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早知道应雪鸿忘得如此彻底,将世间最基本的伦常都抛诸脑后。
她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杜撰夫妻关系,随便编个朋友、故交,哪怕是远方表亲,都比现在这般骑虎难下来得强。
温灵运只觉得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
要不就趁他什么都不懂,胡说一通得了。
可一抬头,对上他那副认真神色,再想起他的各种雷霆手段,温灵运顿时整个人都麻了,那点小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应雪鸿眯起眼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沉而危险的催促:“嗯?”
温灵运垂着头,内心早已泪流成河,“夫妻......就是最亲密的人。”
“最亲密?”应雪鸿显然不满足于这个模糊的答案,追问道:“如何亲密法?”
温灵运:“......”
她在心里疯狂呐喊:怎么个亲密法?这玩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没人教过她啊!
“具体。”他言简意赅,不容回避。
虽跟这人相识不久,但他向来寡言少语,不像是会对某事追根究底的性格。
此刻见他如此执着,一再追问,温灵运就知道,今日若不给出个像样的答案,是绝无可能蒙混过关了。
她当即抬起脸,眼中硬是憋出几分湿润的水光,嘴角扬起状似甜蜜的笑容。
在应雪鸿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张开双臂抱住他紧实的腰身,噘着嘴就朝他脸上亲去。
然而嘴唇还没触及目标,一股大力便从肩头传来。
温灵运猝不及防,噔噔噔往后踉跄好几步,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身后巨石,钝痛感直冲天灵盖。
憋了一整天的惊吓还受了气,此时意外负伤,委屈与疼痛交织,她狠狠瞪着那人,怒道:“你干嘛?!”
却见应雪鸿已然侧身偏过了头,手中的剑不见了踪影,一手举拳掩在唇边,轻咳数声。
他周身那股凌冽的气势散去些许,声调依旧平而冷:
“抱歉。”
温灵运气极反笑。
呵,还知道道歉呢,家教倒是不错。
但是——
“我的背好疼啊。”她立刻扶着腰,秀眉紧蹙,做出副疼痛难当的模样,“你刚刚推的。”
可怜兮兮又带着颤音的语调听在应雪鸿耳中简直如同魔音贯耳,他当即绷紧了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明明看起来仍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可方才那瞬间的破绽,已被温灵运精准拿捏。
此刻在她眼中,他这表情莫名就透出了几分难以招架的无措。
“我去附近看看有无活血化瘀的草药,你在此等候。”
看他竟想借故开溜,温灵运哪里肯依,急忙道:“不用!”
应雪鸿脚步微顿,却没回头,只听她语出惊人:“你......你给我揉揉就好了。”
他的脸色一黑。
紧接着听她仿佛才想起来似的,补充道:“哦,对了,你的身上还有伤呢!”
“是妖兽的血,”他声音硬邦邦地传来,“我并未受伤。”
温灵运闻言,看着那道挺拔背影,心里顿时给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该死的狗男人,居然没受伤?那跑这么快干嘛?害老娘白白演了这么久的戏,感情全浪费了!
考虑到这人背后长了眼睛,她努力做好面部表情管理,嘴上仍是可怜巴巴的腔调,软语哀求:“那你别走,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掌心之下,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脊背的温热与柔软。
这陌生的触感让应雪鸿的动作不由得迟疑起来。
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只觉浑身上下,从指尖到心头,都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温灵运知他素来杀伐果断,还是首次见他脸上出现这种近乎茫然的神色,心中暗忖这人即便忘尽前尘,某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无法抹去。
豫圣书院出身的天之骄子,根正苗红的仙道俊杰,家教严苛,行事自有章法......一个典型的正人君子。
并且,与那位位高权重的监察使关系匪浅。
可这样的人,为何会被困在那诡异莫名的巨茧之中?
相识数日,温灵运发现自己竟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
她心念微动,试探着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声音放得极轻,“夫君,关于过去,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应雪鸿摇了摇头,默不作声,不轻不重地给她揉着背,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温灵运半倚在他怀里,看似享受着他生疏却轻柔的揉按。
这于双方而言,都是足够放松亲近,也是恰恰踩在安全边界线的一个姿态。
她沉思片刻,问道:“你既没受伤,那我们方才跑什么?那妖兽未死,岂不是还会追来?”
应雪鸿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它最后拼死反扑,动静太大,已惊动了附近其他强大的存在。我能感知到数道不弱的气息正在迅速靠近。它受伤不轻,短时间内应当无力追击,这正是我们脱身的机会。”
温灵运却摇了摇头:“我认得那妖兽。风蚀苍狼多以家庭或小群为单位活动,性情极其记仇,最是睚眦必报。恐怕没这么容易摆脱。说不定,它的同伴早已前路等着我们了。”
“你的意思是杀回去?”
温灵运“嘶”地抽了口气,嗔怪道:“你别按这么重,疼。”
感受到背上的力道放轻了,她继续分析道:“这白眉山脉妖兽盘踞,各有地盘,总不能全是它们一家的。这些妖兽难道就不会为了争夺领地或猎物打起来吗?”
应雪鸿手上动作未停,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你胆子不小。”
温灵运得了他这句不知是褒是贬的评价,顺势又摸了一把他的手背,见他这次并未躲闪或抗拒,心中暗乐,脸上绽开狡黠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依赖与娇蛮:“这不是有无所不能的夫君你在嘛!不过,既然你也觉得冒险,那咱们还是先在此处暂作休整,养足精神再上路更为稳妥。”
在路上磨蹭许久引得风蚀苍狼来袭,又耽搁了些工夫。
林间入夜极早,此时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气也变得湿冷刺骨。
浓重的瘴气凝成薄雾,在林木间盘绕流动,如幽灵般无声无息侵蚀而来。
温灵运倒出瓷瓶里最后一粒清净丹服下。
她的体质尚未淬炼到足以抵御山间如此浓烈的瘴毒,这已是最后的保命手段。
丹药耗尽,接下来的路程,恐怕得再添十二分的小心。
“没药了,也不知路上能否寻到替代的药草。”她揉了揉空瘪的肚子,奔波一整日,不觉饥肠辘辘。
在应雪鸿离开的这片刻时间,微弱的暖意驱不散周遭的寒气,连眼前浓稠的夜色都仿佛化作了择人而噬的精怪,教人见之生畏。
驱虫散与阵法布置都已妥当,短时间内应当还算安全。
耳边溪流潺潺,风声呜咽着送来白眉山脉夜间特有的妖兽呼号。
温灵运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紧紧盯住丛林深处。
就在她盯久了将视线移至篝火堆上面时,一道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自上而下投在地上,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温灵运悚然一惊,身形暴起后退,瞬间远离了方才所坐的位置。灵光凝成风刃脱手而出,毫不犹豫地刺向影子的方位。
“呲!”
风刃削在坚硬的巨石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刻痕。
她浑身肌肉紧绷,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态猛然回身,死死盯住来袭的敌人,第二道攻击已在指尖蓄势待发,灵力光芒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然而,当视线逐渐适应黑暗,辨认出来人轮廓时,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指尖灵光也随之散去。
她脸上露出乖巧无害,甚至带着些依赖的笑意,语气软糯,“夫君总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呢。”
应雪鸿恍若未闻,一语不发的在篝火旁坐下,将怀中用衣袍兜着的野果递到她面前。
果子有好几种,颜色形状各异,看着嫩生生的。
温灵运紧挨着他坐下,伸手去接的动作干脆,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疑虑。
不远处的溪流水质看似清澈透底,实则不乏毒虫水蛭潜伏,显然不能随意取用。
她只得拈起一颗果子,在自己尚且干净的里衣衣襟上仔细擦了擦,没有自己先吃,而是递到了应雪鸿唇边。
“我尝过了,”他微微偏头避开,声音低沉,“没毒。”
温灵运这才浅浅笑了笑,放心地咬了一口。
果肉清脆,入口生津,酸甜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味道意外的不错。
她不由得眉眼弯弯,夸赞道:“夫君运气真好,找了这么多种,竟都是无毒的么?看来老天爷也是眷顾咱们的。”
话音刚落,她不经意间抬眼,却注意到他白皙的脖颈侧面,几缕黑气顺着脉搏爬上来。
温灵运心下一惊,不禁伸出手去碰了碰那处冰凉的皮肤,“夫君,你脖子这是怎么了?”
应雪鸿波澜不惊,只淡淡道:“尝到了带毒的。不碍事。”
这人......
温灵运闻言愣住,随即掩饰般的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果子,不再多言,心里却像是打翻了染缸,五味杂陈,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向身旁之人。
应雪鸿在火光映照下的眉眼依旧沉凝,带着挥之不去的凛然凶性,加之那一身生人勿进的冰冷气息。
若是平日在路上相遇,温灵运定会退避三舍。
可此刻不知为何,她竟硬生生从那冰封的轮廓中,瞧出了几分柔情。
她心思好一阵恍惚,暗骂自己:莫非中了毒产生幻觉了?这人浑身上下,哪一根头发丝跟“柔情”二字沾边?
待大半果子都落入腹中,她面颊酡红,好似醉了酒般双眼迷蒙,看向应雪鸿的眼神也不自觉地缱绻起来。
只觉得眼前这人眉眼、鼻梁、薄唇,无一处不生得顺眼合心,柔唇微启软软唤道:“夫君......”
这一声出口,温灵运自己先吓了一跳。
这黏腻甜软得能掐出水的鬼动静,是她发出来的?
应雪鸿终于偏过头来看她,竟破天荒地向她伸出了手。
感受到那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心脏瞬间失控,跳得又快又响。
她像是被蛊惑了般,又黏黏糊糊地唤了声:“夫君......”
当看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视野中越放越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面上时,心跳声骤然化作惊雷,一下下砸在耳膜上。
她情不自禁地微微仰起脸,闭上了眼睛,长睫轻颤,不胜娇羞。
剧情并未按预想的方向发展,而是拐进了一条截然不同且诡异莫名的岔路。
因为她听到了那把熟悉的冷淡嗓音,毫无波澜地吐出四个字:
“你中毒了。”
温灵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