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诚挚地邀请卓映秋和衍之往恒家大宅赴宴。

他在请帖里话是说的很好听啦，什么感谢仙子和衍之阁下对翼州受灾子民的惦念，之前翼州对卓映秋和衍之多有得罪，作为二皇子要替大炎为两位赔罪，初来乍到，地方简陋，一点小心意请两位万万不要拒绝云云。

……不是，大哥，就算不考虑你是带着朝廷军队来‘剿匪’的，咱是不是也最好想想宴会地点，比如这个上谷恒氏头几天被仙尊进城时候撒了一把蝴蝶，鲨了小一半什么的。

卓映秋和衍之看着宴会请柬，拿远了它，无语。

“新城公主不是想找你玩吗？”衍之抖抖耳朵，问年轻的同伴，“要去吗？”

哦对，是，新城公主也会参加，而且也热情欢迎卓映秋和衍之一起过去参加宴会。

卓映秋是很不想去的，可师父还没回来，她没什么可做的事情。上回见到新城公主还是在国都安平，乞巧节那位公主邀请自己一起出去骑马出去玩。……虽然卓映秋对她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人家做的到位，总归有几分面子情，她感觉如今到了翼州用完了人家把她往旁边一扔好像也不太好。

她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对方应该还是在示好，大概不会害她，而自己无论怎么行动都不太会影响师父。

“……去吧。”她说，因为想到上谷恒氏和自家师父之前鲨来鲨去的关系，而已经很有预感地头秃了起来。

……

事实证明，像卓映秋这种对别人的情感波动无动于衷的家伙都能感到尴尬得头皮发硬的尴尬，极大概率是真的有那么尴尬。

当天晚上，和衍之一起来到上谷恒氏在翼州城中的大宅里，跟着二皇子一起往后院宴饮场地走的卓映秋，默默感受着周围走来走去的恒氏子弟、仆人妇女们的阴暗眼神，虽然觉得他们家那些死了的修士完全活该，也非得用力才能板住脸。

……倒不是真怕了谁的武力，但这场景中的某种社交恐怖气氛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映秋仙子今晚能赏光，真是让恒府蓬荜生辉啊！”带路的二皇子热情洋溢地伸手引他们往前走，作为皇族很有些东西，他好像根本感受不到这种‘实际上就是死了人’的气氛，像主人一样和卓映秋与衍之介绍这片大宅和后花园的种种妙处。

这里的花是南边运来的，十棵才能活一棵，非常珍贵。那边的奇石是从西边大江里挖出来的，价值几百灵石，形态很有江水韵律之美。院子的总体结构由东方有名的设计师三年精心设计，地上的砖石图案有着福寿绵延的美好寓意，路边的竹子都是有名的品种，灌木闻来馥郁芬芳。

卓映秋真佩服他能在这种被她师父鲨了一大群主人的宅邸里以这种兴致勃勃不当回事的热情态度介绍，甚至不得不想起了她师父在安平各种地方简直毫无自尊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场面。

她和兴致勃勃迎接过来的新城公主打了招呼，被后者过分亲热地扯过了胳膊：“映秋，我皇兄这次为了招待你，可什么好法子都用尽啦。翼州条件有限，你可千万别因为等下宴会上有什么招待不周生皇兄的气啊！”

……那肯定不会，毕竟白面泡水噎和灾年世家的豪华大餐都已经体验过了，无论二皇子端什么东西上来，她都不会意外了。

半个时辰后，坐在恒氏内宅花园景观湖旁边，看着湖上凉亭中长袖曼舞、身姿柔婉的舞女娉婷变换队形，听着耳边丝竹吹奏，女子吟哦歌唱的声音，卓映秋收回了之前不成熟的想法。

不是……这还在旱灾，你们后院里还维持了一个水池，还养了一大堆舞女跳舞，就算是大炎各地世家特色，但这是否……

鼻端飘来说不清是什么的香味，顺着风送来香味的木头此刻在宴饮场所周围四角的火盆中燃烧。面前的食物是用几种香料腌渍之后用油炸过的脆皮鸽子、用耗费大量燃料的挂炉烘烤法做的多汁鹅肉、用三种肉吊汤8个时辰浇的开花似的嫩菜叶、用鸡包在肚里蒸熟的米饭，春天才有的嫩笋、夏天南方的水菜、红油拌的鸭掌，刚出生的仔羊。

非常精美，食品制作手法高超，原料也取用讲究，在这样缺衣少食的匮乏荒年里，几乎称得上是神仙法术变出来似的那么难得。

卓映秋真没想到在这种大家伙都快饿死的灾年，这二皇子和上谷桓氏还能置办出这么一桌来。

……打扰了，收回之前的话，大炎的某些贵族在不做人方面还是一贯有些东西的。

“映秋仙子，这鲥鱼汤您可一定要尝尝啊。”侍女们端了汤上来，奶白色的小小一盅，旁边的二皇子热情地介绍着，“这可是翼州这边的小小特色，用上好的鲥鱼处理干净了，拴住头尾吊在汤锅上，用芦苇那么细的柴禾用最小的火焰微微蒸着，足足三天三夜，鱼肉全都蒸烂脱落进汤里，剩下一条完整洁白的鱼骨。一条鱼才能出等重的汤，那香味真是清雅鲜甜，没这家传讲究，旁处很难喝得到。”

卓映秋低头看着面前的鱼汤，汤色奶白好像玉一样，是有一股鲜甜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出于礼貌，又或者是转修新功法以后容易饥饿，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期待，少女拿起勺子，轻轻尝了一口。

没能预料到入口的鱼汤那样鲜美清醇，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二皇子和新城公主在旁边看着，那位仙尊弟子吃了凡间的好吃的，面上露出少女生动的人气来。便知她确实是年少的女孩子，仍然喜欢新东西，并非无论如何都打动不了，便都笑起来。

“看来映秋仙子很喜欢这道汤啊。总算见到你笑了。”二皇子凝望着清丽美丽的小少女，深情地感慨。

卓映秋露出营业笑容：“怎么会呢，我一路过来竟然一直失礼地板着脸吗？那可太不应该了，向您道歉。”

“不不，映秋仙子没有丝毫失礼之处。”二皇子摇头，“是我说错话了，只是第一次见您笑的这样开心，我想大炎之前一直对您招待不周，很是不应该。心里感慨，请您别介意。”

“我们大炎的物产丰富，佳肴舞乐都很好吧~”在卓映秋的另一边，新城公主端着酒杯，高兴地张开广袖中的双手，“比您和仙尊在仙山上苦修的生活，是不是别有一番意趣？”

“确实不错。”卓映秋礼貌点头。

他们互相恭维着说了些有的没的，二皇子和新城公主都是皇室子弟，场面人，平时哄老皇帝和宫里娘娘、枢密院修士们开心的法子一套一套的，再加上周围的枢密院和军中陪客烘托气氛唱和着，在丝竹舞乐、流水似的佳肴宴饮的烘托下，气氛热烈起来。

卓映秋其实并不懂他们互相吹捧玩笑的乐趣，食物对她来说只是食物，舞乐也不过是热闹的背景。可每个人都笑的很开心，大家亲热地互相说话，表演的舞女和端菜的仆婢全都言笑晏晏，食物很好吃，风送来似乎是檀香的美丽香味。如果可以暂时不去想这是在受了旱灾的翼州城中举办的宴会，一切似乎都变得热烈、温暖起来，连带着席上的人似乎也比之前亲近了一点。

这让她想起灵境宗的时候，想起父母还在的宗门宴饮，也想起了师父和师伯围着锅子说笑喝酒的场面。再如何冷淡仇恨，卓映秋作为人，内心深处仍对这样的场景抱有好感。

此时此刻，在这热闹的宴会中，远离一切孤身一人，又或是有个不近不远同伴在一起的仙门孤女，感到一阵微醺的温暖。

“仙子这次来大炎，是为了和您的过去做个了结吧？”宴会到了最为热闹的时候，二皇子喝了好几杯酒，也合着将军们的剑舞唱了两支歌，已经有些醉意。他对着也喝了两杯的仙尊的宝贝弟子笑道，“了结之后，仙子打算去哪里呢？”

“我跟随师父修行，师父去哪我去哪。”果酒度数不高，卓映秋没有醉，只是脸颊浮现出温暖的绯红色，对二皇子的态度都温和了不少，“大炎山川风物非常有趣，师父很喜欢，还没说要离开的事。二皇子殿下，这么快就盼着我走啦？”

“怎么能呢？”二皇子哈哈一笑，“仙子这样美丽，仙尊那么高贵，留在大炎让我们蓬荜生辉啊，无论留多久都是我们的荣幸。”

“倒是仙子，大炎的江山这样美丽，又有美酒佳肴、宫殿珠宝、丝竹乐舞，仙子就没考虑过以后也留下来吗？我们这有无数珍馐佳肴囊括五湖四海的山珍海味、数不尽的珠宝华服能极尽繁华地装点淑女的风姿，无论是歌舞还是音乐，宫殿中四时不断，大江南北的奇巧玩意，安平城也应有尽有。还有我这样仪容标致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仙子如果愿意留下，所有这些都会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捧到您面前，今天这样的宴会更是要多少有多少，您真的不心动一下吗？”

二皇子这样说着，凑过来，俏皮地冲卓映秋眨眨眼。

卓映秋望着他。

在她意识到二皇子在说什么之后，在她发现这些人试图用繁华的人间、奢侈的生活、英俊的皇子的求爱劝说她停留在大炎的时候。

微醺的酒意褪去了，深秋和初冬的微风一下显露出萧瑟和寒凉来。卓映秋望着这个被她师父鲨的了一多半主人的府邸，望着这些尽情饮酒作乐的军队将领和文官，望着深情地看着自己的二皇子，期待地看着自己的二公主，以及再靠边些一脸担忧的衍之。

他们竟然劝说自己，一个曾经的炉鼎、家破人亡和仙门有血海深仇的孤女、了解了棠梨知道就会死的秘密的修士、修行了异世界法术需要异界领袖帮助否则不得寸进的异端，前来修仙界阻止未来灭世乃至于越陷越深的异界的师父师伯的弟子——

他们竟然劝说这样的自己——贪恋人间的繁华，就这样留在大炎。永远做个凡人，和凡间的各种事情牵扯不清，为了给师父和这帮贪心不足的贵族牵线搭桥。

他们竟对自己有着这样的期待——

说不出是荒唐还是惊喜，卓映秋用一种绝非没有笑意的眼神看向了二皇子、以及在场除了衍之外的所有人。

她遵从本心，绽放出一个显眼灿烂，只是有些怪异的笑容来。

卓映秋：笑嘻了，荒唐过头以至于希望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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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寻路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