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沈壹壹睁开眼睛,望着上方模糊的床帐发呆。昨晚她一睁眼,看到的还是胡家那土坯房破旧的屋顶。
那时候,她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突然缩水成了个小女孩,正躺在一间破屋的土炕上。
鼻间是被子散发出的隐隐臭味,像是汗臭混合着霉味。
什么情况!?
作为资深老绿江人,当时沈壹壹很快有了个猜测,估计这次摊上自己穿越了。
强自按捺住惊慌,微微抬起眼皮偷瞄四周。
当时胡家的房间里很暗,只有右侧敞着的门中投进来昏黄的光线,照在地面拉出一个长长的光带。
蹲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的小女孩,正是蓬乱发辫的大丫。褐色粗布衣上,补丁叠着补丁。
她一边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剥豆子,一边时不时用明显长出一大截的衣袖,给旁边专心玩虫子的小泥猴抹把鼻涕。
糊窗户的油纸黑乎乎的,上面还破了几个洞,胡乱补了其它的碎纸。有两张一被风吹,就“呼哒呼哒”飘起来。
炕对面靠墙,摆着个斑驳发黑的木柜子,缺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
左侧的门挂着个草帘子,里头是厨房。
右侧的门中出去是狭小的堂屋。有张歪歪斜斜的方桌,脏的都包浆了。
还没等沈壹壹决定要不要继续装睡,下一秒,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就在脑海中翻涌而出,令她头晕目眩。
几岁孩子的记忆并不连贯,留给她的都是些零散的片段。
从小跟着她娘生活在一座小院里,就没出过什么门。所以印象深刻的记忆大都是些好吃的点心、漂亮的衣裙、院中盛放的花朵等等。
而在近期的记忆中,娘亲说要出趟远门,有一天李嬷嬷带着她在院中玩,倒在地上就没再起来。然后,她就被护院老王头送到了乡下素未谋面的堂舅家里。
一开始,舅父舅母还非常殷勤。只是小女孩在这一个熟人都没有的陌生环境中,怯生生地每晚都偷偷哭。
可前几天舅父匆匆进了城,也就是从那时起,舅母的态度骤然变化。
她娘给她带来的衣物、用品全被收走,还让她洗衣、捡柴、挑水、烧火做饭,片刻不得闲。
从没做过这些的小姑娘动辄被叱骂,虽然尚未挨打,可也被扣下了饭食,硬生生饿了两顿。
连饿带吓,一病不起。
最后,在舅母“跟她娘一样的小贱皮子”“装病赔钱货”的咒骂中,小姑娘烧了三天,就像一朵小花,静悄悄凋零了。
再然后,她就成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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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西林村,胡家。
屋外是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
屋内,一盏油灯,豆大的灯焰在四面透风的堂屋中摇曳,散发着昏黄的光。
牛氏坐在桌前,喜滋滋地数着钱。
······八、九、十,多少摞了来着,四十六还是四十七?
没想到,那死丫头的东西还挺值钱,居然换了将近半贯!
就是可惜那些衣服了,都是小女孩的身量,料子不错,要的人却不多,卖不上价。
心中正在盘算,随着院门吱嘎一响,牛氏急忙一把搂起钱,扬声问道:“他爹?你回来了?”
一个略低的男声在院中响起:“这直贼娘的鬼天气,马尿似的下了一天都不停!”
“可打听到了?”牛氏飞快地藏好钱,随手抄起一块干布巾迎了上去。她一边擦拭胡四财身上的雨水,一边急切询问,“真与那行商跑了?”
胡四财摘下斗笠甩着水:“小声点!你咋不嚷嚷得满村都知道呢!元姐儿她人呢?”
“屋里睡着呢。”牛氏没好气地努努嘴,“呸,娇小姐的身子!老娘这么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成日里病歪歪的,晦气!哼,也不知还有没有那个小姐的命!”
胡四财瞟了她一眼,到底不放心,去隔壁炕前看了一回。又把两个孩子打发去灶间玩,才回到堂屋坐下。
看他这幅做派,牛氏不忿道:“咋!你老胡家的女人大的小的都什么德行!我还说不得了!你这二堂姐本就是人家的小老婆,被放出来先是跟沈老爷,现在又跟着,唔唔唔——”
“啊!你这臭婆娘居然敢咬我!”
“谁让你捂老娘的嘴!你抬手作甚?还想打我不成?你打,你打啊!来啊!”
“算我怕你了,小点声!你也说了,她本就是给人做小老婆的,现在一时鬼迷心窍,居然把情郎看得比银子还重。我就不信她吃香喝辣惯了的人,能跟个穷鬼吃糠咽菜!过几天后悔了跑回来,少不得我们替她遮掩。”
“想得美!她凭啥!自己找姘头私奔——”
“嘘!嘘!低声!”胡四财扭头听着隔壁依旧没有动静,这才把牛氏嘴边的手拿开,“她要能回来当姨奶奶,不比嫁个穷货郎强?”
“嘁!你还怕吵醒了那死丫头?”牛氏拍开胡四财的手,“老娘管她嫁谁!那贱人以前倒是嫁得好,也没见她帮衬家里!”
“哼哼,这次若是我替她遮掩,就由不得她肯不肯!”
“啊?——啊!那、那不然咱再找找?”
“我要能找到早找了!那些行商跑单都常备着路引的,有这几日功夫,早奔出青州府地界了,我上哪儿寻去!我可告诉你,闭上你的臭嘴莫要再嚷嚷,若事情传扬出去,就算人真的回来还有个屁用!”
“唉,你说二姑姐是咋想的?放着穿金戴银的姨奶奶不做,偏偏这档口和个行商跑了——”
“闭嘴!都说了今后莫要再提!”胡四财一把夺过布巾,脱鞋擦脚,“这姨奶奶虽不成了,可那件事是约莫准了的。”
“啥?”牛氏狐疑,“元姐儿真是沈老爷的种?连个人证都没有,就凭二姑姐的一封信,人沈家能认?”
“我多方打听过了,沈县丞——就是沈老爷那死了的亲爹,是元和十二年上任的,那时候沈老爷就跟着来入了这边的县学。二堂姐是十四年来的安阳县,元姐儿是十六年头上生的,日子对得上。”
牛氏还是半信半疑:“就凭这个?她当年和沈老爷有些首尾,可未必这孩子就是人家的!”
“放你娘的屁!就二姐那模样,还用得着偷汉子?她若点头,早被人八抬大轿抬去了,哪轮得到那货郎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牛氏撇撇嘴,咕哝着:“若真是如此,这么些年,就算大人入不了门,也没见沈家认下孩子啊。”
“我在赌坊结识了沈府看院子的卢老苟——”
“赌坊?!”牛氏一下尖声叫着,扑打上去,“你个杀千刀的,又去赌!”
“你他娘的放手!你个泼妇,这次又没输钱!”胡四财躲闪着,“我这不是为了打探消息嘛。还请卢老苟吃了酒,上好的席面——”
牛氏心疼地插嘴:“还请吃酒?这得多少钱!”
“给老子闭嘴!听我说完!”胡四财被烦得爆喝一声,旋即又压低声音:“这钱可没白花,那孙子半斤黄汤灌下肚,什么都跟我道了个干净。”
胡四财布巾一挥,搭在肩上:“那位沈老爷娶的可是个有来历的。他爹只是个县丞,他岳父可是县令,前些年还升了个什么什么官。听说之前他没儿子,妾都没敢纳一个。你说这在外寻的花,他哪还敢带回府去!”
牛氏大感兴趣:“这沈老爷莫非还是个耙耳朵?难怪二姑姐入不得府。”转念一想又焦急起来,“那有母老虎镇着,认亲这事还能成?”
“要不说咱家元姐儿运道好呢!”胡四财一脸得意,“听说前年沈县丞重病,还念叨他家人丁单薄,愧对祖宗。这下子,儿媳妇还能跟要死的公公硬顶着?通房都给纳了,自家骨血还能不认?”
“这次沈老爷在老家守完孝来安阳,听说是要处理此处的田产。这可是大好的机会送到眼前呐!明儿咱全家就赶去县里,你把细软都收好。”
“我也去?家里没人看着要是遭了贼——”
“就这破地儿,有啥可被贼惦记的?一起去,把大丫虎头也带上。沈老爷昨日就到了,听说还带着家眷。要没个女人跟着,指不定内宅的赏就错过了。”
“那我去就成,也不用带上俩娃啊,城里费钱费事的。”
“你这婆娘懂个屁!”
“这认亲一旦成了,元姐儿可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了,她的表姐表弟指不定也能得份彩头。大户人家随手漏下个三瓜两枣,就够一个月嚼用了。万一元姐儿入了沈老爷的眼,说不得咱家就直接留城里了,我可是她嫡嫡亲的堂舅!”
“哎对对对!那感情好,还是当家的想得周到!元姐儿像她娘,二姑姐那模样是真俊,姐儿指定错不了。沈老爷一准儿喜欢!”
“这手里的金娃娃可得笼络好了。怎么说咱们也照顾了她几日,这就是恩情,她总得记着!”
听到这几句,牛氏心虚地眼神躲闪了下。
胡四财没注意她,自顾自说地起劲,“还有,让虎头多跟元姐儿亲近亲近。小娃子忘性大,以后深宅大院的,可别没几年全忘了个干净,白瞎了这么好的时机。”
“哦哦!晓得了!”牛氏显得特别乖顺。
胡四财打个哈欠,吩咐道:“快去铺床。跑城里四处打探,这几日可累死我了!早些歇了,明儿一早出发。”
牛氏一连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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