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寻找母亲。
她的母亲。
可是……母亲已经死去了,在她出生的那一刻。
那么,此时,是谁在唤她?
她又是谁的母亲?
少女茫然地低下头,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沿着她走过的道路,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远处留下了两串足印,原来,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只是她沉迷于自己的寻觅,一直没有注意到。
此时,小小的身影,终于到了她面前。
他欢喜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女孩看不清这孩子的面容,他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那欢喜与期待,如此清晰地传递到她脑海中。
她的孩子。
怀抱被填满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忽然被从未有过的满足与甜蜜填满,这一路不知疲倦的追寻似乎终于有了终点,她抱起孩子,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可在这一刻,巨大的痛苦与悲哀忽然如巨石一般压在她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起来。
风声在此时静止。
是什么,女孩茫然地想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痛苦?她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娘亲……”虚弱的呼唤将她的意识拉回。
女孩茫然地低下头。
她的目光忽然凝住了。
血,目光所及,全部都是血,她怀中的婴孩被开膛破肚,只余下一丝微弱的生机。
是谁?是谁下的手?
愤怒在心中酝酿,然而却又似乎被什么压制住,让她不敢真正去想,不敢去触碰那真相。
但指间的稠黏却终究无法无视。
女孩的视线缓缓下移——
那一瞬间,她忽然无法抑制地崩溃起来。
她的手,正深深地陷进婴孩的胸膛,它的心脏在她手中,被生生捏碎!
稠黏的液体,溢了她满手。
是她!是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在女孩崩溃的视线中,她看见婴儿的面容,漂亮得难以置信的面容,隐隐有那个少年的影子,黑亮的双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神色悲戚而痛苦,稚嫩的呼唤涌出:“娘亲……”
那张脸,和此时洛缓面前的,一模一样!
洛缓早已双腿瘫软,跌坐在地上,她看着少年依旧笑意盈盈的面容,再也掩饰,颤声道:“你到底是谁?”
事到如今,其实也没有掩饰的必要了。
少年方才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神色虽然依旧是一种刻意的干净无辜,但一双漂亮的眼眸中,却沉着极复杂的情绪,似痛楚,似爽快。
直到洛缓出声,他才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随手将手中“婴儿”给甩了出去——在被他扔出去的同时,那个“婴儿”重新化为了灵芝的模样,虽然仍极肖似人形,但和之前的残酷血腥完全不可同日而言。
原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幻形术而已。
少年一步步向她走进,他的步伐非常缓慢,背后是漂亮得近乎梦幻的暗红血月与萤色湖泊,大片的蓝色花田释放出迷幻的香气,这一刻他似乎成了这无垠的花海的化身。
对方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然后蹲下身,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面容已经完全幻化成了另一幅模样,洛缓非常确定,这绝对不是醉澜的面容。
更精致,更魅惑,更妖冶,更稚嫩……少年的漂亮与成年男子的力量感在他身上矛盾地融合,然而他给人的最大感受,却并不是这两者的任何一个,而是一种孩童才有的纯真赤诚。
这份纯净的赤诚,很容易让人忘记,他是怎样的一个恶魔。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忽然被打开,醍醐灌顶,在这一刻,直视着少年的眉眼,洛缓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在对方身上感到那种熟稔感。
对方眉眼中的相似之处……除了诀弦之外的部分,并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而是属于……她自己!
她自己。
他是……
真相太难以承受,梦境的碎片已经预示了太多,洛缓双眸酸胀,有什么东西要飞快地涌出来,她隔着朦胧的泪光看面前的少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切该如何接受?她该如何接受?
少年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发,动作几乎称得上温柔。
然而他的话语,却与温柔没有半分关系。
他看着她,轻笑出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敢吃,为何不敢吃这灵芝。”
最后一层窗纸终于被捅破,洛缓眼中的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她浑身颤抖,连牙关都在打战。
她在少年似温柔似嘲讽的笑容中几乎崩溃,肩膀颤抖,她试图避开他的视线,然而少年的手定定地握住她的肩膀,让她完全没有躲避的机会。
“你究竟是谁……”她在颤抖中泣不成声,重复着这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问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疑问,还是难以接受地神经质的重复。
“母亲。”这个称呼终止了她的逃避,少年直视着她的双眼,他在笑,可眸中分明也含着泪,“您不好奇,我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洛缓,西幻人士,本体为绝迹万年的洪荒神株凤凰羽兰,仰仗血统优势,未满千岁已受封神位。
为人算计,千岁之时被贬入轮回,受九世轮回之苦。
她在下界经历了一千年。
但这一千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却是直至今日,她才真正知晓。
天界有轮回境,受祖神掌管,魔界有梦尘湖,如今的主人,是扶南。
是了,他叫做扶南。
洛缓先前听过司爵所说的复活司晨的计划,但她不曾想到,对方口中,自极渊而出的强悍妖君,是她的子嗣。
幽蓝的花海之中,整个湖泊在她面前倾覆,化作巨大的水镜。
这一刻,洛缓才知道水中那些微弱的萤光生物是什么——那不是水母,而是一个又一个的,魂灵。
因执念而生,因羁绊而来。
魂灵在空中游曳,而她,则顺着魂灵指引的方向,去往自己的前世。
纠缠她多时的画面在这一瞬间铺展开来,像是乱了多年的死结忽然在水中解开,她看见自己的面容,墨发雪肤,额间有繁复的古老铜饰。
那分明还是一张孩童的面容,稚嫩而圣洁,然而她的神色,却远比活了千年的洛缓更加成熟,甚至近乎苍老萧瑟。
与此同时,一种惊人的美艳在她眉目间流转,带着冷寂的死亡气息,洛缓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铸就出这样一个她?
她凝视着她,如同看待前世的自己,又如同在透过镜子看另一个自己。
许久,女童忽然笑了起来,她轻声说:“我的名字,叫做暗雪。”
女童在这一刻抬起手,苍白得几近透明的掌心,有无数蜿蜒的细细的纹路透出光来,像是某种古老的法印,又似乎仅仅只是从她身体里透出来的光。
洛缓在这一刻,着了迷般地抬起了手,透过无形的屏障,与女童的手掌相碰。
女童的神色沉静而近乎悲悯,如同夜色下的大海,平静无波。然而,在相触的那一刻,无数的记忆与情感瞬间凶猛地向洛缓用来,沉静的大海在一瞬间露出它的真面目,她感到自己仿佛独行于风暴之夜的孤舟,在大海的残酷中,被拍打得支离破碎。
“暗雪。”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似乎是清澈的童音,然而很快,又变成了一个清冷中透着厌倦的少年的声音,“就叫她……暗雪吧。”
她在这一刻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暗雪,这并不是一个用于世俗中的宗命,而是教名,身为陌国唯一的嫡出王嗣,她在宗族间的名字,唤作陌缓归。
然而对于她而言,暗雪这个名字的意义更大。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因为这个名字的存在,她才能成为陌国无可置疑的唯一王储。
因为,赐予她这个名字的人,是昀国的大祭司,诀弦。
洁白的灵兽载着华丽的车舆在雪地中奔驰如风,幼小的孩童从厚重的帘子中探出头来,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许多人说,作为一个小小的方国王嗣,她能得到大祭司赐予的名号,是因为她的母亲,明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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