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于掌芜问。

朱招寒却笑嘻嘻，“先谈谈怎么收拾现场？”

于掌芜看着现场狼藉，才终于彻彻底底清醒过来，她从前杀魔杀妖都在人迹罕至之地，客栈还是头一次。

而且方才在楼下的时候她还清醒，在食人婆尖叫时就设了个结界，但处理事后，她是真忘了。

主要是妖魔死去后或化为无形，或被低阶灵物分解，但这非魔非妖的食人婆不同，它多数时候都是人形，所以死了也与常人无异，就不得不处理。

而且……第五家的两个孩子也实在惨不忍睹。

于掌芜不自觉，脸上升起一抹绯红。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足，她只得淡定回了句“嗯”，再借用了一下第五望归的刀，将食人婆尸身都烧了个干净，随后才又要动用灵力收拾收拾第五家俩孩子，却听朱招寒道：“我来吧，灵气不竭也得省着点。”

于掌芜愣了一下，她倒是忘了，如今世道，灵气稀缺，所以修者再怎么修也都是聚灵期，很少有人到达储灵期，更别说到了无尽期再飞升成仙，所以于掌芜这个储灵期顶峰的半仙才如此受百姓崇敬。

但哪怕储灵期顶峰，灵力用多了也得闭关恢复。

如此一想，于掌芜也不推脱，她让到一边。朱招寒只是略一抬手，第五家俩孩子身上丝丝紫红之气绕了几圈，便重新变回干净模样。

现场一番清理，再看不出任何打斗痕迹，于掌芜难得张口：“多谢。”

朱招寒拍拍手道：“口头说谢也未免敷衍了。”

于掌芜：“那你想如何？”

朱招寒走近，“我们谈谈？”

其实于掌芜自己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他，便应了。

只是，于掌芜坐在客栈的屋顶上，看着白发金冠的朱招寒，一时忘了自己究竟要问些什么了。

两人相视半晌，还是于掌芜先问他：“所以，为什么不在屋里聊？”

朱招寒眯眼看她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是不好的。而且，你不觉得在屋顶看月亮是一件极具风雅之事吗？”

于掌芜抬头看天，月亮还没升起，百姓早已入睡，连烛火也只有一星半点。

她再看向朱招寒，寒风呼啦啦吹过，他那原本柔顺的白发迎风乱舞。

“风雅？”于掌芜信了他的鬼话。

朱招寒理顺白发，笑道：“夜黑风高，与你同坐屋顶闲谈，风雅到极致。”

于掌芜扶额：“所以你要谈什么？”

“不急，先坐会儿。”朱招寒侧过脸不再看于掌芜。

于掌芜：“……”

若不是她有事要问他，此刻朱招寒早被踢下了屋顶。

但如今，海面风平，灯火伶仃，巷子里偶尔有狗吠猫叫，身边此人安静，倒与三百年前那个人，有了一点重影。

那时候于掌芜还不是半仙，只是他源流山朱氏收在身边的一个小弟子。那时她刚从神山出来不久，面上还残存着魔魇抓挠留下的残伤，神识仙力不复，人人都道她憨傻不理，她本以为朱招寒也是如此。

直到她发现，朱招寒站在高台，不与任何人来往。

“你看什么？”

于掌芜回神，发现朱招寒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伏在眼前不到毫厘之间，眉眼弯弯问她。

于掌芜下意识推了他一把，却不想他翻了几个跟斗，竟直直落下了屋檐。

于掌芜来不及细想，随着朱招寒一同落下去，抓到朱招寒之后想要用灵力稳住身形，反被朱招寒一把攥住手臂，一通拉扯之下两人齐齐摔在地上。

“你做什么？！”于掌芜气急。

却看到朱招寒皱眉闭着眼睛，她又觉得自己还是过于急躁，正要检查朱招寒情况，却听他气若游丝道：“芜芜，你压到我了。”

于掌芜：“……”

乱，太乱了。

窘迫间，她连忙从朱招寒身上爬起，仓惶想要逃离，却被朱招寒抓住衣裙，“芜芜，好疼。”

于掌芜站得僵直，生硬道：“你自找的。”

朱招寒委屈巴巴：“可是，是你压疼的我。”

于掌芜扯过衣裙，“你想怎样？”

朱招寒：“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回答我。”

朱招寒一看就是憋不出好问题的人，于掌芜想走，却听他道：“哎呦！”

于掌芜叹气，“你也回答我三个问题。”

朱招寒还躺在地上，“好，你先问。”

喊疼的是他，一脸享受惬意地躺在地上的也是他。

于掌芜多一眼都不想看，便自顾自走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下，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第一，你认识我吗？我是说，三百年前。”

问完怕朱招寒不好好回答，又补充一句：“要想我认真回答，你最好也认真回答。”

朱招寒脸上笑意浅了一些，他起身走到于掌芜旁边坐下，略疑虑地看了眼于掌芜，道：“我才出世不足半月。”

于掌芜：“正面回答。”

朱招寒：“不认识。”

“好，”于掌芜点点头，“第二，你那天为何出现在义庄？”

这个问题朱招寒倒是没有犹豫，立马道：“因为你啊。”

朱招寒不认识自己，于他而言，两人认识不过几日，“因为你”这样的答案原本不该为人所信，但不知为何，于掌芜愿意相信，只是其中必定存在什么深层的原因罢了。

深层的原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得到答案，于掌芜便也不问了，那这最后一个问题……

她道：“最后一个，那日你明明死了，怎么逃脱的？”

她从前杀的魔头，没有人活过来，当然，或许是因为那些魔头都是被砍了头的缘故。如此一想，于掌芜便无意识望着朱招寒的脖颈。

她看得直白，朱招寒盯了一会儿也没见于掌芜眨眼，便抱臂乐呵道：“我知道我容易让人浮想，但没想到你也……”

于掌芜：“……回答问题！”

于掌芜面冷，朱招寒只好一秒正经，道：“不知道，我刚出世的时候虚弱，其他魔物自然想要杀了我取而代之，但他们，杀不死我。”

杀不死。朱招寒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先前于掌芜杀他的时候才要张开双臂，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于掌芜眼睫半合，眸中浮光暗淡，她冷言道：“该你问了。”

“嗯……第一，你真的是半仙于掌芜吗？第二，我怎么感觉，你是我的同类？第三，我还没想到，你欠着。”

这三个问题问的极简随意，以至于于掌芜有种错觉，朱招寒并不想问什么问题，他只是想耍她，但到底答应了，于掌芜便快速回答：“第一，是于掌芜；第二，不知道；第三，随便。”

他所问第二个问题，于掌芜确实不知道，她确实曾被魔气侵扰，也确实在极偶尔杀魔的时候会失控，甚至有时候会享受，但师父说过，这不算是魔。于掌芜相信了三百年，但闭关冥思时也会怀疑，所以她答不知道。

她本以为朱招寒会通过第二个问题问出第三个，但他没有。待到于掌芜回答完毕，他便转头望向虚空，道：“知道了。”

语调淡淡，竟像是掺杂了点微小的失落。

言于此，二人皆沉默。

这一晚浮躁不宁，于掌芜心中疑虑解了一半。恰在此时，又听鸡鸣三两声，她便告了辞回房休息。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于掌芜刚要开门出去，就撞见第五望归在门口踱步，她问：“有事吗？”

第五望归低头挠脑袋，嘟囔：“呜呜呜呜呜。”

这含糊不清地语调，于掌芜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第五望归抬起头：“姑姑要见你。”

姑姑？这三百年，于掌芜其实很少关注修仙世家，但第五家有两个主事，她略有耳闻。

他们家是这三百年才独立出来的修仙氏族，当今家主是第五慧百，她有两个堂妹，就是这两个主事，一个叫第五罗棉，一个叫第五满芳，不知道要见她的，是哪一位？

“哪个？”于掌芜问。

“啊？”第五望归呆呆的，半晌才道：“是罗棉姑姑。”

第五罗棉，第五氏家主的候选人之一，后来落选也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尽心辅佐堂姐，甚至不曾招婿添子，一颗心全扑在第五一族上面，算得上是第五氏的半壁江山，这样的人物，要见她？毕竟第五望归也不知道于掌芜就是于掌芜。

她心中疑惑，便让第五望归带路。

本以为会被带去其他地方，却被第五望归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推门进去，于掌芜便看见一人背对着她坐在桌前，那人一头红发梳得一丝不苟，绣着金色火纹的红衣穿得干练，与他们家那两个小辈简直不像是一个家族里出来的。

她听到门响便起身转过来，面容温和，不是于掌芜想象中精明的样子。

于掌芜没记错的话，她大概有两百多岁了，但她脸上看不到过多的沟壑，还是个美人的样子。

她见了于掌芜便赶忙上前双手抱拳道：“第五氏罗棉，见过半仙。”

于掌芜嘴角还带着刚刚挤出来的笑容，但整个人却愣了一下。

没有过多的寒暄，没有确认身份，而是直接说半仙。

于掌芜仔细回忆了下自己的三百年，她很少在世人面前露面，所以百姓只知其名，未知其貌。

这第五罗棉如此自信，倒叫人恍惚。

于掌芜只停顿一瞬，便也对她行了个礼，十分妥帖自然道：“不知，主事为何找我？”

第五罗棉邀请于掌芜坐下，又叫了石化当场的第五望归看茶，才一脸难为道：“我此次来，本是为了带回少微，但望归说这里还有个人也中了无影，只是这人三魂六魄都丢了，恐怕是不好治了，又听闻您在此处，便请来问问。”

于掌芜只觉得，这人不愧是第五氏半壁江山，短短几句话间，于掌芜就明白了她的真正意图，便直言道：“不知，主事需要我做什么？”

第五罗棉闻言一笑，温和道：“半仙果真爽利，不知您是否还记得‘神山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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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