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的医疗环境比任城好很多,我跟随护士的指引来到一间诊室前。护士敲了敲门:“林医生,不知道您还有时间吗?这位病人是院长特意为您指定的。”
“进来吧。”
我患有的是特殊性骨癌,研究这方面的医生很少。据说国内也只有几位业内医生,其中一位就是宁城人民医院的医生。
我走进了诊室,那位医生没有我想象那般年老。他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他没有往常医生的那种亲切感,相比之下在他身上有一种淡漠的感觉,他的眼神很平淡看不出情绪。他给我的感觉很像那种旧时影片中的男主角,总觉得他身上好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林医生似乎在填写着什么东西,我进来后他将笔放下了。他大概是有什么强迫症吧,桌子上的东西摆放的很规整,规整到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拘谨的坐在他面前的凳子上,看他专心办事的样子有些不好打搅。
他朝着我旁边的护士说道:“李护士,麻烦你将带病人拍的片子和各项指标报告拿过来一下。”
“好的。”李护士将这些放在桌上之后就出去了。
林医生向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林许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以后的诊疗都要由我负责。”
“我叫阮周,那就多谢您了 ”
林许舟看着我的病情报告,又看了我一眼:“你才十八应该在上高三吧,休学了没?”
我点头道:“前几天刚办完休学手续。”
“这是个好的选择,你先做好一个心理准备。你现在还是病症初期没有很明显的症状,到了后面症状会越来越严重。”
我有些忐忑的问道:“医生,我查过这个病例。目前还没有过完全医治成功的例子,我想问问最多能活几年?”
林许舟愣住了,淡漠的眸子里依旧看不出情绪,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我不能给你下时间上的定论,这个病症确实不能完全医治,但是可以通过化疗延续生命。每个人的情况都会稍微有些差异,你现在是初期还有完全医治的机会。”
面诊过后我拿着刚开的药走出了医院,我现在还没有严重到需要住院的地步。但是要去医院做化疗。
医院附近的房子还没有合适的房子,崔叔叔帮我找了个可以寄宿的地方。
是一个小型的院落,外面被打理的很好。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女士。她穿着杏色长裙,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她的笑容仍旧温柔灿烂,我脑子里莫名的想起了陈肆笑容,大概也是这般吧。
她说她在我到来前就已经为我准备好了饭,我没法抵御她的热情。最终还是被留在那吃了饭。
她告诉我她叫许晴,我可以叫她许阿姨。
许阿姨大抵是一个人待久了有些寂寞,一些性给我说了很多都没停下。从她的诉说中我得知她是离异状态,有一对龙凤胎子女,和我差不多大在任城上学,无法经常陪在身边。她很欢迎我能寄住在她家。
闲聊中似乎勾起了许阿姨的某些回忆,她拿出了一个很大的相册。相册的封皮还有点上个年代的风格,她将相册往后翻了几页,里面都是登山都一些风景。她将一张照片抽了出来,照片泛黄的很严重几乎看不到底色,像是十几年前拍摄的。
泛黄的相纸上,我看到了一对熟悉的面孔,心脏仿佛都在那刻颤了颤。
照片的背景是一座雪山,雪山面前是一群眼里充满朝气的青年,相机聚焦在了一对年轻的男女身上,画面就定格在了那一刻。许阿姨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张照片:“听老崔说你是暖棠和阮永的孩子…。”
“对,我是…”
许晴的声音有些哽咽:“暖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打小一起长大。这张照片是毕业旅行时,一起去爬雪山时拍的,她在那里邂逅了你的父亲。他们真的很般配呢。如果上天在多眷顾他们一些就好了。”许晴说到这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她抱住了我,手不停的擦着泪:“阮周,对不起,就放任阿姨抱抱你吧。你和你母亲实在是太像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不太会安慰人,但还是学着陈肆曾经安慰我的样子拍着许阿姨的背:“阿姨,我的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许晴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一些,她回答道:“你的母亲是个温柔坚定的人。同时她很勇敢,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爬上了高大的槐树救了一只猫。下来时衣服都划破了,腿上被树枝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她不在意的笑的很开心。”
我印象里的母亲在父亲牺牲前确实是这样,父亲牺牲后。母亲一个人在家里萎靡不振了很久,她没有精力管辖年幼的我,整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我只能跑去奶奶家。年幼的我怕母亲挨饿,每天都坚持回家给母亲送饭。可惜饭都馊了,母亲始终没吃一口。
直到那一次,我又像往常那样来给母亲送饭。出乎意料的是母亲居然从房间里出来了。我记得那天她的气色很差,眼睛哭到红肿。她久违的对我露出了温柔的笑,她那天抱了我很久才松开。
她轻轻吻了吻我额头,随后拿出了一粒白色的小药丸:“阮周快吃下。”
那时的我不懂,只觉得妈妈能理我很开心就讲药丸吃了下去。看着我吃下去后妈妈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打开了电视陪了我好久。直至我沉沉睡去,我仍记得在我即将入睡的时候听到了妈妈轻哼着歌:“小阮周,快快睡,睡完一切就好了。”
那时的我”没想到妈妈的陪伴,却是对我最后的告别。
我还记得那时我好像常常会做一个梦,梦中那天的场景一次一次的重演。奶奶被我惊到了很多次,她说她总是被我的喊声吵醒,她看到我在一遍一遍的喊着妈妈,眼眶中还盈着泪。
我逐渐适应了在宁城的生活,每天做完化疗后。总喜欢跑到人民公园里逛一逛,偶尔会去图书馆看看书或做些帮许阿姨捎些的东西的闲散小事。现在的生活比在一中上学时要闲散舒适很多。我脑中仍会浮现出一些陈肆的身影,有时甚至我觉得他就该在这。
我无奈于自己的不争气,明明已经说好要放下。可有点痴心妄想又有什么呢?反正死亡是迟早的事情,我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就足够了。
医院的走廊中,有一个抱着蝴蝶标本的小女孩在玩耍。我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她开心的转过身来抱住了我:“阮周哥哥!你来了,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定要讲给我听。”
“今天可没发生什么事情。改天遇见了一定讲给你好不好?”
“好!”
“小蝶,又在缠着阮周哥哥给你讲故事。可不能耽误阮周哥哥干其它事情啊” 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眼神有些疲惫的看着小蝶。她是张文慧阿姨,小蝶的母亲,张文慧阿姨和许阿姨有些许交情。许阿姨很同情他们母女俩,时常邀请她们到家做客。
“没事的,不打扰的。”
小蝶是现在才六七岁正是上小学的年龄。她患了和我一样的病症,不过她比我更惨。从小就生活在病房里,手臂上能清晰的看到大大小小的针眼。尽管历经了几年的治疗,小蝶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我无法想象她瘦小的身躯这些年来是怎么承受病痛和化疗带来的疼痛的。如果没有疾病,她应该和同龄人一样在校园中一同欢快的玩耍吧。
小蝶的眼睛很好看,憔悴苍白的脸上,只有眼睛里泛着微弱的光亮。我喜欢她笑起的样子。每次看到那笑容的时候总会想到干涸的土地上冒出了一抹微小的绿芽那样生机的画面。
小蝶很喜欢蝴蝶标本,她手中一直拿着一个盖着玻璃的蝴蝶标本。她时常抱着那个标本模仿蝴蝶起舞的样子,我曾问起过她这样做的原因,她说:“蝴蝶是最自由美丽的生物,我想像蝴蝶一样在空中自由的飞舞。”
时间过的很快,就像一滩流水,在那一瞬间就发生了跳转。就这样时间很快的跳转到了新年,新年的日子里,街上飘满了爆竹炸裂后留下的红色纸皮。原本是个喜庆的日子,可我那不争气的身体却给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我的病情恶化了。为了不打扰许晴阿姨一家和方便化疗我选择搬去了医院。
除夕夜那天,我将自己裹的很厚,尽量不显露出自己那副病弱的样子。我决定去看望许阿姨,她帮了我那么多。去她家带点东西拜个年是应该的。
我不知道该买点什么给许阿姨,我想起奶奶说送礼就要有诚意,我订了些年货让人送到许阿姨家。
许阿姨收到东西立马给打来了电话:“小周,这是你让人送来的吗?真的不用给我买东西的,你能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快些过来吧,一会就要下雪了。路滑了就不好走了。”
“好的,许阿姨我在路上呢,马上就到了。”
“我在屋里包饺子呢,让我儿子和小蝶在门口等你。放心我儿子人挺好相处的。”
“您太客气了许阿姨,外面冷,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这怎么能行呢,你就听阿姨的安排就好了,快些过来吧。”
路边有一个老人在卖糖画,我记得这个老人几年前他在一中门口卖过糖画。陈肆当时还专门拿着图去找老人画了两副龙图糖画,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吃太孤单将另一个给了我。因为这件事,我和陈肆被传上了学校贴吧配文龙图cp被班里的人调侃了一个多月。
我走到摊子前,看到了插在摊子上的蝴蝶糖画。小蝶应该会喜欢的,送给她当新年礼物吧,我朝摊主喊道:“老板,要一个这样的蝴蝶糖画。”
摊主看到了我愣了一下:“您是任城一中的学生吗?好像见过你,记得是你和一个小伙子来买的糖画。”
“我是宁城一中的,不过后面转学了。您怎么也来宁城了?”
老人搓了搓手,给我做起了糖画:“我原来就是宁城人,我儿女在任城。不过我过年依旧会遵循老习惯来宁城摆一两天摊。”
须臾,糖画做好了,老板将糖画递给了我:“小伙子,不用给钱了就当送你的新年礼物吧,新年快乐。”
“这怎么能行呢?”我拿出现金想要塞给老人,老人说什么都不肯收,最后只好说:“您记得早点收摊吧,今天毕竟是除夕。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卖糖画的摊子和许阿姨的家很近,我拿着糖画走到了那个熟悉的胡同口。
我看到了许阿姨门口的两个身影,我是高度近视能从身型判断出来哪个是小蝶。我看不清站在小蝶旁边男人的长相。只觉得那身高那体型有些熟悉。
我举着糖画朝小蝶招了招手:“小蝶送你的新年礼物。”
小蝶看见我开心的跑过来抱住我,她开心的接过糖画:“谢谢阮周哥哥!”
她接过糖画朝那个男人跑去:“肆哥哥快看看我的糖画!”
男人揉了揉小蝶的头:“真好看。”
我看着小蝶开心的样子心中多了些欣慰,我朝小蝶和男人的方向走去。看清男人脸的那刻我愣住了,我庆幸今天出门带了口罩,眼镜碎了这事突然变得不是很糟糕,本着他可能认不出我的原则,我勉强挤出了些笑容:“你好,你就是许阿姨的儿子吧?”
陈肆没有回应,他在小蝶耳边说了些什么之后。小蝶听话的跑进屋里。
我想在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陈肆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眼眶有些发红:“阮周…别装作不认识我。我在你常出现的地方找过你好几次,可你都不肯和我告别。”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语着:“对不起…我那时没做好准备。况且我们的人生早就已经错开了,我得了癌症…”
陈肆握住我的那双手在发抖,他将我扯进他的怀抱里。相比于我冰凉虚弱的身体,他的怀抱是温热的。衣服上还是那股淡雅的清香。
他将头埋在我的肩膀上:“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谁说我们的人生错开了,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纠缠你一辈子。”
我意识到早就该划清界限,强硬的质问道:“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值得你这样做?!好好的过你自己的人生别把我牵扯进来!”我将他推开。
他流着泪看着很悲伤又有些愤怒:“那天…陈愿没告诉你吗?又或者你压根没放在过心里。阮周我喜欢你啊,两年前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说完这些之后,我们相对无言。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眼里还盈着些泪似乎是在平复情绪。他逐渐平静了下来,在那一瞬间,他吻上了我。湿热的吻让人感到温暖舒适。
陈肆步入大学后看上去成熟了很多,脸上更加有棱角了。少了高中时的那种率真和稚嫩。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依旧很亮很有神。
亲吻过后,他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些慌乱:“对不起…我还是太冲动了。”
心跳漏了几拍,脑中在那一刻闪过了很多回忆。我却没有任何慌乱羞愧的感觉。
我想起那天在医院的天台上,周围的商场里放着那首我最喜欢听的音乐《夜莺》。那个位置能刚好听到。那天是那位著名音乐家柏承钰去世的七周年纪念日。
我闲来无事,便趁人少跑到了天台上,我遇到林许舟。他就那么站在那,平时里看着冷漠疏离的他眼里满是失落。我意识到有些打扰,刚想离开时。
就听到了林许舟的声音:“我知道你在,想待在着就待吧。不用顾虑我。”
我站到了林许舟旁边,将手放在围栏上,看着周边的城市听着清缓带着些悲伤的曲调带这些风声。在夜里显的更加凄凉落寞。
须臾,林许舟开口了。他问道:“问个有些冒昧的问题,阮周如果某天你最爱的人去世了。你是选择独自生活在这里,还是选择随他而去。”
我仔细的想了想:“我会选择独自生活,我最爱的人会希望我好好活着”
他的表情近乎于畅然,他有些苦楚的笑着。随后坚定的看向了前方:“阮周大胆去爱,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疾病不应该是你迎接新生活的阻碍,他不应该困住你。”
见我许久未回话,陈肆的表情有些慌张。就那么站在那,像个犯错的孩子。
林许舟说的对,我确实不应该把疾病视作阻碍。再三考虑下,我扣住了他的手:“陈肆…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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