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大雪压田,庄子里颗粒无收,村里靠着朝廷救济的一点粮食度日。可偏偏不巧,在这个时候,我出生了。”浮珠轻启朱唇,她的声音之中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奈,就如同那缓缓流淌的溪流一般,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地传入众人耳中。
“娘,我求您,求您别把孩子送走…成吗?我求您大发慈悲…看在我嫁来咱家五年的份儿上,我求您…明年一定是男孩!”屋内的血腥味儿还未散尽,额角上的汗珠还未干透,可床上的那个女人却苦苦的护着自己怀中刚出世的婴儿。
“惠儿,我知道你最懂事,今年冬天不好过,留着这孩子我们也养不起,再说你不是有妞妞吗?这孩子不丢了也是个赔钱,。”烛光映在那满是沟壑的脸上,两鬓斑白尽是窗外的风霜,那双枯枝般的大手伸进那麻被中,“乖惠娘,听话,把娃娃给我。”
“娘,我不能没有她,她太小了,这外头冰天雪地,孩子是要被冻死的啊!”床上的惠娘紧紧护着身旁小小的一团,背过身子不去看那双手。
“你别想抱孩子,我不会让她待在我们老刘家的!”见软的不行,那婆婆一把掀开那单薄的麻布,夺走那麻布中微弱的呼吸声。
“娘,您不能丢掉孩子,只要我活着。绝对不能!”只闻“扑通”一声,那虚弱的身子一把跪在粗糙冰凉的泥地上,那双手冻的通红,僵直的紧握着眼前那人的腿,死死不放。
“你干什么!孩子明年你还会有吗!你想想楚楚,再多一个赔钱货我们怎么活!不会下蛋的母鸡畜生不如!你还有脸哭?!”
“娘,娘!惠儿这辈子没求过您!”
“老刘!把这孩子丢了!丢远些!莫让这婆娘找到了!”
“娘!!!”
“……”
“楚楚,你答应娘,你去把妹妹找回来,你奶奶肯定把妹妹丢到村口了,阿娘…阿娘只有楚楚,只有楚楚可以帮阿娘了。”木床上的女人眼神黯淡,月光透过墙缝,如大雪融在了眼眶中,一滴滴飘落。
楚楚咬着嘴唇,半知半解,阿娘为什么哭呢?是有人要把妹妹丢掉吗?为什么?可是阿娘哭,楚楚也想哭。
趁着夜色,她偷偷溜出家门向村口奔去。
寒风吹得她小脸生疼,一脚深一脚浅,高高的雪堆里,半掩着几具破烂的黑布,野犬卧于其上,见来了人,瞪直了冒着绿光的眼睛,低低的哀鸣着。
不曾听见婴儿的哭泣声。
阿娘,外面好冷好黑。
阿娘,楚楚害怕。
阿娘,妹妹在哪里。
妞妞沿着村路往下走着,离家越来越远的方向,眼前围着几只恶犬。
这里怎么走?
楚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四处张望寻找,看到路边有根粗树枝,她赶紧捡起来握在手中。
鼓起勇气朝着那群恶狗走去,一边挥舞着树枝,一边大声呼喊试图吓退它们。恶狗们呜呜叫着往后退了几步,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其中一只体型较大的恶狗龇牙咧嘴地冲着妞妞扑过来,妞妞闭上眼睛用力将树枝朝前捅去,幸运的是正好戳中了大狗的肚子。犬群被打散,只是站在一旁虎视眈眈。
楚楚顾不上害怕,急忙在附近翻找起来。终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被破布包裹着的婴儿。或许是那布原本就包的紧,现在只堪堪如一块被打开的包裹。只是婴儿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妞妞连忙抱起妹妹往家里跑去。
“阿娘,阿娘!妹妹找到了!”一路奔驰,寒风直往嘴里灌,来不及呼出一口热气,又似乎不敢大声喧张,最后那五个字只是憋足了气,小心翼翼地吐出。
“我苦命的儿,我的孩儿…”惠娘闻声忙从床板上爬起来,张开双手去抱着那几近冻紫的小冰块儿。
“孩儿,睁开眼看看呀,我是你的阿娘呀。”
“阿娘对不起你,是阿娘没用,阿娘护不住你们。”
“孩儿,别睡了,来阿娘怀里,听阿娘把歌唱…”
楚楚不记得阿娘喃喃自语了多久,楚楚只觉得这夜太长了,长到阿娘的泪水还没干,天就亮了。
“你个死婆娘,孩子都死了在这里装疯卖傻什么劲儿……”第二天清晨,鸟鸣未醒,屋内闯来了那熟悉的声音。
“孩子没死,她刚还在动呢!”那女人拍了拍怀中的孩子,轻轻哼着。
……
“后来呢?那女婴怎么样了?”见屋内一阵沉默,无人出声,方誉云问道。
“后来在那疯婆娘的坚持下,那羸弱的婴儿竟活了过来,可婆婆坚持要把女婴送人,恰好第三天村里来了一个神秘古怪的人,说能帮村子。母亲走投无路时,碰到了她,这曲水地的第一任主人便收养了我,起名为浮珠。”浮珠长松一口气,端起那温热的茶水抿了抿唇,“长大后我才知这个神秘古怪之人竟也是一个女子,她佯装着拿着童血炼就青瓦的幌子,经营起了曲水这片小小的天地。”
只见那位方公子一脸歉意地看着眼前的浮珠姑娘,轻声说道:“在下着实未曾料到这灵瓦镇竟然有着这般令人痛心疾首的往昔岁月,今日我方才知晓,真是我等冒昧唐突了。浮珠姑娘,请您切莫再为此事伤心难过,一切皆是我等之过,在此向您深表歉意。”他的声音柔和而温暖,仿佛春日里的微风轻轻拂过,带着满满的关怀与抚慰之意。
“那这些男童也是后来收养的?”姚芊漱被眼前方公子莫名的温柔惊的一颤,忆起那被“献祭”的二十多个童男童女,哆哆嗦嗦问道。
这,还是那个见人下毒的方公子吗?如此蛇蝎心肠竟也是有脆弱的一面?
“是的,这些村子附近不太平,灵瓦镇的名气逐渐打响后,无数无家可归的孩童便被抓来了。”浮珠回答道。
“那这些灵瓦,究竟是怎样得来的呢?”方誉云双臂抱于胸前,面色凝重。
“灵瓦曲水首任主人的挚友相赠之物,据说此瓦产于京城近郊的一座小城,这座小城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启城。当时,为了将这些珍贵的灵瓦送到曲水首任主人手中,还特意派遣了许多人前来护送呢。他们混入那些因仰慕而纷至沓来的游客队伍当中,趁着夜色匆忙赶路,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最终才成功地把这批灵瓦送达目的地。”浮珠姑娘说起这段往事时,口若悬河、对答如流,仿佛一切都历历在目一般,隐隐约约的,似乎还带着几分自豪。
“那灵瓦镇中的寺庙墙壁上的字,也是姑娘刻上去的?”他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兴许是指尖发力过于猛烈,竟震出来朵朵滚烫的浪花。
“什么字?”
“灵瓦镇之秘,以孩童为祭。每逢特定之月,必选童男童女,以其纯净之灵,注入化魂之水,妄图沟通邪灵,以求得镇中所谓昌盛。镇民皆受蛊惑,视此为命定之事,殊不知实乃邪恶者之私欲,以牺牲无辜来满足其私欲。”方公子面色凝重,沉声念道。
“没错,这些统统都是我与其他几位姑娘共同商议之后,精心伪造而成的文字。不仅仅只是这些文字而已哦,就连那所谓能够让人灵魂消散的化魂水、你们以及那些无辜村民们所中的迷药、还有那些令人真假难辨的幻觉等等,无一不是我们整个计划之中的一部分呢。”浮珠不紧不慢地说着,同时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歇,她有条不紊地将桌上摆放得略显凌乱的茶具一一收拾整齐。
手握成拳,那溢出的茶汤溅在方誉云的衣袖上,似乎让他格外烦躁。
“方誉云,你咋啦?”看着方誉云瞬间变了脸色,姚芊漱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好奇的目光投向方誉云。
“那姑娘可知,这面墙后还有一段话?”方公子沉声道,那话语声几乎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嗯?”姚芊漱转过头望向方誉云,浮珠姑娘的手一顿,抬头问到,“还刻有什么话?”
“然有奸邪之徒,以童男童女炼就玄阳血珀。见此者,务须慎之,详加察验。”
此话一出,其余二人皆是一愣,空气似乎凝滞般,安静的可怕。
浮珠率先回过了神来,那双原本常如春水般温柔动人、弯弯似月牙儿一般的柳叶眉此刻紧皱在一起,仿佛两道被揉皱的绸带,目光炯炯道,“此事可真?方公子是在何处所见?”
就在此时,一阵阴风吹过,烛光摇曳不定。回忆的幻影拉扯着墙上似浮现出一些若隐若现的红色痕迹,仿佛是孩童挣扎的模样。
“灵瓦镇客栈不远处的寺庙客房外,沿着那寺庙壁画左数第九个人的鞋上,便刻有此话。”方公子单手撑着下巴,冷静沉声道。
“岂有此理,”浮珠姑娘身上的温柔气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一脸凝重的神色,“幸有方公子提醒,本姑娘,定要去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浮珠姑娘,确定没有人重新回到灵瓦镇?”方公子问道。
“没有。”浮珠轻轻摇摇头,“来到曲水之地的人,多多少少都吃过颠沛流离被人唾弃的苦,又有几人愿意回到那愚昧贪婪的地方呢?”
方誉云的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急迫的光芒。他微微颔首,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多谢姑娘的慷慨告知,方某深表感激,便不作再多打扰。”
他站起身来,着急的动作不小心打翻了只剩半盏的茶水,可他的目光却投向了门外,对此置之不理。衣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匆忙的身影在门口处一闪而过,只留下一道冷冽的背影。
“方公子请留步,”浮珠姑娘见方公子快步着急离去,好言提醒道,“寻常人中了我这幻觉只会找不到灵瓦镇存在之地,既然方公子和姚姑娘能一同看见这与众不同的场景,想必也是和灵瓦镇有一段缘分的。”
门口那公子脚下一顿,嗓音略微沙哑,“管他什么有缘无缘,本公子并不关心。既然我来此地目的已了,便不多作打扰,若是有要事相商,改日再议也不迟。”
“浮珠姑娘说此地与我们有缘,如何以见呢?”姚芊漱闻言反问。
浮珠那双明亮而又深邃的眼眸,此刻正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姑娘,轻声说道:“江湖之大,想必你我三人还有相逢之日,此木雕作为信物,便赠与二人吧。”
说罢,浮珠姑娘便将两块精致的红色木雕赠予姚芊漱,那纤纤玉手拍在姚姑娘的掌心,姚姑娘手中便觉一沉,又听道浮珠叮嘱着,“姚姑娘,此番前来之事天不知地不知,你我和方公子三人得知。还望姑娘和方公子携此木雕一同去乌阳,转告我那隐世不出的师傅,携带玄阳血珀的人,等到了。”
姚芊漱看向面前的浮珠姑娘,问道:“记得那日与我激烈打斗的那位女子曾无意间提及了玄阳血珀的下落,但具体情况却并未明言。不知姑娘是否掌握着一些关于这玄阳血珀下落的线索或者相关消息呢?”
见眼前人恳切的眼神,浮珠仅是微微摇头,沉声道:“此物我仅听前任曲水主人略有提及,其余一概不知。姚姑娘,虽我所知有限,但还是奉劝你莫要再追查此物件了。”
姚芊漱将那所赠的木雕系在腰间,“多谢浮珠姑娘相告,只是此事乃是我的心愿。至于那与我激斗的女子,我只知道她的武功怪异的很,身上竟能生出触手般的东西。”
“那日是楚姐姐负责接应孩童,”浮珠缓缓思忖道,“只是那些触手倒是闻所未闻,此事我会继续追查,还请姑娘公子日后多加小心。”
“楚姐姐?为何我们在这曲水之地从未见到其人?”浮珠问道。
一路走来,偶有碰见三三两两的孩童,有的似乎还未适应陌生之地,有的却在不远处院子里嬉笑打闹。
“楚姐姐她…”浮珠仔细回响着。
“阿姐,不好啦!村里的孩童刚刚在书院门口找到啦!”一位书童模样的孩子奔来。
那孩子着急的奔跑着,边跑边叫嚷道,“我们刚刚在书院的门口踢毽子,那毽子飞远了,便落在了那一群昏睡不醒的人身上!”
“这是从一个女孩手中找到的小纸条,阿姐你看看,这上面写了啥?”那书童好容易跑到浮珠姑娘身旁,一手摊开那被攒成细条的纸,另一只小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莫慌莫慌,阿姐看看……”浮珠单手帮着那小书童顺着喘不上来的气,一手打开纸条,那指尖灵活的转动,印入眼帘的竟是几个大字:
五日之内抵乌阳,逾期不至,后果自承。
两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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