯,依老六这进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超过你了,我反正挨板子挨惯了,就是不知道四哥你能不能挨得住。”
弘历表情一紧,看了看弘书,训斥弘昼道:“阿玛罚你,是因为你不用心,可不是因为你学的慢。”他顿了顿,“再说,学习可不是只靠聪敏就成的,阿玛难道不聪敏?便是阿玛,当年在南书房时,书也是要读过一百二十遍的,我亦如此,你但凡能有这份毅力,便是仍旧不能通背,阿玛也不会怪你。”
福敏颔首:“四阿哥说的对,五阿哥你多用些心,启蒙三书并不难。”
“一百二十遍?”弘昼撇嘴,“爷宁愿挨板子,也不去受那个罪。”
弘历失望:“孺子不可教也。”
福敏也摇头叹气。
弘书表情冷漠:“先生,时候不早,是否该上课了?”
福敏看了看时刻表,发现耽搁了不少时间,忙道:“四阿哥五阿哥,快回座位上去,再给你们一刻钟背方才那段。”
“六阿哥,将《百家姓》拿出来。”
福敏摇头晃脑地教读,弘书心不在焉的跟读。
《百家姓》很简单,他早就会背了,只不过考虑到他并不是真的神童,就想着留点余地,免得便宜爹对他期望过高,标准也相应拔高。毕竟以后要学的《春秋》、《礼记》什么的,可不算简单,他想要维持天才的人设,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努力。
只是,今日这个学上的他真是晦气,老实说,一天都不想再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晦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