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烤人。
见陈玉没有继续询问关于外域人类的问题,马上发开始发表他的分析结果,乐呵呵地说:“我也不是专业检查意识体的,只能测个大概。你呢,缺少时间轴模块,晚点可以买个【历史及时事数据库】,校正一下时间;基本常识没太大问题,但肯定没有顶级数据库;分析推理能力感觉是偏上,毕竟你都能假设情景。不过我觉得你最厉害的一定是拟人模块,具体细节我没法儿知道,就感觉吧,你特别像人类!”
我谢谢你啊……陈玉无语凝噎,没想到这会是自己最大的优点。
陈玉先就她最关心的点提出自己的疑问:“你不是没见过人类吗?怎么知道我像人类?”
马上发提溜了一下腰上缠着的老鼠尾巴,答道:“首先,你是99%的碳基结构!意识体的身体以无机物为主,我们得清除怪物,战斗是家常便饭,因此身体强度直接决定意识体能生存多久。躯体材质越接近人类,战斗力相应越低。所以意识体加装碳基零件一般是挑头发、阑尾这类不怎么影响作战的部分,还得花大价钱。毕竟,每个意识体的最终目标都是在身体构造上尽量接近人类。”
“还有,”马上发继续道,“你的人格很综合,不像是单纯由一个或者几个【拓展包】组成,可能是相当多的【拓展包】形成的复杂集合体。你如果好奇,可以试试调用安装日志。但初始人格的成分只有原厂能查找,我们不知道出厂的时候自己都装了怎样类型的人格,只有后面自己买的【拓展包】才有日志记录。”
陈玉打从一开始就觉得马上发有点话痨,现在相当怀疑马上发安装了【唠叨拓展包】。尽管身边有个唠叨包特别适合她的现状,但信息量确实太多了!
扛着三条臭老鼠尾巴,身上像挂着流放囚犯戴的枷锁。陈玉一边在年糕般的沙子里徒步,一边还要思考。好在马上发贴心地给她留出了处理时间,暂时闭嘴了。
赤足走在粗砺滚烫的砂石中,一阵阵的刺痛维系着她因炎热涣散的神志,陈玉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到达栖居地前,她至少得初步形成基本的生存纲领。
第一,不能暴露自己是人类。
马上发很明确了,他们所在的外域没有人类,只有伪装人类的怪物。假如现在陈玉尝试证明自己是人类,大概率被一枪爆头。
尽管通过“保护及供养人类”的说法,陈玉能够判断这个世界里,人类作为一个群体,至少在重要性的层面上,是高于人工智能的。但她还是不敢冒险去试探自己是否在马上发必须“保护”的人类范畴里,天知道“验证”和“消杀”的先后顺序呢?
马上发和诺非然说过的话中,那些古怪的用语在代入“AI机器人”这个角色后都变得合理了:“死机/关机”指她的昏迷状态;拆卸她的手指是因为“碳基零件”能卖个好价钱;“留主机”估计是保存她的意识;人工智能之间存在“伦理代码”,相当于理论上人类不应互相残杀;数据库和拓展包就是后台程序,建立人工智能的“知识”和“人格”……
自发现她起,马上发和诺非然完全没有考虑过她是人类的可能性,也从未怀疑陈玉不是意识体。同时,在马上发表明他的人工智能身份前,陈玉更倾向于认为他是通过未来科技改造身体部位的人。所有的对话和互动没有给陈玉任何的滞涩感和伪人感,如果闭上眼睛,只跟他们对话,陈玉没有自信能直接判断出对方不是人类。
在这里,人类和人工智能的划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简单粗暴:城里的是人类,城外的是AI。
所以,在获取更多信息前,她要做到的第二点就是:伪装AI。
陈玉咽了一口微薄的唾液,回忆起上辈子看过的那些关于人工智能的文章,调戏过的GPT,嘲笑过的甩着手绢跳着舞的秧歌机器人。
凡事主要讲究一个分寸。陈玉认为目前第二点最大的挑战在于,她怎么拿捏“人类”和“人工智障”之间的火候,言语动作中如何自然地流露出几分机械感。既不能丧失“智能”的部分,还留有一丝人性美……
马上发提出AI都有一个在身体层面成为人类的梦,替换类人部件要花高价。从人类的角度来看,特别像某种消费主义陷阱,但是针对人类创造的人工智能?陈玉不免感到些许怪异。
没去深究,陈玉决定先给自己加一条人设:痴迷于人类身体的整容怪。这样大概能解释为什么自己从头到脚都像人,也符合她目前的穷光蛋状态。
AI也要赚钱,而且好像没那么容易赚到钱,马上发和诺非然都不像是有钱人……
在填埋场被老鼠摸脖子的感觉仍会时不时跳出来,令陈玉后脑发麻。她并没有能跟这种怪物正面作战的自信,所以未来的职业选择先排除前线战斗类,她得了解一下其它工作。或者跟马上发合作,他提供老鼠尾巴,自己负责编网兜,销售后分成,走轻创业的道路……
正当陈玉打算继续在脑海中完善自己的拓展包设定和未来规划,思考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打断。陈玉惊觉:模仿AI的重点不仅在于“像AI”,更在于“不是人类”!
陈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在热烈的阳光照射下,第一次意识到身为人类要面对的致命危机:吃喝拉撒。
她好想喝水。
——
诺非然传送回来,先在房间简单冲了冲满身的沙子,那股子死老鼠味儿也散得七七八八,才去敲了老木头家的大门。
老木头带着小木头住在一幢二层小楼里。一楼有前后两个门,前门进去是老木头开的修理铺,硬件软件都只能小修,没有大修的条件。一般客人过来也就是为了用他的扫描仪,梵天牌,最新款,用一次35代币。先看什么问题,再决定要不要修。八区的意识体,能将就的,基本不会花钱修。
后门只有老木头一家和他的熟人出入,打开就能看见特别空旷的一片平地,以及经常在后院跑圈儿的小木头。
小木头给诺非然开门,打招呼:“非然姐姐,白天好!”
诺非然摸了摸小木头圆溜溜的脑袋,问他:“白天好!你爸爸呢?”
“在二楼,我喊他!”小木头很积极,“爸爸!非然姐姐找!”
“哎,来了,稍等等。”随着话音,二楼传来闷闷的碰撞声,好像有人在地板上跳。
唉,等吧。诺非然惆怅地找了块空地坐下,帮小木头数他跑了多少圈。
小木头跑到第27圈时,从二楼响起的咚咚声终于降落到一楼,诺非然还是盘腿坐着,看向楼梯口出现的那半截人。
老木头撑起双臂,把自己的半截身子挪下最后一阶楼梯,皱巴巴的、老树皮般的脸上,裂出一个笑:“非然来啦?哪儿坏了?”
“我没事儿,就是遇见个挺奇怪的意识体。99%碳基,没污染指数,也没在身上找到出厂信息。虽然是个会在填埋场大喊大叫的白板,但有名字,能对话,有分析能力。总之,我的数据库里匹配不到类似的工种,想找你问问。”
诺非然说着,老木头撑着手,慢慢“走”过来,看了一眼还在跑圈的小木头,把自己墩在诺非然旁边。
“人呢?不带过来直接上扫描仪?”老木头问到。
诺非然表情一言难尽:“没钱,被马上发哄着跟他走路回来,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
老木头拍拍手里的灰,捋了捋挑染得跟山鸡毛似的胡子,尽管很是稀疏,但能看出来精心打理的痕迹。
沉思良久,老木头说:“我听说,城里有种比着人类生产的意识体。除了脑子是主机,哪儿哪儿都跟人类一模一样,比如皮切开有黄色的脂肪,流红色的血……”
“听上去没什么用啊,”诺非然皱眉,“只在城里用?不在外域杀怪物?帮人类洗衣做饭的那些杂活儿,无智体就够用了。城里还有别的非要意识体做的工作?”
老木头又瞟了一眼小木头,正在院子那头,他神神秘秘地向诺非然勾了勾手,示意她靠近点。诺非然凑近些,听他道:“你是医生,应该懂得多。人类嘛,哺乳动物,城里多少年没有后代繁衍了,有些事情不就找上意识体做……像你我这样,冷冰冰硬邦邦的,没意思。懂不?”
这番话在诺非然听起来实则没有逻辑,她知道老木头的处理器比自己的好,但对信息的逻辑联想也差距太大。
她是医生跟哺乳动物有什么关系,繁衍后代跟温度和硬度又是什么联系?
老木头见诺非然闷声使劲加载,他都快听见散热器转出螺旋桨的声音了,压低声音明示:“交.配!狗找狗,猫找猫。人就找人,或者特别像人的东西。你遇上的意识体,保不齐就是城里用来解决交.配问题的!”
诺非然惊呆,小声说:“这不是违反法典了么?法典规定,非实验室环境下,意识体不能接触人类。”
“所以啊!”老木头一拍地面,“那个意识体是白板,没型号,在填埋场。ta要么是实验室的废品,要么是被偷偷处理的违禁品!”
诺非然松了一口气,八区这个鸟不拉屎又鱼龙混杂的地方,稽查队三年来不了一回。只要陈玉是意识体而不是别的什么幺蛾子,就不会给栖居地造成太大的麻烦。
她紧赶慢赶来找老木头打听,是担心马上发被“99足碳”代表的财富迷中毒了,把怪物带进栖居地。没人知道外域的污染升级到何种程度,会有什么新的怪物诞生。
诺非然换了个手撑地的姿势,双腿岔开坐着,看着还在疯跑的小木头发呆,又替陈玉起了一丝担心:杀不了怪物,扛不动资源,在八区也找不到目标客户,怎么生存?
太阳渐渐西斜,影子慢慢生长,老木头在给小木头喊加油。失去臭氧层阻隔的紫外线在人间张牙舞爪,阳光依旧明媚,但只照耀不懂欣赏的意识体。人类拥有了一切,却晒不着太阳。
诺非然的眼睛被小木头脑壳上的反光闪了一下,她将此刻存储为,“小木头晒太阳”。
陈玉:我是想下海经商!不是下海口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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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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