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行接到电话的时候，是N国的傍晚时分，极其短暂的日昼没来得及舒展，便匆匆谢幕。

而他正盯着屏幕里的讯息发呆。

【你还要在国外躲到什么时候？】

来电显示的名字叫他心跳一停，却在看清名字后又忍不住失落。

“国内现在是午夜十二点，你们做明星的，都不睡觉的吗？”

那边的声音十分含混，“谢衍行，他说…他是Alpha。”

背景音里轰噪的声音十分刺耳，谢衍行眉头皱紧，“你在酒吧？”

那边咕嘟咕嘟的一阵水声，“他说！他是Alpha哈哈哈哈哈……”

“Alpha啊！”

“他是该死的…Alpha……”

“谁啊，你说半天连个有用的字儿都没有，你脑子进水了？”

“进酒了。”闻谕宁喃喃道，“我他妈就是条狗…我明明…明明栽过跟头了，但我还是觉得…觉得可以再试一试……”

听到这里，谢衍行终于后知后觉，他在说些什么东西。

“祁今昭？你不是和他一起参加综艺了吗？他不是…有Alpha？”

“那是你瞎了！那天易感期的是他啊…他是Alpha！你和我都是睁眼瞎…哈哈哈哈该死的Alpha啊……”

祁今昭是Alpha。

谢衍行陡然陷入沉默。

又是一阵咕嘟咕嘟的水声。

谢衍行重重叹了口气，“要不要来这里散散心？”

“你陪我喝酒吗？”

虽然谢衍行在很久之前发过誓，绝对不会再和情绪上头的闻谕宁喝酒，但他还是要破戒了。

“好啊，你只要来，不醉不归，一醉方休。”

“行啊…等着我，录完节目就去……”

黏黏糊糊的声音终于挂断。

谢衍行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此恨绵绵无绝期呐。

*

夜场震耳欲聋的音乐聒噪无比，仿佛五脏六腑都混在浑浊的节奏里撞击搅缠。闷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心中的烦躁却丝毫没有消减。

额头抵住冰冷的墙面，鼻尖萦绕着烟酒混合的气息，一丝冷香陡然闯入。

“哟，稀客啊。闻老师一个人啊？喝闷酒有什么意思？”

宿匀长腿一伸，叠腿落座在他身边，对着身旁毕恭毕敬的服务生勾勾手指，“不去包间了，就在这儿。”

余光瞥见三三两两的人儿往这里涌来，闻谕宁睇了他一眼，“宿少爷不是想结婚吗？还玩得这么花？”

宿匀哼笑，理直气壮地说：“结婚是以后的事，享受是当下的事。”

“这是我的地盘，别在这里乱玩，滚去包间！”

闻谕宁推了他一下，却把自己推得身形猛晃。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宿匀俯身给他倒酒，“我看你这卡座选得不错，角落宽敞又安静。还刺激。”

闻谕宁半仰在角落。身下的直角沙发舒适度不高，醉酒的身体快要软烂成泥，被强行折成蜷缩的姿态。

甜腻的香气霎时包围上来。有人轻手轻脚地托起他的肩颈，触觉有些冷。

盛着冰冷酒液的酒杯送到他唇边，Omega的声音软和又怯懦，“哥哥，我喂你喝吧。”

闻谕宁有一瞬间地晃神。

在朦胧的视野中，那张脸与回忆中的面容严丝合缝地重叠。

抬起的手颤抖着落到Omega的脸颊，却在眼前白雾凝成滚烫的泪珠时，梦境刹那击碎。

“哥哥？”Omega见人久久愣神，不由得出声疑问。

闻谕宁一把将酒杯夺过来，昂头灌下，“离我远点。”

左拥右抱的宿匀放下手里的手机，反手扣到桌面上。

吞下怀中Omega剥好送到唇边的一颗葡萄，眯起眼侧目看他，“还以为你开窍了，没想到还是死心眼。”

“你和祁今之间发生了什么？”

酒杯拍在桌上一声闷响，闻谕宁扭头看他，目光恹恹，“你家住海边管这么宽？”

“脾气真差。”宿匀啧了声，“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累。纠纠缠缠这么多年，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换啊。又不是没有对方就不能活了。”

手托住埋下去的脑袋，闻谕宁思绪沉沉，没有说话。

液体流动的声响叫他再度抬起头，闻谕宁看着正在给他倒酒的Omega，涩声问：“你叫什么？”

还没有得到回答，手机嗡得一声，开始剧烈震动。

是祁今的电话。

闻谕宁暗骂了一声，反手将来电挂断，号码和联系人双双拉黑。

“该死的Alpha。”

心底的愤怒压抑到极致，一口闷完一杯后还是觉得压不住，索性夺过Omega手里的半瓶酒，直接对瓶吹。

酒液顺着唇角缓缓滑落，浸湿衬衫领角，一片绯色水痕在雪白上洇开。

空瓶随意一扔，闻谕宁再次往后仰倒在沙发上。

手臂软绵绵地耷拉在沙发靠背上，Omega顺势占据这方形成的怀抱。

“哥哥，我姓苏，你可以喊我苏苏。”

宿匀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

冰冷的金属抵住他的下颌，闻谕宁费劲地睁开眼，便看到屏幕上的两个大字——“祁今”。

“闻谕宁在哪！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找死！！！”

低吼在耳边回荡许久，大脑才缓慢地处理完这一信息。

是祁今。

“我问你闻谕宁人呢！！他在哪！！”

闻谕宁拨开宿匀的手，再次闭上眼，烦躁至极，“让他滚，我不想见他。”

宿匀挑挑眉，将手机递给苏苏，“转达一下。”

“您好。哥哥说，他不想见你。”

那边闻言，顿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他妈又是谁？！你他妈的！你喊谁哥哥？！闻谕宁呢！叫他接电话！！！”

苏苏显然被骂得没反应过来，呆呆愣愣地咬着唇，眼泪在眼窝里打转。

闻谕宁皱起眉，长臂一伸，将手机从人手里抽出来。

“我不想见你！你他妈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这辈子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今天话撂在这里，从今以后，我和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彻底断得干干净净！！！”

不等对方反应，他挂断电话后将手机扔给宿匀，以目光逼问他，“他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

“你说了什么？”

宿匀温香软玉在怀，声音慵懒十足，扬唇勾勒的笑容不怀好意。

“没什么啊。就发了张照片而已。”

闻谕宁看着他屏幕里对话框的图片，双眸猛然一缩。

宿匀拍的是他和苏苏。

照片中人的手正抚摸着Omega的脸颊，Omega微微低下的面容羞涩又恬静。在刺目绚丽的灯光照耀下，眼底晶莹泪光闪烁，神色温柔缱绻。

“你真适合去当狗仔。”闻谕宁讥讽他，“抓拍技术倒是不错。”

宿匀欣然接受他的夸赞，“我也这么认为。毕竟这张抓拍看起来，比起骂名缠身的黑红小生，你更像个深情款款的大情种。你出个价，我卖给你呗？”

“行啊。等你死了，我烧给你。”

闻谕宁撑着沙发起身，扶着眩晕沉重的脑袋，腿软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苏苏连忙跟上去揽住他半边身子，闻谕宁倒也没有拒绝。

两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宿匀也没拦他。

闻谕宁去的方向是夜店的包房片区。

醉成这样，估计今晚是没法回去了。

那祁今，会不会发疯啊？

*

闻谕宁已经醉得快不省人事了，套房都是苏苏开的。

对方看起来精瘦，可是手一碰就知道他身上肌肉密度不小。大半重量压在苏苏身上，他把人弄上床都费了老半天力气。

“哥哥，你还好吗？”

苏苏轻轻晃他手臂。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对他们这行而言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尽管苏苏刚入行不久，却也深谙这些道理。

虽然点他的是宿少，但是苏苏更喜欢面前这个人。

他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但始终没有想起来。

这个人长得真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而且，他会护着自己——在自己被骂得进退两难时，他也会替自己解围。

指尖试探性地落到闻谕宁早已散乱、袒露心口的衣领，颤抖着，想去解剩下的纽扣。

乌密的睫毛在短暂的颤抖后，眼眸缓缓睁开。

墨黑瞳仁直直地凝视着他，“你…在干什么？”

苏苏动作一慌，“我、我，我想……”

闻谕宁却猛然握住他的手腕，嘴唇细微地翕动须臾，脸颊的醉晕仿佛烧着了眼睛，烧得深邃的眼底也通红一片。

昏黄的灯光映着他猩红的眼尾，大颗大颗晶莹温热的泪珠扑簌簌地滑落，脆弱不堪得要碎掉。

“你…你不嫌弃我吗？我是Beta。”

苏苏手忙脚乱地颤着手给他擦眼泪，情绪也被感染，鼻头酸涩，“哥哥，我怎么会嫌弃你呢，Beta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在你痛苦难忍的时候，我无能为力…纵使我打了药剂，可是，你还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呜泣哽咽的声音碎成一段一段，闻谕宁轻轻抚摸着他的眼睛，眷恋不舍。

“哥哥…我…我可以的…你很好，是我做错了……”

止于唇边的“喜欢”被他强行压回心底。面对这样一个人的眼泪，苏苏第一次生出了自卑和不甘的心思。

明知道，闻谕宁口中说的人不是自己。

明知道，他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说他不配，那么闻谕宁口中这个不识好歹的人，更不配。

苏苏轻轻捧住闻谕宁的脸，凝视着他的目光迷恋又珍视。

“哥哥……”

闻谕宁怔怔地看着他，脑中的混沌却瞬间捕捉到了什么，刹那间烟消云散。

手掌在关键时刻，隔开两人即将交叠的呼吸。

闻谕宁声音有些哑，“苏苏，我累了。休息吧。”

阿昭不是这样的。

他翻身将自己埋入被子，只留给苏苏一个背影。

“哥哥，你、你嫌弃我吗？”

闻谕宁愣了愣，反手扯开身旁的被子，闷声道：“不是。我真的累了，只想睡觉。”

虽然听起来很像借口，但苏苏还是很高兴，安分守己地躺下。

“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入行很久了吗？为什么选择做这个？”

苏苏凝视着闻谕宁的背影，本就松垮的衬衫裸露出大半薄红一片的肩颈。

手缓缓摸上去，搂住闻谕宁的腰，唇印在闻谕宁的肩窝，重重一咬。

“你……！”

闻谕宁没来得及制止，痛嘶一声。

“哥哥，如果没有留下证据，我会被罚款的，还会扣业绩。”

苏苏低声道，“对不起，伤到你了。”

闻谕宁僵了下。他往上扯了扯被，“没事。睡吧。”

＊

闻谕宁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日上三竿。

他是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吵醒的。

宿醉的后遗症叫他脑袋疼痛得几欲炸裂，拖着沉重的身体，闻谕宁踉踉跄跄地往外边走。

开的是个套房，一个客厅一个卧室。

刚开门，便看到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正揪着苏苏的衣领把人死死地按在墙上。

“你他妈到底是谁！你对他干了什么！”

又是祁今。

原本模糊的心绪再度回涌翻覆着袭来，闻谕宁阔步上前抓住祁今的手腕，嘶声叫他放手。

落到耳中的嗓音已经沙哑，祁今循声望来的希冀目光，在触碰到闻谕宁颈子上的红痕时，眼圈瞬间红透。

“你和他睡了？闻谕宁，你和他睡了？！”

苏苏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闻谕宁眼熟了。他在学校就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入这行虽然也多少沾染娱乐圈，但他不怎么留意。

只是，最近新闻广告给他推送过相关的娱乐头条。

“你就是那个污蔑哥哥的人？你有病吗，一直阴魂不散！”

苏苏红着脸吼他，信息素的压制已经叫他濒临窒息，可他还是想为闻谕宁出声讨伐。

“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

暴怒叫他的脖颈和手背上的青筋显得尤为恐怖。

闻谕宁后知后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苏苏显然不是因为被按住才会状态这么痛苦。

“你疯了吗！你竟然对Omega用信息素压制！！”

闻谕宁用力扯拽他的手，将他一把推到墙上，揪住祁今的衣领。

“你是不是疯了！！”

苏苏腿一下子软了，不受控制地跪到地上，大口呼吸。

凶狠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地上的Omega，呲目欲裂。

“你护着他？你护着他？！”

祁今的目光转到闻谕宁的脸上，支离破碎。

“你和他睡了……”祁今的情绪似乎崩塌了，他喃喃着，只会这一句话，“你是不是和他睡了？！”

他突然开始笑，狼狈、凄楚，又疯狂，“闻谕宁，你真是好样的！”

“够了吗？闻谕宁，你玩够了吗？！！！”

祁今颤着声音低吼，像一头苟延残喘、走投无路的困兽。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哭笑交叠的痛苦面容滑落，砸在闻谕宁的手背，灼痛一片。

“玩够了…你…可以跟我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