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帝登基后,第一次筹办的大型宫宴,京中的人家都是很重视这次的太后寿宴,尤其是女眷们,既没上朝也没参加过登基大典,压根没见过新帝长什么样,都十分好奇。至于一些消息比较灵通的,也很想见见太后是什么样的,毕竟那可是从一介庵堂弃妇摇身一变就成了天下最尊贵女人的传奇女子。
言钥的四十二岁生辰很快就到了,宫中现如今虽无宫妃操持一切事宜,但各处的管事都很有默契地照着以前办过的宴席中的最高规格给准备了,半点不敢懈怠。毕竟这可是表现的好时机,能不能在主子面前露脸,保住位子可就看这回了,等选秀开始了,宫女采选差不多也要进行了,万一没抓住机会,说不准哪天就被人给拉下马了。言钥在寿安里,时不时有人过来向她禀告寿宴的进度和所用的物品,她半点也看不懂,只能僵着脸不住点头,随他们去了。
谢府。
此次宫宴,京城里有地位的人家都在参加之列,谢府也不例外。临出发前,谢承辞把二房一家子都叫到了正堂,十分严肃地嘱咐他们守好规矩不要惹事。“到了太后的寿宴上,你们最好给我安分一点,该行礼行礼,该磕头磕头,万一做出了什么冒犯龙颜的事情,被宫里的侍卫一刀砍了,可不会有人同情你们!”
谢承宗紧张得很,“大哥,我就不能继续称病吗,我不想去……”
“皇上亲口要你们一家三口出席,你想抗旨?”谢承辞怒气冲冲道。
谢承辞现在心跳得厉害,“他这分明是来着不善。”
“能有多不善?要杀你早就派人过来了,还能拖到今天?大喜的日子他能干什么,无非就是刁难你一番,出口恶气。”谢承辞没好气道,“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受着!”
可谢承宗一点都不想见到那母子俩,他见到了要说什么,万一那言氏旧事重提……不行,想想就要晕。
谢承辞似是看出了二弟的想法,冷冷道,“你要是晕了,我不介意找人把你抬进去,反正你人到了,我们谢家也算是对皇上有个交代了!”
谢承宗瞪大了眼,看着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大哥,嘴唇哆哆嗦嗦,还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承辞教训完了二弟,又对一直默不吭声的柳氏道,“至于你,柳氏!我警告你,最好别生什么小心思,不管怎么说承宗和元隐总归跟他有几分血脉情分在,而你,不过是个仇深似海的陌生人,失了礼被拿住了把柄,下了大牢我们谢家可绝对不会去捞你。”
柳氏几天就被从佛堂里放出来了,虽然明面上好像又恢复了从前谢家二夫人的身份,也没什么人来欺负她,但到底是不同了,但凡知道一些内情的,根本不给她什么好脸色看。这些天,她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今日哪怕用心装扮,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那满面的憔悴。
柳氏还没开口,谢承宗又维护起来,“大哥,你明知道她从来都没去过宫里,根本不懂那些繁琐的礼节,这次他们又是摆明了要找麻烦,还说这种话。”
谢承辞见他这幅样子,心里更是冒火,“她为什么没进过宫,没参加过宫宴你自己不清楚吗?朝中哪个三品大员的夫人是没有诰命的,啊?罪臣之后,除非皇命特赦,不得考取功名,不能请封诰命,也就是你,脑子坏了非要扶正她,不但让自己白白被笑话了那么多年,现在还给全家惹出这种祸来!”
眼见谢承宗又被训得不敢说话了,柳氏终于出声了,“大哥……”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打断了。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狡辩,那些后宅心眼你留着对你身边这个蠢货使吧。”谢承辞根本不想看见柳氏,但无奈新帝要求柳氏要出现,虽不知他的打算,但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你记住了,出了谢府的大门,步步小心,处处谨慎,进了宫,对太后更是别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别以为人家还是二十多年前任你欺负的小姑娘,信不信只要一句话,你就会被削成人彘!”
谢承辞的声音阴阴测测的,“知道什么是人彘吗,听说那是宫里的一种刑罚,就是把人的四肢都给砍了,偏偏用药吊着她的命,放在坛子里,就那么慢慢熬着,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柳氏果然被吓到了,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什么也说不出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整个人都往后缩了几分。谢元隐一直低着头,此时看了看母亲,想争辩些什么,可看到大伯比锅底还黑的脸,又不敢了,谢承宗倒是想继续出头,可他也很怕,不光是妻子可能被削成人彘,他也可能啊!
见这三个人都安分了,谢承辞心里放松了几分,但愿不要出事,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好歹是太后的生辰呢,皇上不至于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吧。
——
毫不意外,谢承宗一家人出现在宴席上的时候,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聚集了过来,原本就热闹的宴会更喧嚣了。谢承宗有些同手同脚地入了座,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
陆陆续续地,人都来了,最后,便是皇上和太后的入场了。
言钥和儿子一起到的时候,看着各式各样的人都聚在一起,又有点紧张,上次登基大典的时候,毕竟场合严肃,她和那些大臣们都离得远,所以还好,这回,她是近距离直面这么多的男男女女,心跳都加速了。
看出了娘亲的不自在,言耀走近了些,牵起了她的手,小声道,“您是这里身份最高的,只有别人出错失礼的份,您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说着给尤大海使了个眼色,和言钥一起走到了最上首的位子。尤大海赶紧心领神会地带着身后的小太监将言耀原本有些靠下的位子给挪到了太后席位边上。
言钥在儿子的陪伴下平静了下来,然后一眼就看到了一片跪着的人群里唯一坐着的人,她有点奇怪,不过也没直接点出来,只是微笑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平身吧。”
“谢太后,谢皇上。”一众人又都起了身,坐回了席位。
言钥见大家都恢复了正常,便对身边的儿子问起了那个与众不同坐着的人,“耀儿,那人是谁呀?”
言耀看向了谢承宗的方向,脸色僵了僵,“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母后不认得,就不必管他。”
言钥见儿子似乎不太想说,便也没再多问,“哦。”那人见到皇帝也没跪拜,耀儿又没怪罪,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功臣?算了,反正她也不认识,还是别管了。
而那个一直坐着的谢承宗,见没人提到他,终于松了口气。他自坐下来后,就一直低头不去看周围人的眼神,自听到小太监通报“皇上、太后到——!”开始,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周围人都跪了下去,他当然也想起身的,万一被那两人借题发挥可怎么办,但心里那么点自尊心又不断压着他,那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儿子,哪有老子跪儿子的!心里天人交战的结果,就是他非常努力地把自己摆成了一座雕像,仿佛只要他不动,就谁都不会注意到他了。
言钥没经历过古代的大型宴会,原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见过,所以全程就任由他们该表演的表演,该送礼的送礼,她只要一直保持笑容就好。一件一件举世罕有的寿礼被送上来,言钥听着耳边儿子和送礼人引经据典地夸她,夸礼物,啥也听不懂,只能继续笑,她觉得今天一定是她两辈子活到现在笑得最多的一天了。
柳氏看着那个从前根本就没被她放在眼里的言钥,气得眼睛都红了,刚刚要给这人下跪,她就已经很屈辱了,如今还要亲眼见证人家的春风得意,备受恭维,心里酸得厉害。而耳边,还不时飘来那些长舌妇的闲言碎语。“太后看着可真年轻啊,一点都不像四十多岁的妇人。”“都说皇上跟谢太师容貌相似,我之前还觉得是夸大了,现在看来,就这么张脸,说不是谢家人谁信呢。”“我还当太后是个貌若无盐的,可今日一见……那谢二爷眼睛莫不是瞎的,怎么就能弃了她选了柳氏?”“这种靠下作手段上位的妾室,手段哪能小看,名正言顺的原配都能挤走,区区一个男人怎么会拿不下?”“看看皇上,再看看那位谢府长孙,这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谢侍郎也忒糊涂了,怎么就放着端庄贤惠的原配不要,非看上柳氏那种尖酸刻薄的,要不然如今,说不得也是个太上皇呢。”“所以当正室的,除了贤惠大度,还得好好学学怎么压制那些妾室,你容得下别人,可别人未必容得下你,看看太后,要不是生了个好儿子,这辈子哪有翻身的机会,一盆脏水泼身上洗都洗不干净。”“……”
柳氏手里的帕子被她扯得变了形,眼见一个又一个大臣恭敬地上前,献上了稀世珍宝,她真的恨不得冲过去把东西都给砸个稀巴烂,可她不敢,就在她们谢府的席位后面,笔直地站着一队当值的侍卫,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在这的,凶神恶煞的,看着就不好惹。柳氏肚子里酸得翻江倒海,可随后又开始安慰自己,没关系,就算她如今身份尊贵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人,一辈子都是个弃妇!柳氏又把目光转向了谢承宗,想从他身上找点平衡,可她又惊愕的发现,他居然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母子俩!
谢承宗一直都在闷头喝酒,终于,桌上的酒被他喝空了,言耀非常及时地注意到了这一情况,让尤大海又送了一壶酒过去。谢承宗愣愣地看着被小太监端来的酒壶,终于抬起了头,言耀遥遥对他敬了一杯,没什么表情,既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讥讽,当然,尊敬更是半点都没有的。这是谢承宗第一次正眼看到言耀的脸,那是一张跟父亲十分相似的脸,不论是模样,还是那高高在上,不将任何人放进眼里的自傲,都很像很像。果然,只要看过这张脸,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谢家人。谢承宗又看向了言钥,这个妻子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时隔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个人长什么样了,可真看到了,却又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洞房花烛夜,他十分不情愿地挑开了盖头,盖头下,是一张有点寡淡的脸,可那双眼睛很漂亮,怯怯的,就像一只小兔子,惹人怜惜。二十多年过去了,岁月没有在言氏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但她似乎长开了不少,或许是常伴佛前多年,气质也变得飘渺起来,多了几分出尘,如今把她和柳氏摆在一起,旁人看了,真的会觉得那是一颗珍珠和一颗鱼目。想着想着,谢承宗又赶紧摇摇头,自己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想法呢,那是他自己选择的妻子,哪怕做了那些被人指摘的事,也都是因为他们相爱啊,自己岂能肤浅地比较起了容貌。
言钥不知下面这些故人的想法,只是在收礼的间隙,看到了那个怪怪的人,他竟然一直盯着自己看。言钥更奇怪了,趁着丹彤给她倒酒的时候,悄悄指着谢承宗问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丹彤望向自家主子指着的方向,对着谢承宗自己辨认了一番,“看着有点眼熟,可一时半刻奴婢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言钥心底的困惑更大了,眼熟?那就是可能见过了,难道是言家人?不过这人她看着也有几分眼熟,好像跟耀儿有几分相似呢……莫不是谢家的,谢家有几个人来着,那个渣男的模样,她好像也不记得了。
正在言钥胡思乱想的时候,言耀突然出声,“母后,看那个。”言钥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戏班子在表演戏法,一块平平无奇的布里面突然冒出了一只鸟,“恭祝太后万寿无疆。”那鸟是一只鹦鹉,“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言钥的顿时被吸引住了,盯着说话的鹦鹉,十分开心。
而言耀,一直都关注着谢府的方向,瞧见谢承宗时不时朝这里偷看,柳氏一脸嫉恨,不住地在丈夫和他们之间来回观望,而谢元隐,只顾埋头,大气不敢出。言耀眯起了眼睛,本来他还想让谢元隐作首诗,好好嘲笑一下来着,不过想想还是不扫娘亲的兴了。至于那夫妻俩,呵,为了爱情什么礼义廉耻都能抛下是吧?情比金坚是吧?这才是第一步呢,柴要堆得够多,这以后烧起来的火才能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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