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人此时也没了继续撸串的心情,打了个车一起回家。
段夕暥靠在车窗上,窗外光影明灭,照在他脸上有种紧绷的苍白。
他翻出论坛首页那条红字飘高的帖子,截图,发给了班主任,很快收到了回信。
高二(3)班的班主任是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或许是因为语文老师都有的儒雅气质,每每穿着背心挺着肚子,拎着保温杯夹着书走进教室时,总给人一种长衫先生的错觉,因此得了个雅号:“背心先生”。
“背心先生”作风老派,骤然看见自己班上的学生跟这种性质恶劣的桃色负面八卦挂上钩,差点没把茶喷出来。
【和光同陈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段夕暥打字跟他解释,对面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来,那急切的语气好像恨不得顺着网线钻过来。
“怎么回事啊这是,照片上那真是你?”
班主任老陈的语气说不上严厉,可第一次面对长辈的质询,段夕暥不由得挺直了背,喉咙有些发紧。
这种紧张感跟他上辈子想偷偷把苦涩的药倒掉,却被主治医生抓包时很相似。
他没有什么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因此只能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经过以及他们的猜测告诉了老陈。
“事情就是这样,老师,您看有没有办法把帖子的热度先压下去。”
几句话交代完,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旁的吴鹄凑过来,作证似的:“陈老师,段夕暥我最了解了,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请您相信他。”
陈老师不教吴鹄他们班,却一下就认出来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是吴鹄,无他,盖因这两个小伙子经常同时出现在办公室。
两个调皮学生老实跟他交代,还乖乖保证,请他相信,这令陈老师一时感到有些魔幻。
但很快他就回过味来。
他带了段夕暥他们班将近两年,依照他对段夕暥的认识,这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小少爷虽则骄纵了点,但也不敢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何况这次是帮助同学却被诬陷,还主动打报告,态度诚恳地请求老师的帮助,颇有一种“回头是岸”的既视感。
老陈顿生感慨。
秉持着就事论事的原则,老陈当即联系学生会的负责老师反映了情况,负责老师很快也给出了反馈。
本来学生会的人不定时会关注论坛的情况,但今天由于全校卫生大检查,一时疏忽了,这才导致这条性质恶劣的帖子一路飘红。
不出半个小时,那条帖子就被压下去了。
段夕暥和吴鹄早就到了小区门口,他俩站在下车的地方,凑头看着那条帖子沉没,才纷纷松了口气,各自回家了。
“有什么最新消息记得告诉我,我可以作证的!”临走前,吴鹄挥挥手。
“知道了。”段夕暥应了一声,也进了家门。
虽然帖子热度降下去了,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陈老师把这件事情上报上去,年级办公室的领导们也知道了,通知说必须严肃处理。
【和光同陈老师:小段同学啊,虽然我相信你,但这件事情影响恶劣,在同学之间已经造成了严重的负面效果。】
【D:老师,我知道。】
段夕暥申请查监控来证明,老陈同意了,等第二天工作人员上班就去查。
【和光同陈老师:但有一点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由于之前实验室事故的影响,实验楼顶楼的监控摄像头部分受损,不一定能够看到我们想要的画面。】
【和光同陈老师: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们一定能还原事情的真相,早点休息吧,明天可别迟到了。】
段夕暥当即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此时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和老陈的交流中止了,他又重新点开于禛的对话框,想把事情的进展告诉他。
可他还没发消息,聊天框上方却突然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段夕暥捧着手机等着,过了好一会,才弹出了一个短短的气泡。
【于禛(猫猫头):想法很好,但是】
对面顿了一下。
【实验楼顶楼没有监控。】
这两句话回复的是一个小时前,段夕暥告诉于禛终于有办法了的消息。
晚饭后于禛打发走陆启飞,刚洗完澡躺在床上,洗去一身粘腻,身体终于舒服了,精神便有些倦懒。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监控。
只是他去的那间教室,由于之前的爆炸,监控摄像头也损坏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拖着没有维修,而楼层里的其他监控都照不到那间教室。
这也正是他选择在那里捱过生理期的原因。
靠床的窗外溜进来一丝凉气,于禛抬手把窗户关紧,瞥一眼窗台外,先前那只小麻雀早不见了踪影。
同处舆论中心,他却没有半点着急。
其实他不是很在意,淡漠地看着段夕暥的情绪起伏,甚至心底感到一丝隐秘的快意。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段小少爷,何时品尝过如此狼狈的滋味?
【D:所以查监控不可行。】
【D:怎么会这样。/枯萎/】
指尖划过新消息弹窗,屏幕上隐约映出少年嘴角嘲讽的弧度。
【D: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陈老师说了这件事情,一定会有办法还你清白的。】
于禛一愣,一时有些抽离。
他刚才仿佛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
他好像看到段夕暥落入泥淖,无数漆黑肮脏的触手将他拖往深渊,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眼底光亮逐渐湮灭,最终臣服,像洁白的木香花被污泥绞碎。
而他自己,则在黑暗深处静静地窥伺、等待。
那种想象令他战栗,伴随体内的热潮一**涌来。
热度蔓延,滚烫。
抽离的瞬间,仿佛还有淡淡的花香萦绕鼻尖,而木香花却不见踪影。
于禛大口呼吸着。
他说不清楚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只能归结于……接触段夕暥信息素留下的后遗症。
莫名地,他感到此时的自己比段夕暥更加狼狈。
“叮铃铃……”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于禛的思绪。
他坐起身,稍稍平复了下,接起这个意料之中的电话。
几乎是刚接通的一瞬间,男人的咆哮如雷光而至,落到于禛耳朵里,却自动滤掉了声音。
“你表叔都跟我说了,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连在学校里勾引同学都做出来了,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之前偷答案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结果倒好,一件比一件丢人!简直跟你妈一样——”
于禛原本沉默地听着,此时却再也忍不住,在男人嘴里吐出肮脏词汇之前截住了话头。
“是吗,”他冷笑一声:“儿子随爸,我以为你应该感到高兴。”
“你!”男人怒喝一声,无声对峙片刻,电话那头冷下声来,“知道维护你妈,骂你老子倒是一套一套的。”
于禛眸色沉沉,几乎想立刻挂掉电话。
“还有什么事。”声音像淬了冰一样冷。
以他对他爸的了解,他并不认为对方打电话来就只是单纯想骂他。
“有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男人呵斥一声,半天没有等到于禛的反应,如果不是通话计时还在继续,他都怀疑这小兔崽子给他挂了。
“这几天我有事走不开,下周我来学校给你办退学。”
于禛猛地睁眼,胸膛里像燃起了一团火:“你凭什么?”
“你别忘了,你的监护权在我手上。”男人的声音宛若鬼魂,阴冷得人骨头缝都打颤,“你都做出这种下贱的事情了,在学校里还呆得下去?”
“我会安排你去美洲留学,和周二少一起,你们好好培养感情。”
周二少是这个自称他爸的男人为他挑选的联姻对象,称呼里有个“少”字,指的却不是他的年龄,而是他的心智。
在他爸看来,他一个没有信息素的Omega,嫁给一个痴傻的中年Alpha,倒还是他占了便宜,毕竟周家家大业大。
“不去。”于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生硬的两个字。
他再也忍受不了,不给男人再次开口的机会,挂断电话,颓然倒在床上。
屋子里没开灯,巷口昏黄的灯光从窗户玻璃透进来,像蒙上了一层冰冷的滤镜。
少年精致的面容被冰冷的光影切割,如一把薄如蝉翼的冰刃,脆弱又凌厉。
倏尔,门口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
是于老头离开的脚步声。
于老头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每天都去两条街外的小公园里打打拳、下下棋,可此时他刻意控制的脚步声却显得拖沓。
心疼,愤怒,却无力。
自母亲去后,于禛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般,感受到外公的苍老。
冰面上出现了裂纹,热潮如洪水将于禛卷入淹没,陷入模糊的意识深处。
*
舆论像黏在糖上的蚂蚁,怎么也甩不掉,并且还会越来越多。
原帖被压下去了,讨论度却一点没降,甚至攻击范围还因热度被压而扩散。
第二天,许多新帖子如雨后春笋般钻了出来,隐隐有斥责学校“为免名誉受损而掩盖真相”的言论风气。
今天论坛管理员几乎全天在线,可还是按住了这头,那头又冒起,怎么也控制不下来。
事态有愈演愈烈之事,甚至办公室里都开始讨论这件事情。
张裕有点慌,作为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他隐隐感到局面在逐渐走向失控。
他本来只是想让段夕暥被大家骂得狗血淋头,顺便再去办公室坐坐,背个处分什么的,没想过会闹得这么大。
现在这件事情的热度,已经比他去年带人和三中的混混约架的反响还大。
而且,他在背后做的小动作好像被人察觉到了,连学生会的沈菡月都跑到他们班来质问他,问到底是不是他在传播谣言。
沈菡月可是校花,女神级的人物,他曾经吊儿郎当地冲对方吹过无数次口哨,都没吸引来对方的一个眼神。
现在却因为这件事情找过来,他段夕暥何德何能。
到底是少年人,张裕有些畏缩了。
午休时间,他再次把大圣约了出来,询问他的意见。
大圣说:“水花不大,怎么淹得死人?舆论嘛,就是这样的。”
“那这个事情,不会波及到我吧?”张裕给大圣递了根烟,小心翼翼地问。
“你大圣哥我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身上溅到过一滴水花?”烟头猩红明灭,大圣给张裕吃了颗定心丸,“听我的,保准没事。”
“要是他们问起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装傻,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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