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棂,在床榻边洒下细碎的光斑。
丫鬟檀棋步履轻轻地走到床边,柔声唤道:“姑娘,快午时了,该起身了。”
榻上的妙龄少女悠悠转醒,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嘤咛。她抬起如玉般润滑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细光下,肌肤莹润得如同上好的羊脂膏,奶白细腻。因酣睡而泛着嫣红的脸颊,配上微微嘟起的粉嫩嘴唇,带着一层细润的光泽,活脱脱一幅海棠春睡图。
檀棋看着,心头也不禁一软。她家姑娘顾玉,生就一副明艳动人的骨相,眉眼间自带三分不自知的媚意,偏偏气质清澈皎洁,两种特质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娇憨而不俗,灵动得让人移不开眼。
今日是大哥顾明成归家的日子,府中早已洒扫准备,要为大哥接风洗尘。昨儿个阿玉还信誓旦旦说要早起迎接,谁知这会儿还赖在床上。也难怪,姑娘自胎里便带了弱症,需得比常人更多眠养神,加之昨夜定是又偷摸着看话本子到深夜——那可是她的心头好,常常看得如痴如醉,时而蹙眉,时而轻笑,仿佛那书里真有另一个乾坤。
“檀棋……”女孩儿眼帘微张,长睫如蝶翼般颤动,带着刚醒的朦胧水光望过来,嗓音软糯,“什么时辰了?”
“姑娘,巳时都过半了,大哥儿怕是快要到城门口了。”
“呀!”阿玉一下子清醒了几分,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带着点焦急的鼻音,“我、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城门处,一辆古朴的马车随着人流缓缓驶入。
车内,顾明成看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男子,开口道:“沈兄,我已到城中,今日便先归家了。我们明日再议?”
坐在主位的男子闻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他身形挺拔,着一袭月白长袍,容颜俊逸出尘,只是眉眼间疏离淡漠,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
顾明成早已习惯他这般惜字如金的性子,知晓此人虽与自己有战场援手之谊,但交情泛泛,更多是互相欣赏下的君子之交,便也不再多言。
马车行至城中主干道,外面顿时喧闹起来。小贩的叫卖声、往来行人的谈笑声不绝于耳,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生机。
顾明成听着,脸上不由露出归家的温暖笑意。而他身旁的沈怀卿,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眉头,似乎觉得这纷扰有些聒噪。他依旧阖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周身的气场与车外的热闹格格不入。
“公子,给您府上备的薄礼已置办妥当了。”车外小厮回禀。
顾明成应了一声“好”,正想再与沈怀卿说些什么,却见对方连眼皮都未抬,只得讪讪住口。他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心中满是近乡情切,自然也忽略了身旁人那份置身事外的淡然。
顾府门口,已是人头攒动。
“王嫣然!等我哥回来,我定要告诉他你方才如何欺负我!”阿玉躲在檀棋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冲着好友佯装嗔怒。
王嫣然双手叉腰,毫不示弱:“呵,旁人不知你顾家小姐的古灵精怪也罢,你嫡亲哥哥还能不知?你且看他帮谁!”
檀棋看着这两位为一块糕点就能“反目”的闺中密友,无奈摇头。方才还好的蜜里调油,转眼便能闹腾起来。
“好姐姐,哥儿真快到了,老爷夫人都在前头等着呢,就差姑娘了。”檀棋连忙打圆场。
阿玉一听,立刻从檀棋身后钻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裙,扬起小脸:“今日便不同你计较了!”说着,便要伸手去拉嫣然。
“等等!”嫣然却躲开了,自己也赶忙理了理鬓角珠钗,“这般模样见人,岂不失了礼数?”她的侍女也赶紧上前帮忙整理。
阿玉见状,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感觉尚可,但檀棋还是上前,为她将几缕不听话的碎发仔细抿好。
马车终于在顾府门前停稳。
小厮放下步梯,恭敬道:“公子,到了。”
顾明成深吸一口气,对身旁依旧没什么表情的沈怀卿再次拱手:“沈兄,那我便先……”
他话音未落,却见沈怀卿长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顾明成心中一动,或许是出于客套,亦或是感念对方此行同行,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邀请:“懋之,今日府中备了薄宴,也有新到的陈酿香茗。一路劳顿,不如入府稍坐,歇息片刻再走?”
他本以为会得到一句冷淡的拒绝。
车内静默片刻,才听到那清冽如泉的声音响起:“……叨扰了。”
顾明成心下微讶,面上不显:“沈兄客气。”随即率先下了马车。
他脚刚沾地,还未站稳,就听得一声清脆欢快的呼唤:
“哥!”
只见一个穿着绯红衣裙的身影,如同归巢的乳燕般,从顾母身后飞快地窜出,直直扑进他怀里,小脑袋在他胸前一阵亲昵地乱蹭。
“哥!你终于回来啦!”阿玉仰起脸,软语撒娇,一双明眸亮晶晶的。
顾明成只觉得心口被这温暖填满,方才在沈怀卿那里的些许局促瞬间烟消云散。他笑着揉了揉妹妹细软的发丝,轻轻扣了一下她的脑门:“哟,是想我呢,还是想我带的零嘴儿?你个小机灵鬼!”
“当然是……”阿玉正要回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马车上又下来一人。
那人身姿颀长,着一身月白长袍,缓步而下。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清辉。他腰间一枚环形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折射出温润的光泽。阿玉一时看得有些怔住,到了嘴边的话也忘了。
“……当然是因为想哥哥了。”她小声补完,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身子也悄悄从顾明成怀里挪开半步,规规矩矩地站好,只是那双大眼睛,还忍不住偷偷往那谪仙般的人影瞟去。
顾明成将妹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下觉得好笑,却也未点破。他转身向父母行礼:“父亲,母亲,儿子回来了。”
顾母眼角含泪,拉着他的手轻轻拍着,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父虽维持着严父形象,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声:“臭小子,做得好!”但那眼中的欣慰与自豪却难以掩饰。
他们的目光自然也落在了那位气质卓然、无法忽视的陌生公子身上。
“明成,这位是……?”顾父询问道。
此时,沈怀卿已缓步走近,从容不迫地执礼,声音清越:“在下沈怀卿,字懋之。不请自来,冒昧打扰顾大人、夫人了。”
顾明成连忙补充:“父亲,沈公子是儿子此行结识的……友人,于军事上颇有见解。”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并未过分渲染交情。
沈怀卿神色淡然,接口道:“初次登门,备了些许薄礼,聊表心意,望勿推辞。”他微一示意,身后两名小厮便抬上一只沉实的梨花木箱,木质上乘,纹路精美。
顾父见多识广,一眼便知此子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连忙回礼:“沈公子太客气了,快请进府。”
就在这时,阿玉被顾母轻轻拉到身边。她小小一只,方才跑得急,几缕碎发不听话地翘着,像只懵懂又好奇的小猫。沈怀卿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掠过她,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顾某是个粗人,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沈公子海涵。”顾父笑道。
“顾大人过谦了。”沈怀卿微微欠身,举止从容大气,丝毫不令人感到尴尬。
顾母适时笑道:“诸位一路辛苦,府中已备下便饭,厢房也已收拾妥当,定让各位好好歇息。”
大厅的屏风后,两颗小脑袋正凑在一起。
阿玉拉着嫣然,偷偷瞧着外面正在与父兄交谈的沈怀卿。他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倾听着,眉眼低垂,偶尔微倾上身表示关注。当顾父说到什么时,他唇角会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极淡却惊为天人的笑意。
阿玉看得几乎痴了。
就在这时,沈怀卿状似无意地端起茶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屏风,精准地落在了她的方向。
阿玉心头猛地一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缩回脑袋,后背紧紧贴在屏风上,脸颊瞬间染上红霞。
“阿玉,”嫣然并未察觉异样,兀自低叹,“这位沈公子,模样生得可真好看啊。”
“是、是吧……是挺好看的……”阿玉眼神飘忽,心不在焉地附和。
“皎皎君子,温润如玉,说的便是这般人物吧?”嫣然继续感叹。
“嗯……”阿玉的声音细若蚊蚋。
嫣然忽然语调一转,带上了几分戏谑:“也不知他……可曾婚配?”
阿玉一听,立刻扭过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你、你可别喜欢他这样的人!”
“哦?”嫣然挑眉,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为何不能喜欢?他长得这般好看。”
“他……他……”阿玉一时语塞,脸颊愈发红润,耳尖更是红得如同玛瑙一般,“谁知道他内里怎么样呢!表面正人君子罢了!”
“咦?你不知道,难道我知道啊?”嫣然笑意渐浓,凑近她,“阿玉啊阿玉,你今日很是不对劲哦……”
“我哪有!”阿玉羞得要去捂她的嘴,声音又娇又急,“你、你别胡说!我们快些走吧,在这里偷看,被发现了多不好!”说着,便慌慌张张地拉着嫣然就要溜走。
【她已经看到了】阿玉在心里默默说道,心跳依旧如擂鼓。
屏风外,沈怀卿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茶香清冽,一如他此刻的眼神,看似平静无波,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涟漪。
顾父与沈怀卿一番交谈下来,愈发觉得这年轻人见识不凡,谈吐得体,心中赞赏不已。他放下茶杯,双手覆于膝上,笑着问道:“老夫冒昧,观沈公子气度,应与小儿年岁相仿?当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
沈怀卿微微俯首,谦和应答:“顾大人过誉,在下虚度二十一载,不敢当‘有为’二字。”
“哈哈哈,过谦了,过谦了!”顾父抚须大笑,眼中满意之色更浓。
厅内言谈继续,屏风后,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风,吹动了少女的心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