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知所求

柳旭听到天羽的话,面带惊恐,“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我是浮黎梦羽的孩子啊,你忘了吗?”天羽靠近柳旭,伸手在他的肚子上比划了两下,“当初,是你亲手把我从我娘的肚子里剖出来的,你忘了吗?”

“你...你不是天羽!你的神智回来了!”柳旭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的人不是天羽,或者说,不单纯是天羽,他的体内,还有浮黎梦羽孩子的神智。可是,他明明在他还没有生出神智时就已经将那弟子的神智彻底融入了他的神识之海啊!怎么会!

“我娘可是金吾,就凭你们区区神族,也配!”天羽轻蔑地看了柳旭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天羽走了之后,柳弗嵊又等了好一会,确定对方不会再回来时,才来到院内。

柳旭仍然保持之前的姿势,跪倒在地上,眼神涣散,一副失了神智的模样。

柳弗嵊走了过去,看着昔日威风风采的父亲变成了一个断手断脚大腹便便的样子,一时间内心各种情绪翻涌。他伸出手,却怎么都无法落下去,口中的父亲也再也喊不出口。良久,柳弗嵊才缓缓开了口,“你,还好吗?”

柳旭听到柳弗嵊的声音,吓得往后滚了滚,惊恐地看着他,“你也是来折磨我的?你的神智也回来了?”说着,他滚动着身子,失心疯了一般横冲直撞。

柳弗嵊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他想解释,可是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柳弗嵊拔剑,飞至苍穹之上。他手握长剑,用灵力驱动剑气在半空之中画了一张张符纸,符纸如排兵列阵般将后院四周围拢。他口中默念有词,那原被他握在手中的长剑飞了出去,直飞到天元宗的天空之上。白刃长剑身上浮了一圈密密麻麻的符咒,金光大耀。原来还昏暗的天空因为这金光闪闪的长剑之气,乍现出金黄的光辉,有点像落日余晖。

那如落日余晖的金光剑气一举刺入柳旭的胸口。一股强大的气波从柳旭的胸口处荡开,想要阻止金光剑气的刺入。

柳弗嵊口中念诀不停,更多的金光从他的眼睛处迸出,流向拿到金光剑气之中,只见金光剑气气势如虹,横扫气波,一举贯穿了柳旭的胸口。鲜血从柳旭的胸口处喷涌而出,他的身体如同一个泄气的球一般,瞬间瘪了下去。

金光剑气落了下来,像是在夜空中爆炸的烟火,美得让人炫目。柳旭眼含热泪,喃喃道,“谢谢你,嵊儿。”

柳弗嵊这是以魂为剑,一命换一命!

沉伶想要出手阻止,但被牧镜尘紧紧扣住了手腕。

再不出手,这小子就要死了。沉伶急了,“牧镜尘,你松手!”

“这是他的选择。”牧镜尘看着他,扣住沉伶的手不仅没松,反而还多加了几分气力。

“可我不想让他死!”沉伶不知为何,对不想让柳弗嵊死有如此大的执念。或许是因为他这一股傻气,又或者是为了保住内心深处的某一样东西,又或者是因为他们身上的气息,总之,他不想让他死。

“好。”牧镜尘将怀里的长箫扔了出去。那长箫像是有灵识一般,在金光乍现之际,稳稳地接住了柳弗嵊下坠的身体,将昏迷的柳弗嵊送到了他们面前。

在其他神族赶来后院前,牧镜尘和沉伶带着柳弗嵊,离开了天元城,回到了春心堂。

柳弗嵊上一次的伤还没好,这次挥出的金光剑气更是以魂为剑,灌注了体内所有灵力,灵域之海彻底枯竭,灵脉破损不堪。

这一次,命虽然保住了,但是柳弗嵊承接的是柳旭的神力,魂眼由神力所注,如今他体内的神力尽散,那双眼睛也彻底废了,灵脉也再无修复的可能。

“那五彩灵石碎片呢?”沉伶想到之前沈逸曾经把五彩灵石碎片给花满市另辟灵脉修炼。

“五彩灵石对他没有用。”牧镜尘说,“他要修补的,是魂眼。魂眼医治好了,灵脉自然就能修复完好。”

魂眼?

沉伶想到了之前从混沌深处用拓卷带出来的苍晖肉身,为了让苍晖的肉身拓进画卷之中,他将苍晖的眼睛暂时收了起来,就放在云笈签中。

此时,柳弗嵊缺的,正是一对魂眼。沉伶想起了现世中的花满市。花满市的眼睛,正是一双龙眼。难道说他们其实.....

还不等沉伶想明白其中关联,牧镜尘提醒道,“他要魂飞魄散了。”

沉伶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牧镜尘。

牧镜尘早知道他的想法,点点头,“可以一试。”

沉伶没有迟疑,将云笈签中的龙眼召唤而出。一刹那,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金色的流光,那光仿佛是从天而下,将在场的三人染成了金色。

牧镜尘吹起了长箫,箫声如水,幻做一团气波将那金色的眼瞳包裹住,往柳弗嵊的眼前飘去。箫声渐扬,有浓烈的药香味从那气波之中荡开,洒进了柳弗嵊的眼眶。只见已然凝结的血色眼眶像是活了起来,内里盘旋着一层黑色的深渊。金色的眼瞳在箫声的带领下,渐渐滑入那黑色的深渊。须臾,深渊中逸出无数的黑气,将那金色的眼瞳一点一点地包围、吞噬,布散在房间内的金光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良久,那片黑色的深渊终于将金色眼瞳彻底吞噬。

-

柳弗嵊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这三日,柳弗嵊意识混沌,眼睛时不时就会流血水,有时更恐怖,那眼珠子直接就从眼眶里蹦出来。好在蹦出来不久,那空掉的眼眶就会逸出一团团黑气,将那两颗金色的眼珠子召唤回来。如此往复几十次,那金色的眼珠子才彻底安分下来。

在柳弗嵊昏迷的几天,局势动荡,纷争不断。

柳旭死后,天羽像是疯了一般开始屠杀所有神族,在他不要命的屠杀之下,神族死伤惨重,最后还是在须彧的带领下才联手将天羽斩杀,经此一番,神族各大宗门受伤惨重。而最惨的,还要属人族,他们平凡普通,无力修炼,几百年前卷入神妖两族的争端之中,成为两族都能随意屠宰的羔羊,几百年后,又陷入神族宗门的争端中。

柳弗嵊醒来后,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去照看他。因为春心堂这些日子,挤满了病人。

就连柳弗嵊在的房间,后两日都住了好几个病人去。柳弗嵊一醒来,就看到自己的四周躺满了病人,他们或断手、或断脚、或眼睛被刺穿、或身体被灼伤,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浮黎霏霏见到哥哥醒来,也不过来看了一眼,就马不停蹄地去照看下一个病人,忙得脚不能沾地。柳弗嵊追着浮黎霏霏问,“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被炸断了腿的病人被浮黎霏霏压着腿,痛得龇牙咧嘴,还要与柳弗嵊说话,“什么情况?神族内讧了!我这条腿,就是被那屋顶上掉下来的梁砸断的。可怜我们这些老百姓啊...”

旁边的病人听到他说,都忍不住在一旁边哭边说自己的遭遇,“那神仙拿扇子一吹,我家的房子就着了火,还好我跑得快,只烧伤了半个身子。要是再慢一点,只怕小命就没咯!”

“我还更惨!我们一家直接被埋地里了,除了我,一个都没救回来。可怜我的婆娘,怀孕都九个月,马上就要生了。”

“......”

柳弗嵊听着听着,望着这一屋子的兵荒马乱,心情复杂。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牧大夫呢?”

一个病人给他指了指,“在院子里。”

柳弗嵊恍恍惚惚地走过去找牧镜尘。

牧镜尘刚为一众病人吹了一曲玉清补,此时正好空闲休整。

柳弗嵊看着这一大院子更混乱的场面,与这相比,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事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眼前的这些普通百姓,一场大火,一次洪灾,就能将他们之前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夺走。他们除了抱怨两句,又能如何?

面对着这些,柳弗嵊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对着牧镜尘深深鞠了个躬,“多谢你,牧大夫。我可以帮什么吗?”

等着牧镜尘的还有许多事,他见柳弗嵊如此,知道他已经自己想明白了,就让那小药童来安排他,“你跟他,他会带你。”

如此忙了整整七天,春心堂的病人才渐渐稳定下来。

柳弗嵊的心境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他也想拜牧镜尘为师,跟着他悬壶济世。

牧镜尘却不愿收他,“霏霏灵脉已筑,但神力尽失,若是以医入道,能以药气养魂,汲取天地之神气可成神力。但你不行。”

柳弗嵊之前的灵脉大伤,魂眼尽散,之后以苍晖的龙眼入体,承接了仓颉胡珠碎片的神力,无法像浮黎霏霏一样,再以医入道。

“他不收,我收。你愿意拜我为师吗?”沉伶说。收徒弟挺好的,这些日子沉伶看牧镜尘忙活,这事指挥徒弟,那事指挥徒弟,很是威风,他也想试试这种感觉。

柳弗嵊没想过这个可能,一时间有些迟疑。

沉伶被他迟疑的神色伤到了,“怎么,你觉得我不配吗?”

“我不敢。”柳弗嵊这些日子看着沉伶以一支灵签入药,溃洒众人,哪里敢觉得他不配,于是立马跪下拜师,“请师父受我一拜!”

沉伶将柳弗嵊扶起来。虽然柳弗嵊拜他为师了,但总觉得哪里还有点不对劲。啊!对了!名字!牧镜尘的弟子全是牧镜尘取的名,他也要给柳弗嵊重新取个名。

沉伶想了想,“为师也要给你换个名字。”

“还请师父赐名。”

取什么名字?沉伶一时间没有合适的想法,“等为师好好想想。”

-

春心堂的病人稳住了,但神族争端所造成的伤害,远不止这沧州城。

牧镜尘决定带着春心堂的人,一路往南沿路医治百姓。一路走,来到了一座小城——临昉城。

临昉城原是妖族的城。当年神妖两族大战,神族攻下的第一座城就是临昉城。当时,神族以屠城之势,迅速破城,见神杀神,遇人杀人,所有可见的活物统统杀掉,没有留一个活口。临昉城的妖族宗主,更是被抽皮扒筋挂在城门,折磨了整整七天才断气而亡。

这一战下来后,整个临昉城几乎没有一个活口,城内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恶臭漫天。神族后来也嫌弃这座城,直接不要了,临走前还放了把火,将那些尸体烧了个干净。或许是上天垂怜,在那些尸体烧完后,一场滔天的大雨倾盆而下,整整下了三天,将那些尸体烧成的灰烬给彻底浇了个干净,保留了一些城楼主体建筑。

临昉城本就是个小城,城内资源短缺,神力稀薄,神妖大战被屠城后,更是声名狼藉。于是后来神族划分管辖,都把临昉城扔开了。

于此,临昉城就成了一座没有无人管辖的小城。之后慢慢有人族来此安寨生息,才又渐渐活络了起来。

此次神族内战,本不涉及临昉城。可天羽最后竟逃到了临昉城,神族宗门为了追杀他,将临昉城封锁。

后来,天羽被杀,临昉城又被一场大火烧了。

临昉城此前曾建有城门,还有一些没烧坏的屋宇留了下来。如今过去几月余,之前散在附近的百姓见神族不再管,就渐渐搬到了城里生活下来。只是城内的人还不算多,且出来得早,天稍微暗一点,街上就彻底没人了。

沉伶他们到的时候是白天,城内萧条,街道上还有不少烧毁的残垣断壁,拐角的角落有几个小贩支了个摊卖菜,一边卖还一边提心吊胆地四处看。这会见到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城外进来,吓得立马窜回家,连摊子都没收。

几人走到摊子前,有卖菜的,有卖包子的,还有卖茶水的。

沉伶有些饿了,就拿了几个包子。刚拿起来,就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从摊子下传出来,“一个包子一文钱。”

沉伶蹲下身,便看到摊子的桌子底下藏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躺在摊子下铺着的一块木板上,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这会看到沉伶,也不知道害怕,又用那微弱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一个包子一文钱。”

之前慌张逃跑的小贩回来了一个,她跪在沉伶的脚边,一边哭一边乞求他们,“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女儿罢!她马上就要死了,求你们大发善心让我们走吧。”

沉伶没有接那妇人的话,而是将手伸向了小女孩的脖子处。那妇人吓得立马冲过去抱住女孩,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要杀就先杀我!”

“别吓她了。”牧镜尘说,“抱歉,我们是春心堂的大夫,是来救人的。”

那妇人怀疑地上下看了他们几眼,仍然不敢放下心来。

牧镜尘看着被那妇人挡在身后的女孩,“她中火毒了,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妇人救女心切,这时候也顾不上猜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大夫,把身后的女儿挪到前面。她能肯定,这些人绝不是坏人。因为他们要是坏人,哪里会和她费这么多话!就像之前那些神族一样,一扇子扫过来,村子里的人就死了一半。

牧镜尘右手一扬,一道白色的药气从他的手中飞出,瞬间笼罩在女孩的身上。一阵阵紫色的气团从女孩的身上飞出,被白色的药气吸食湮灭。女孩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妇人高兴地连连磕头叩谢,“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这时候,拐角的街边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有的拿着棍子有的拿着刀,甚至还有的拿着扫把就来了,一边来一边大声喊,“你们住手!要想杀云娃子,先把我们杀了!”

妇人忙起身拦在了他们身前,“误会,误会!大家伙误会了!他们是神医!他们救好了我的云娃儿!”

一场误会解除,妇人带着牧镜尘他们来到了她们村的集聚点。

集聚点很是简陋,到处躺满了受伤的病人,有的伤口溃烂了都没来得及处理,看上去触目惊心。

牧镜尘带着春心堂的人迅速给这里的人们包扎了伤口,并为他们吹奏了一曲玉清补。后续的治疗,就交给了浮黎霏霏他们。

这一忙活下来,就到了晚上。

沉伶独自上了城门。牧镜尘辗转找到了他。

沉伶倚在城门的门楼上,眼睛眺望着远方,薄凉月色洒在他的身上,安静中带着一丝哀愁。

沉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发现牧镜尘的到来。

这场争端恍若一场惨烈的飓风,肆虐过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这些普通凡人,就是那风雨中最无助的受害者,他们的生活在这场争端中被毁于一旦,每日提心吊胆,面临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这一刻,似乎有一种在心里驻扎了很久很久的心思,终于悄悄冒出了头。沉伶想为这些百姓做些什么。

神妖可以修炼,凭他们的修为恣意妄为,凡人却囿于没有灵窍,无法修炼,只能成为三族中最下等的存在。

可是为何?神妖人三族都由上古神仙所创的生命,为何要分个三六九等,为何凡人要矮神妖一截,就因为他们可以修炼吗?

可若神妖人都可以修炼,又或者大家都无法修炼,三族处于一种平等的条件下,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那人族,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被神妖两族争端所累?他们也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世界。

就在这一刻,沉伶明白了自己心中一直所求的是什么,那个一直盘旋在他灵识之海的混乱在这一刻终于寻得了解答。

他想让神妖人三族趋于平等,他想让这个世界再无突破天道的存在,他想让这个世界,万物归一。

这一条路,他知道,会很难。但是,他想试试。

沉伶坚定了心中所想,一回头,就看到了牧镜尘站在他的身后。

他白色的衣衫隐没在月色之中,风吹起了他白色的衣衫和额前的碎发,那一双清亮的眼眸此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是等了他很久很久。

万物寂静之中,他听见牧镜尘说,“我们走吧。”

不止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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