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而悠扬的、经典恐怖片音乐声合着惨白的月光让颜尧有一种自己下一秒就要挂了的错觉,耳边恍惚间有轻幽的嬉笑钻出深夜攀爬到她的大脑,攻击着她的神经。
岑纾面无表情地拍了颜尧的脑门一下,“清醒点蠢……”话语骤停,猛然间想起拼凑她那摇摇欲坠的人设拼图。
一巴掌的威力巨大,颜尧果然立刻清醒过来。
颜尧感激地看向岑纾,然后握紧了拳头,无声说:“没关系,我的力气很大,待会如果真的有鬼的话,你先跑,我断后。”
岑纾这下是真笑了,有些真情实意:“没问题,你多加小心。”
希望颜尧的物理攻击可以抵挡鬼怪的精神攻击。
她不免赞叹对方维持人设的努力。
门外的走廊上仍有幽幽音乐,奇谲、怪异、邪门。大约过了两到三分钟,声音渐停,居民楼归于沉寂。
岑纾与颜尧相视一眼,都没有猜测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铁棍在水泥地上缓慢地拖动着发出刺耳的声响,岑纾轻脚轻手地走到窗户口处,蹲到地上将耳朵贴合窗口。
而颜尧看着她的背影,思索、观察、恍然大悟,旋即自觉走到门后。
岑纾确定外头没声了,才拉起一点儿窗帘,细致地观察外面走廊的状况。
很安静,且没有突脸杀。
岑纾顿了下,轻抿唇瓣略有犹豫,几秒后转过头对着躲在门后的颜尧点点头。说实话,她不想和这家伙有过多的交流,但是看着对方的行为明显是想和她合作一起制服不知战斗力多少的鬼怪(?)
这次,颜尧看懂了岑纾眼中的意思。
——‘没情况’。
她走过来,暂时安全的环境使她的心再次活跃起来,她仍旧很好奇岑纾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于是笑嘻嘻地开口,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势:“王华你到底为啥——”
“别说话。”岑纾眉心一蹙,反应冷淡。
她的手掌握住冰冷的门把手,颜尧站于她身后,身体紧绷、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眼睛定定地看着门把手,警惕的神色令她宛若隐入夜色的金狼。岑纾轻轻一扭,是安静、安静与安静,无事发生。
两人悬着的心终于沉下了。
她们一前一后踏出201。
忽然,岑纾眸光微凝,眉头皱起,她缓缓低下头,见自己已经一脚踏入一滩不明的红色液体中,抬眼朝左右走廊的地面上看去,有几条红色的拖拽痕迹。
“这是……血液吗?”就在岑纾打算分析一下的时候,她身旁的颜尧脸色渐渐苍白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走廊的鲜红液体,心慌不已,背后冒冷汗,意识也逐渐模糊。
岑纾本能地觉得颜尧不该是这么安静的人,怎么看到“血液”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感觉跟对方活泼好动的人设不太相符啊。
她疑惑地转头,就见颜尧的身躯如倒塌的巨山一般向她压来。
被颜尧压在地上的前一秒,岑纾还在想她为什么没有躲开?难道是因为她的运动细胞不发达吗,可是错身就能躲开的事需要什么运动细胞啊! 还有,人晕倒的时候为什么这么重? !
岑纾的后脑勺磕到坚硬的地面。
——陷入了昏迷。
该亖、该亖、该亖,这个蠢东西!
*
最后岑纾是被冻醒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
她醒来的时候,颜尧也还躺在一旁。
一瞬间,怒气涌上心头,岑纾神色不悦地站起身,眸子含着怒火,冷冷地凝着颜尧一会儿。冷风呼呼过,冷意深入肺腑,顿了顿,岑纾垂下眼,不轻不重地踢了踢仍昏迷的、脸色苍白的颜尧,轻悄悄地:“喂,起来了。”
“你别踢我啊王华。”颜尧头昏脑涨地坐起来,抬手在眉心处揉了揉,她幽幽抬眼,宛如影视剧里索命的厉鬼,委屈:“我醒着呢,怕你有危险所以躺地上守着你的。”
岑纾:“……”
她冷笑几声:“说谎也不打打草稿。”
颜尧眼神真挚,“是真的。”
她又问:“岑纾,你是白磷型人格吧。”
岑纾:“?”
颜尧:“一点就燃。”
岑纾不理会她,移目向走廊看去,走廊黯淡无光却干净,完全没有任何红色印记,仿佛昨晚她和颜尧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空气中也没有一丝血腥味。
这意味着,要么是有人趁她们晕倒打扫了走廊,要么昨晚真是被“鬼怪”影响而产生的幻觉,要么……那不是血液,可能是某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的红色溶液。
但如果是第三种可能的话,那人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单纯地吓唬她们?
岑纾暂时没头绪。
颜尧扶着门框站起来,随后关上了门,贴心道:“小华啊,快天亮了,我们赶紧各回各屋吧,虽然以地为席以天为被的行为很潇洒,但是被人抓到偷摸进别人的屋的后果更是惊天动地。”
她缓声:“你也不想我们一起双双入狱吧。”
岑纾的脸色阴晴不定,转身就走了。
在转身回屋的路上,她看到隐蔽的墙角处有一支钢笔,她知道颜尧正在注视着她的背影。
岑纾本想装着没看见钢笔,不打算停留,总之不能让颜尧注意到它。
不过就像命运之神突然慈悲帮助她一样,她头上的灰青色五角星夹突然坏了,一道沉闷地、细微地“砰”声后,它掉落在地上。
这下岑纾有了蹲下去的理由,她将铁棍斜立在墙壁,然后顺理成章地捡起坏掉的星夹与钢笔,好在如今已是深秋,她的外套刚好为她稍稍遮掩住身后的视线。
这次的副本里似乎没有经验丰富的老玩家,这种结论并不是颜尧随意得出的,而是感觉她们用于伪装的一举一动都过于生涩,有种别样的、破绽百出的美感。
当然,颜尧认为自己也是这样的。
即兴表演,漏洞百出。
在岑纾彻底走出她的视野可见范围后,她再次用铁丝打开201的房门,旋即猫猫祟祟地侧身闪进屋内。
而岑纾则是回到了租房。
检查了一圈,屋中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很好。因为她很讨厌别人不经过她同意就擅自进入她的屋子,所以这样就很好。
*
这是钢笔是崔兰晔的。
岑纾曾在崔兰晔外套上的胸袋里看到过它,她记得它笔帽处的磨损痕迹。
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只钢笔,倏地,放置在枕头边上的属于‘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岑纾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班级群的消息,她的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岑纾用指纹解锁、目标明确地点进班级群后,就看到是‘她们’的班主任刘老师发的消息。
「今天收假,下午三点准时在教室自习@全体成员 」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她的幻觉。(注1)
谁家好人被无缘无故卷入奇怪副本了还要继续上学啊。
想了想,岑纾在群里回复了一个收到。
「王华:收到」
是为了确定‘她’的名字。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叫王华,是副本意识注意她跟其她租客介绍自己名字时使用了‘王华’这个假名,所以为此更改了‘她’的名字吗?为了……合理性?
岑纾眉头轻蹙,她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发现现在已经9:51了,她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按下电源键将手机屏幕熄灭了,紧接着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缓慢地在狭小的房间内扫视一圈。
没有寻找到书包的迹象。
于是她再次打了手机,找到‘她’的好友置顶,点进对话框,给对方发送了一条消息。
「花开富贵:你写了作业吗?」
对方秒回。
「纪疏青:?」
「纪疏青:我们有啥作业」
「花开富贵:不知道」
「花开富贵:是有人问我,所以我才来问问你」
「纪疏青:我就知道」
「纪疏青:配图(一只黄色的、戴着黑色头盔的卡通狗,手里握着一根三叉戟)」
得到了问题的答案,岑纾觉得话题可以就这样结束了,因此就退出了对话框,点进「时钟」设置了一个13:50的闹钟,最后就将屏幕熄灭了。
她将手机放在了枕头下面。
随后就闭上了眼睛,岑纾打算再睡一觉。
毕竟被迫在201门口昏睡的那一夜,又冷又冻,她并没有睡好。
……
时间过得很快,仿佛岑纾刚进入睡眠,刺耳的闹钟就响了。
闹钟刚响一秒钟,她就在枕头下摸索出手机将它快速关闭了。
岑纾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有用的信息暂时没有加载出来,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处在现实世界,大约过了两三秒钟,岑纾才想起来她现在不仅身在小说中,还是一名需要上学的「死者」。
徐善河那张令她狠得咬牙切齿的面容也随之浮现在她的脑海。
都怪徐善河。
岑纾彻底清醒了,她一边心中气愤一边利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旋即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出来后再次认真确认房间里是真的没有书包,她就两手空空地去往学校了。
以防万一有作业,岑纾决定早一些去学校。
王华租的居民楼离学校很近,五六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抵达学校。
岑纾看向学校门口伸缩门上的电子显示屏,此时是14:17。
先前回复班级群消息时,她有意注意了下群聊名称:月华一中高三1班。
有了这条信息,岑纾还算顺利地找到了教室,她往教室里看去,教室内已经有一些同学在了,其中有人正伏案奋笔疾书。
岑纾:“……”
真的没有作业吗?
她抿了抿唇,走到讲台上去看座位表,确认好自己的位子后,她走下讲台。
这时她们班的副班长兼数学课代表蒋纷拿着一张试卷朝她走了过来,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眼中有浓浓的歉意,“王华你看到我给你发的信息了吗?这是这次放假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放假那天我有些不舒服,只盼着放假了,不小心把这件事忘了,非常抱歉,麻烦你现在写一下,晚上数学老师会讲这张卷子。”
岑纾神情木然地接过试卷。
蒋纷:“真的非常抱歉,我下次请你们吃烤串。”
岑纾浅浅地点了下头,“嗯。”
蒋纷头顶上漂浮的淡蓝色水波框是比试卷更吸引她的东西,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的头顶上都有这样东西,只是颜色不同。
在第一大组最后面的、正趴在桌子上玩手机的同学,她的头顶上的水波框就近乎于无色,差不多只能注意到黑色的她的‘名字’。
相反,教室中心位置的、正在写数学作业的同学,她头顶的水波框是红色的,宛如赤火。
基本就是分为透明色、白色、浅蓝色、蓝色、浅粉色和红色。
时针快递地移动着,时间很快来到下午三点,一串震耳欲聋的铃声响起,教学楼似乎都震动了。
岑纾身旁的座位却还是空荡荡的。
打铃30秒了,班主任没有来,她的同桌也没有来。
打铃两分钟,在教室兴奋地吵闹声中,前门出现了一道身影。那是一个面色苍白得不正常的家伙,怪异的极黑眼睛宛如流动着稠密的墨,她一卡一卡地缓慢行走,最终在岑纾身旁落座。
“王华。”
她这样喊道。
岑纾从对方身上闻到一股腐烂而腥冷的气味,她微微侧过头,撞入一双湿冷的、毫无生气的黑色眼睛。
“怎么了?”简单地询问过后,她匆匆移开眼。
她同桌的头顶上也有水波框,是灰色的,显示的是:赵芳茵。
赵芳茵,那个已经死去的美术生的名字。
“滴答。”
“滴答。”
“滴答。”
赵芳茵没有说话,后脑勺的头发有些湿漉,发尾有鲜红的液体滴落到地面,露出扭曲手臂上布满淤青与划痕,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岑纾。
划痕,是自残吗?
岑纾的唇角扬起轻微的弧度,心跳有些加速,恐惧感如利爪攫住她的心脏,皮肤泛起微微麻意,“你写了数学作业吗?”
“没有。”惨白的指尖伸向她桌面上写满了解题步骤的试卷,赵芳茵微微歪了歪头,“我没有。”
岑纾笑了笑:“你可以去找蒋纷要试卷,她是数学课代表。”
“好。”赵芳茵应答。
话音落下的第一秒,她的手掌仿佛被刀锋利落地砍下掉落到地上,五指活动着往蒋纷的座位跑去,铺撒一地粘稠的血液。
岑纾的目光随着手掌游走。
蒋纷面对弹跳到桌面上的苍白手掌仍面不改色,对着它重复了一遍对岑纾说的说辞,然后将试卷给了手掌。
过了几秒钟。
手掌回到了赵芳茵的脚下,她将手掌接回腕掌关节,她的皮肤一直在渗出血液,崭新的试卷慢慢被血濡湿。
片刻后,她黑漆漆的眼珠子转过来看着岑纾,疑惑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手握不住笔?”
岑纾垂眸看了眼她鲜血淋漓的手掌,“你太紧张了掌心里有汗,所以握不住笔。”
“那么。”顿了顿,像是喉咙里有血液涌上来,赵芳茵的神情扭曲了一瞬,好一会儿,才继续道:“那么,你可以借我一张纸吗?”
岑纾:“嗯。”
她抽出一张纸递给对方。
赵芳茵接过纸,但仍是看着她,诡异的腐烂气息愈发浓郁了,“谢谢。”
教室的灯光开始一闪一闪的。
岑纾语气淡淡,“写试卷吧。”说完,她就正过身,不再看赵芳茵。
死一般的寂静。
赵芳茵将冰冷的掌心覆到岑纾的手背,轻语:“王华,你今天怎么没等我一起上学?”
沉默片刻,岑纾开口:“对不起,我忘了。”
赵芳茵无视她的回答,接着说:“为什么我的手是冷的,你的手是热的?为什么我的头好痛?为什么我的头发在滴血?为什么我的手指是扭曲的?为什么我擦不干净掌心的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开始大声尖叫起来。
岑纾的心一点点下沉,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将铁棍带来学校,她反手攥住赵芳茵的手腕,凑近她,认真道:“赵芳茵,你已经死了。”
她尖锐的叫声顿住,双眼充盈着不可置信,红血丝攀爬到了毫无血色的脸庞,她的瞳孔骤缩,呆呆地:“我,死了?”
“对,你死了。”岑纾凝着她,握住了中性笔,摁出笔芯。
岑纾的衣袖浸染了血液,黏腻而湿漉地贴合着她的皮肤,她的眉心拧成“川”字。
烦亖了。
慢慢地,赵芳茵的情绪反而平稳下来,只是呆滞地重复。
“对、对、对,我只是死了,又不是退学了。”
“对、对、对,我只是死了,又不是退学了,对、对、对,我只是死了,又不是退学了,对、对、对,我只是死了,又不是退学了……”
注1:“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出自歌曲《七月七日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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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双双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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