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吴家村从官道进村的大道往前，再过一个有两侧山石挤成的狭窄拗口，便能进村了。

三位归元筑基，带着上百练气和普通村民，带着归元军师给的法术炸弹，藏在这条小道上方山岩上的树丛里，紧张地盯着归元圣军给的法阵在百米开外轰轰炸响。

在不久之前，还没有人能想象到把法术以那种简单形式铭刻在铁和石头上，在沟壑里涂上几种灵植和灵矿熬煮的药水，输入灵气就能爆发出具有各种功能的巨大威力。

长期以来，法术对于大炎的广大缺满修士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高深知识，隐藏着难以捉摸不可触碰的无限奥妙。大炎需要人们修行缺满为这片土地补充灵气，但完全不希望任何人有了修为以后造反，因此缺满总是能得到残破不正经的缺满功法，而能让这功法得以运用的法术，被朝廷和修行世家垄断的比仙门功法还深。

因此大多数缺满修士都是空有蛮力和灵力，有助于他们更高效地打铁耕田做文书工作，但并无法用巧妙的途径正确地发挥自己修为的奥妙。

当然了，这种限制并不是那么完全地锁死的。就像有些正统修士看不惯朝廷跟着缺满一起反了一样，长期的压迫和垄断之下，总有些细碎的法术流落出来，早早加入归元能够互相学习的缺满修士，用剑发出剑气、捏决刮出风刃、清心静气、使用简单的法术屏障还是会的。

这种会和仙门的大能没法比，只能说解决了有和无的问题。但缺满，在军师和仙尊掺和进来之前，原本也只是些止步于筑基之前的可怜普通人，他们能学到这些实用的法术，熟练掌握，正确使用，已经很符合期待了。

绝大多数缺满修士，对于自己长期练气，最多刚刚筑基的修为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对练气修士野路子能学习的法术就是只有这样的期待。

……直到军师掺和进来，把某种那来头不明、凡人也能用来布阵乱炸筑基的法术炸弹写成册子分发出去之前。

吴家村上个月才筑基的归元头领，吴常亮躲藏在进村前的狭窄拗口两侧的山石上的树丛里，在远处噼里啪啦的混乱声响接近村口埋伏的过程中，再次把手边那个法术炸弹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这玩意说是法术炸弹，实际上它并不是某种圆圆会弹射的东西，和弹这个词没什么联系。这玩意有着好几层铁皮折叠起来形成的自由的外表，就像一张铁的纸被揉皱了一样，勉勉强强团成一团囫囵的形状。

这枚法术炸弹是一个很大的能够定身金丹修士的范围法术，吴常亮不知道它的原理是什么，只知道它看起来像一团揉皱的铁纸，实际上也是一团揉皱的铁纸——归元的使者带着一沓书过来，让他们按照书上的做法，在一张展开的薄薄铁片（形状不限）上抄写书上的法阵，再用铁签在铁片上沿着法阵的纹路开出沟壑。

这过程相当简单粗暴，属于会看图说话的工匠就能做到的水平。一番操作之后，凹凸不平参差不齐还带着锈迹的铁片上多了用铁签子划出来的简易纹路。归元的使者没有指出如何对这种简笔画纹路进行优化，而是简单检查了它们连接和笔画正确，之后直接用几种法术材料调制的汁水涂抹进那些细细的纹路里。

药水沿着纹路形成法术的回路，理论上它应该起到和正统仙门修士画的符差不多的效果，尽管这整个制作过程都是由凡人磕磕绊绊完成的。在获得一张用含有灵力的药水涂抹阵法的铁片之后，按照书上的做法，村里的铁匠用大锤把这一张大铁片窝了起来，边窝边沿着图片上的定位穿插浸泡过法术药水的铁签子加以固定，最后几次折叠，把一张大铁片叠成这么一坨好像揉皱了的抹布球似的玩意。

就这么几个步骤，能定身金丹的折叠法阵就做好了。

吴常亮和几乎所有头一次见这玩意的同僚，都很怀疑这玩意能不能起效。

归元的人对这种怀疑也是见得多了，完全就是意料之中。他们看村民不敢置信，也不争论，直接拿着几个球（它们各有各的不同形态，爆炸球比较容易做，有个差不多不太扭曲的石块就能凑活使，能控制金丹的定身法术就要麻烦的多了）来到村外，注入灵力，往前方一扔，爆炸法术炸弹当时就炸开了花。

威力很大，把村口的操练场炸出一个一尺深的大坑来。

村里的人目瞪口呆一会，看见那位使者拿了好几个村里自制的法术炸弹展示效果，有束缚、闪光、击落、利剑等功能之后，又都把嘴巴合上，选择相信归元，跟他们干了。

嗯……当时因为时间紧急，这个□□过程又麻烦，他们到最后都没试验这个能束缚金丹的法术炸弹啊。

……能行吗？

虽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吴常亮此刻捏着那可疑的折叠铁片球，心中还是相当忐忑。

可朝廷军的进攻是并不以守军的犹豫为转移的。

归元和吴家村的众人正在紧张，而他们布置在树林中的法术在眼花缭乱的触发之后，声音已经稀疏。朝廷军在一位金丹和两位筑基的带领下，已经在树林最前方显露了前锋。

不知归元军师从哪里弄来的这些法术炸弹，它们中的某些相当缺德。除了简单的爆炸以外，还有能一瞬间就把人半边身子冻成冰柱的法术，让人把周围人都当做敌人的幻术，适用于凡人大规模起效的定身咒，以及配合定身咒的切割法术。

这些玩意叠加在一起用，烟雾配爆炸，定身配切割，杀伤力相当可观，而且用灵力探查很容易触发，用凡人探查又很费人，确实给带领凡人军队进攻的枢密院修士制造了不少麻烦。

但一来那些毕竟还是“缺乏训练的凡人也能在缺少材料和人手的情况下布置和使用”的杀伤性法术，从有传承的正统修士的角度看，攻击力到底有限。二来时间太紧张，吴家村的归元能布置的也没那么精妙周全，在三千士卒趟雷配合灵气排雷的应对下也就炸死炸伤一百多人，并没有把这帮人的主要战斗士气打掉。

于是在朝廷军大部队已经离开树林，在边整队边向前快速行进的时候。在通往吴家村的石头豁口关隘前，埋伏在关隘两侧石头上方树林中的归元修士们估摸着距离，在朝廷军进入有效范围的时候，用各种简易法术驱动着法术炸弹，向朝廷军头顶兜头扔了过来。

守军的时机把握的很好，但朝廷军也不是吃素的。经历了刚刚小树林里的恐怖法阵洗礼，朝廷军此刻的警惕性空前高涨。他们队伍里有一个金丹，在投掷来的第一批法术炸弹还没开始下落的时候，那位金丹修士就用法术撑起了屏障，将第一波投掷的所有轰击都挡在了法术屏障外面。

军师的炸弹是从没在修仙界出现过的法术，对大炎枢密院的金丹来说是有点过于超前的黑科技，金丹也不好受。

但金丹可以不和法术炸弹硬抗。

他几个闪身冲入石头后面的归元人群，举剑要斩。

结果在冲到石头上方的时候，被吴常亮手忙脚乱注入灵力的定身法阵抓个正着，人在半空中刚刚还挺活跃，啪的一下就动弹不得，直接载下来掉石头上了。

堂堂金丹开场就被练气筑基俘虏，真是奇耻大辱。枢密院被定身的金丹咬碎一口钢牙，眼珠几乎瞪出眼眶。

他在极为愤怒的情况下怒了一下，被守军的几个练气阶段的缺满拉进树林子里去了。

紧跟着金丹起飞的几个朝廷筑基都傻了，去救怕也被抓在阵法里，不去救吧……就僵在那了。

归元修士继续对着他们和朝廷军扔法术炸弹。

几个朝廷筑基开始撑开法术屏障，并对归元们使用远程法术攻击。

朝廷筑基的基础还是打的牢，几下剑击和符咒都像模像样，挨着人能把人一分为二。对小树林后面普遍练气的缺满修士们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归元里藏着的一个金丹，拿了个正经法术卷轴，对着天上飘着的这帮人丢了个大型雷暴法术。

朝廷军的正统修士都是名门，几个人中有一个身上带了高品质护身法宝，几个人被炸了个灰头土脸之余倒没死。

他们开始在天上分散飞行（顶着下面物理或法术丢上来的半空中或许就会引爆的法术炸弹），对着下面用远程法术，也支援一下凡人大部队，同时开始呼叫支援。

朝廷军队伍里的另一个金丹是一位金丹中期的剑修，远程攻击就那么回事，看见金丹大圆满的同僚因为急功冒进被一帮练气俘虏，也不敢往前冲了，只好在队伍附近游走，抵挡冷箭，同时伺机寻找破绽突击归元的阵线。

双方僵持起来，连带着跟着朝廷军一起来的士卒们也因为扔炸弹的归元叛军暂时被修士们吸引了注意力，顶着频率极大降低的高空抛物的风险继续往前走，通过拆除吴家的拒马、用各种法子试探村口的法术等方法，愈发接近村口。

两方的战局一时焦灼激烈，村口一片轰隆作响。

而此时此刻，在吴家村后方进山的小道上，几个修士正护送着浩浩荡荡的几百村民往战场远处走。

“我们能赢吧？”同为护送百姓的一位缺满修士，只是炼气期的小姑娘问两位仙人。

“长时间战斗情况下，缺满功法比仙门功法占优，但他们境界差太多，不一定能顶到那时候。”卓映秋看了小姑娘一眼，把她拎起来放到旁边大娘的驴车上，催大伙快走：“这种战斗现在的输赢根本不算什么，最终胜负取决于他们谁叫来的大修士。朝廷军后面有个元婴和好几个金丹，他们来了你们就走不了了。你们也不想成为人质吧？”

“我们逃走了就能不做人质了么？”一个中年人叹气，把扁担放下来擦汗，回头看看天，又挑起扁担，继续往前走。

不会的，卓映秋想，如果能够走出山，他们就能说自己是走失的良民，大炎还能说自己这个仙尊弟子一路跟着的队伍是叛军不成？

唔，对哦，卓映秋回味了一下这个想法，突然似乎发现了仙尊名号的正确用法。

大炎不会因为所有小事为难自己，不会因为任何事处置自己，因为自己是仙尊的弟子。

但同时，因为自己是仙尊的弟子，她不能做违反师父立场的事，即使自己对大炎有些想法，但她要为仙尊的立场考虑。

这是师父不深入牵扯入大炎，因此也不被大炎局势牵扯的两面。

但其实这里有一件事是她可以做的，正如卓映秋知道师父也希望她进入局中做些什么那样。

那就是……她可以做一些师父绝对不屑于干的没品勾当，没品到没有人会用这件事去质问仙尊。同时也没品到，只要她不认，没有人能把帽子盖在仙尊头上。

比如跟着老百姓撤退，路上发现几个追兵‘死因不明’地躺在路上，但她毫不知情，因为她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气了，类似这样的事，她可以适当地腾挪一下。

这……没毛病吧？很合理吧？这和师父没什么关系啊！

卓映秋感到天地都宽广了。

于是，在一刻钟后，面对突然从天而降，想要鲨了这一队被掩护的村民的那位金丹期的剑修。卓映秋用剑架住他的攻击的时候，悄悄地这样想。

……把这个人悄悄鲨死在这，事后完全不认，是不是也是没关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