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偏见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乔煜自己也没想到顾雨泽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哭泣，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说错什么，对不起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看见桌上有一盒纸巾，笨拙地抽了两张给顾雨泽，想以此来代替对不起。

顾雨泽现在根本不想理他，忽略他递来的纸巾，背过身去，默默抽咽，胡乱地用手擦了擦眼泪。要不是顾雨泽微微耸动的肩膀，乔煜可能很难看出她正在哭泣，因为她的哭似乎也是胆小的，很怕被别人发现，没有一点声音。

俩人紧张的氛围僵持了差不多两分钟，顾雨泽转过身，自己抽了两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泪痕，乔煜瞥到她因为用力揉眼睛而发红的眼眶，刚想说对不起。

顾雨泽先一步打断他说：“等几分钟再出去，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哭了，过会就说我俩已经商量好了。”乔煜没想到她第一句竟然会说这个，点了点头说：“好。”对不起依旧没能说出口。

顾雨泽一出书房门，脸上的阴霾就一扫而空，看不出在五分钟前她刚刚哭过，她又重新带上浅浅的微笑说：“我们已经考虑的差不多了，乔煜帮我参考了几个大学。”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长辈们开始聊家常，两个小辈并排坐在沙发的一角，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还好没有人注意，只当他们还不熟悉对方，没有话题可聊。

临近晚上八点半，送走乔煜一家。

爸爸拉着雨泽嘱咐：“以后对乔煜好点，多多照顾他，这孩子父母在他小时候出车祸去世，现在还这么优秀真的挺不容易的。”

顾雨泽觉得爸爸说这些话时是之前从来没见过的心疼的表情，实在搞不懂为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比对这个亲生女儿都好。

不过，顾雨泽也没多想，毕竟一个小孩从小失去父母，这件事她光靠听都觉得很心痛，更别说乔煜是如何调节自己的了。

短短一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她只想为一整天的混乱调整心态，好像总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思考来治愈自己，即使知道结果可能并不尽如人意，下一次情绪依旧会被他人的言语所影响。

顾雨泽在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就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爬起床查看信息。

因为对于没什么朋友的她来说，微信提示就代表了她被需要被记起的信号，她珍惜每一次这种时刻的到来，尽管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好蠢。

结果，打开微信发现是乔煜发来的道歉信息：“对不起，今天的话是我说的太过分了。”

雨泽原本都快要忘了这段记忆，这下好了这人又提醒自己一遍，选择忽略掉这条信息，就当自己没看到信息吧。顾雨泽放下了手机，心里想着确是，他的道歉是真心的吗？真诚的道歉会需要间隔这么长的时间吗？她对人际交往一直纠结于是否真诚，因为她最讨厌的就是欺骗，虚伪以及敷衍，可能也正是这样，才会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另一头，乔煜看着空白的对话框，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估计又是再逃避，胆小鬼。”其实，今天并不是乔煜第一次正式见顾雨泽。

早在高中时期，他就经常见到顾雨泽，没想到高中毕业了也真是一点没变。

那时应该是高二，刚刚文理分科，学校考虑到文科女生偏多，理科男生偏多，就分配一个文科班和一个理科班一起进行学校大扫除，每个区域都会安排相对应的班级和学生。

乔煜当时在理科一班负责打扫的区域是学校的香樟大道，给一班搭配的就是顾雨泽所在的班级文科一班。

香樟大道可以说是大家都不愿意负责的区域，每天都要清扫许多落叶，清扫完毕后还需要接受学生会的检查，不合格可能会面临班级扣分，这免不了受到班主任的一顿教育，不像学校其他区域可能根本没什么垃圾需要打扫。

并且在高中时期学生好不容易可以逃出闭塞的教室，一般都会将这十五分钟的打扫时间视为课外娱乐活动，来缓解平时的课业压力而不是选择卖力地打扫卫生。

文科班和理科班从两个相反的方向开始扫除落叶，一个从东边开始，一个从西边开始。起初，大家都还比较尽心尽力，都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然而，时间一久，大家就开始慢慢懈怠，特别是在酷热的夏天和寒冷的冬天，一些男生和女生没扫几下就开始抱怨：“学校分配根本不公平啊，天气这么热，怎么打扫哇，能不能换其他班的人来扫扫。”

渐渐地，大家开始放下扫把聚在一起坐在石墩子上闲聊，清扫工作也就被他们彻底抛在脑后了。

乔煜注意到有一个女生似乎从来不加入聊天的队伍，只有她一个人认真打扫落叶，将垃圾一遍又一遍地倒入袋中，扎紧，一股气提溜起袋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内，整个过程她都安安静静地埋头苦干，没有找其他同学帮忙。

同班同学似乎也习惯了，没有一个人上前主动帮忙，一群人的任务变成了她一个人的任务。回教室的时候，那个女生也都选择一个人默默地走在一群人的最后，好似欢声笑语都不属于她的世界。

有一次，理科班与文科班打扫完一起回教室的，乔煜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扔垃圾的女生，发问：“怎么每次都是她一个人打扫？”

文科班女生们对这位学神也是好奇很久了，全校都知道他不仅成绩好，品行端正，最主要还是他这张脸实在是太惹眼。

乔煜是典型的骨相帅，脸型线条流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符合当下的审美，高挺的鼻梁让他的侧脸显得更加立体，深邃的眼眸又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微笑时却又是笑眼给人一种反差感。

女生们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靠近并热情地回答道：“你说顾雨泽嘛，她人一直这样，人可好了，你让她帮忙她都会答应你的。”

乔煜听到回答没有再说话，因为他一向不相信有什么天生好人，都是有利可图，互相交换罢了。他认为顾雨泽的做法很蠢，胆小不敢主动拒绝同学们的要求，默默做事换来同学之间的一句“好人”并不值得，别人只是在利用她帮助自己做事而已。

后来，乔煜总是会在大扫除的时间悄悄关注顾雨泽，像是在和她打赌，看她扮演假“好人”的游戏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但他慢慢地发现顾雨泽在这场游戏中似乎是乐在其中的，她总是会在奇怪的细节上自娱自乐。她会在扫地时用她以为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扫，我扫，这就送叶子你回家。”

她会在提不动垃圾袋时给自己加油打气：“哎哟哟我可真厉害，力气真大呀。”她也会站在离垃圾桶还有一米的距离时，嘴里咕哝着：“今天幸不幸运，就看能不能投进了。”

她似乎有操不完的心，有时，打扫完自己班级的区域看到理科班有几处地方还有落叶就会自说自话地去清理干净，乔煜不理解她的行为，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顾雨泽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学期结束，直到升入高三，学校安排高三生不用再进行大扫除活动，全身心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乔煜就再也没见过顾雨泽，果然像她这种胆小的人根本不会被别人看见。

但奇怪的是，乔煜偶尔也会想起顾雨泽虽然一共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在月考期间，乔煜答完所有的语文试题，打算看一下教室正前方的钟，考虑是否自己还需要在考试时间分配上作出改动。

一抬头就看到右前方一个同学手放在课桌底下，手里拿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应该一些还没背熟的文言文或者古诗词。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顾雨泽，像她那样胆小的老好人肯定从来不敢做这样的事。

还有一次，语文早读结束，乔煜将收齐的数学作业交到数学办公室，他走在学校天桥上，从这个角度看恰好可以看到现在高二的同学们正在打扫那条香樟大道。

大家对于打扫任务都怀着得过且过的心理，并没有人在认真打扫，可以从学生脸上洋溢的笑容看出，他们应该是聊到了一些有趣的话题，总之不可能会是因为打扫而获得的快乐。

果然，世界上像顾雨泽这样的傻子不多，没有人会做利他人益的事情，至少在乔煜的世界里没有，除了顾雨泽。

接连几天，顾雨泽都没有出门，比起出门，她更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些无脑的电视剧或者综艺，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因此，自从那次和乔煜不欢而散之后，她没有再见过他，这样也好，毕竟他就在保安室值班，说不好哪天出门就会碰见他。

高考结束的这个夏天，似乎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向往。即使烈日灼灼，但午后的阳光像是蜜糖一般，温暖而粘腻地笼罩着这帮刚刚解放的新年轻人。

也许，在许多年之后，他们会慢慢回味“高中”二字，依稀记得在那个夏天，树荫下的凉风微微拂过,带来的一丝清爽；蝉鸣声像是无数个小小的夏日交响乐手,为这些将迎来新篇章的高中生们伴奏。

顾雨泽坐在窗边看着格外鲜活的夏天，突然很想下楼一个人去感受一下夏天的心跳。她随手抓起一个帽子，戴在头上，这更多地不是为了遮阳而是为了隐藏帽子下的自己。

她总是不习惯别人注意到她，害怕别人注意到她脸上的痘痘包，害怕别人会在背后议论她肥肥的体态，也许，遮住就可以不会被发现了吧。

她心里想着一定要避开乔煜才行，没有从正门口出发，而是选择后门，反正她也没有规划什么目的地，从哪个门出去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顾雨泽家的这个小区，虽然年份比较久，但却十分注重绿化，在离后门差不多还有十米的地方修建了一条人工小池塘，湖水在烈日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波光。曲折的小径两旁种植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绿树，像是一条鲜活的脉络点缀着这个已经历经沧桑的小区。

顾雨泽环顾了一下四周，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并没有许多人在小区里闲逛，她掏出一包早早准备好的饼干，蹲下身想看看这个池塘里有没有游动的小鱼。

只是很可惜小鱼似乎没看见她，都聚集在池塘的另一边，顾雨泽打算发出一点声响来吸引鱼儿们：“啾啾啾，快来这里有吃的。”

边说边掰下一些饼干碎屑洒在池塘里，她的注意力全在鱼儿有没有游到这头来吃饼干，根本没留意有人在向她慢慢靠近。

乔煜远远地就看见顾雨泽蹲在池塘边，手里不知在撒些什么东西。

他在顾雨泽身后驻足观看了一小会，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嘴里的话却是不停：“这是你们的午饭吗，早饭有吃吗，我听说鱼好像不懂什么是饱，我也不敢喂太多，怕你们撑死。”说完还自顾自笑起来。

乔瑜不懂这小姑娘怎么可以和鱼讲这么多话，和人聊天却是一愣一愣的，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半个字。

乔煜发现原来顾雨泽也会笑，毕竟上次去她家做客也不难发现她似乎总是在掩盖自己，一个听话，乖巧的自己。

虽然这次只是那种浅浅的微笑，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还是亮闪闪的，脸上还残留着因为日晒的绯红，鼻子上冒出来的点点汗珠都在证明此刻的顾雨泽是鲜活的。

乔煜突然很想打破这一幕看起来很美好的场景，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声：“喂，干什么呢你？”

顾雨泽被这冷不丁的声响吓到，下意识往前扑去，又因为蹲久了脚有些麻，一下子没站稳，眼看就要摔进池塘里，变成小鱼们的“小饼干”，急急忙忙闭上眼睛，等待着鱼儿们的拥抱。

潮湿的感觉并没有到来，相反是一个干爽且温热的拥抱还夹杂着一些淡雅的茉莉花香，这味道很熟悉，似乎奶奶也喜欢用茉莉花香的洗衣液。

顾雨泽几乎是一站稳就立马退开几步，跺了跺发麻的脚掌，与男人拉开一臂左右的距离，没好意思抬起头来，就也没看清是谁扶了自己一把，微微低头就看到自己鼻尖的汗珠似乎沾在了男人浅绿色的衬衫上，顾雨泽悄悄瞥了一眼好像就在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浅绿被汗晕染成了深绿，显得格外显眼，手不自觉擦了擦鼻子上的汗。

乔煜看她这一副小蘑菇样，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心想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现在就摔进池子里喂鱼了，怎么换来地却是一副避如蛇蝎的样子，自己有那么可怕嘛。

看着很好欺负的样子，怎么脾气这么大，难不成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乔煜自己琢磨着就又问了一遍：“怎么不抬头，在这干嘛呢？”

顾雨泽这才听清这熟悉的口气，除了乔煜还能有谁，听话地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就立刻错开眼神低下头去说：“刚刚谢谢你，我在这喂鱼。”继而，又盯着第二颗纽扣旁的汗渍愣愣出神。

“可是小区里明确规定，不能私自喂养池塘里的鱼，食物漂浮在水面，观感不好，而且也很难清理，人人都像你这样喂鱼，怎么办。”

顾雨泽没有想那么多，现在被乔煜提醒好像是自己没考虑周到，光顾着喂鱼了，有些吃惊地望着乔煜说：“我之前不知道，下次再也不会了，给你们添麻烦了。”好在乔煜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其实真的有点怕乔煜，怕他又直接看穿点自己什么，这种完全暴露在外人眼里的自己，让顾雨泽有点无所适从，想着该用多么完美借口才可以尽快自然的离开这里。

没想到乔煜又一次旧事重提：“发给你的道歉短信，看到了吗。”顾雨泽实在不清楚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件事情，自己原谅还是不原谅对于乔煜来说应该都不会有很大影响啊，反正他俩又不熟，以后也不会产生交集。

既然他这么发问了，顾雨泽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我看到了，可能是我忘记回你，没关系的，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不用放在心上。”顾雨泽在心里咬咬牙，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完美，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真的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乔煜盯着她和刚刚喂鱼时完全不一样的笑容，才不相信她的话，以前只觉得她胆小原来还喜欢说谎。

顾雨泽想着怎么能跳过这个话题，这才注意到乔煜今天并没有穿工作服，浅绿色衬得他的皮肤更加冷白，最上面一颗纽扣并没有扣上，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一点明显的锁骨线条，再往上就是他修长有力的脖颈。

可能是因为乔煜的半张脸被树荫包裹住，显得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更加深邃且神秘。有一瞬间她觉得乔煜该不会是这周围哪一棵绿植变成的树精吧，只有妖精才会这么勾人，谁让他今天也穿绿色。

顾雨泽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你今天没穿工作服，不值班吗。”

“我不是天天都上班，那天只是恰巧舅舅找我帮忙。”

“噢噢，那你今天怎么会在这？”

“舅舅让我去看看16栋201室有没有人，搬家公司在门口，没有通知不让进，业主电话又打不通。”

顾雨泽似乎终于找到了这场谈话结束的突破口：“那你快去忙吧，我还要往前走走。”

“一起走吧。”

“啊？”顾雨泽条件反射地发出疑问，以为他俩的交集已经就到此为止了，怎么就突然一起走......

她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好像太大，不太礼貌，立马收敛了一些呵呵两声说：“不顺路吧，你不是还要去找业主吗，13栋在另一边。”乔煜见这副好似他要吃了她一样的神情，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嗤笑一声：“已经找完业主了，我就住这小区，28栋，就在前面，顺路。”

可能是因为顾雨泽比较敏感，总感觉乔煜把最后两个字“顺路”咬得特别重。顾雨泽心想真是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了，先前嘴快说要往前面走，这下好了没回头路了。“那好，一起走吧。”顾雨泽悻悻地答应。

乔煜走在前头，顾雨泽始终与他保持些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盘算着说不定就这样悄悄溜掉也不错，反正他肯定不会发现。刚这样想着，就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肉墙。

“唉哟，怎么了吗。”

有了前车之鉴，顾雨泽赶忙抬头检查看了一下有没有又不小心把脸上的汗渍蹭到乔煜衣服上了，还好这次没有。

顾雨泽以为乔煜没听到，就又走到他身侧，抬头问他：“怎么了吗，怎么突然停了？”

“停一会等等你，看你走太慢。”

顾雨泽一噎，没想到会是因为自己，点点头：“好，那我走快点。”

“不用，我走慢点就行，这次跟紧了。”

当下，顾雨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快，周遭的蝉鸣声，街道上的汽车喇叭声，活动室里的喧嚣声似乎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的心跳声在这个夏天宣告着：这是别人第一次主动停下来等她，迁就她，看到她，注意到她，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心里慢慢滋长......

请和我多多交流，因为是废话大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