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能问师父。
卓映秋看着那图画上，有着稍微卷曲的黑发的美丽少女那样亲近地挽着师父，费尽力气不表现出异常来。
师父不曾提起他的家人，因为他本就是修仙界的过客。
他已经有恩于自己，已经在照顾自己。两个世界之间的鸿沟和差异……师父一直装作他们不存在，没有必要特意提起。
装作不知道，装作没注意，一切都能维持原本的样子。挑开任何事，一切也不会有丝毫好起来。
她对于师父是异界暂留时遇到的同行者，这不是她可以问的问题。
卓映秋颤抖的手握成拳头又展开，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唔……但那真是一位靓丽的姑娘啊。
师父喜欢这样的吗？看不出来啊。
还是尖耳朵。神态这样晴朗可爱，竟然是非人的民族。不过师父应该一开始就不在意这种事吧。
真好啊……等到有一天，这边事情结束，师父将会离开修仙界这种混乱邪恶的地方，回到他和平安宁的世界里去。在那里，人们不因为自己的种族和出身受到隔阂，师父也不用再费心于人们的肮脏手段和打打杀杀。会有女孩子喜欢他，而他便能真的和一位姑娘在一起，那是师父本来的生活。
卓映秋又看了两眼那漂亮姑娘的影响，便移开视线。
她在这里站了许久，沃兹华斯已经凑了过来：“在看什么呢，秋儿？”
“看到了师父年轻时候的图画。”卓映秋抬头回到。
“嗯，这是大概五百年前的时候照的。”沃兹华斯凑过来看看，没觉得有什么。
“那位女士是您的挚友么？她真漂亮可爱。”
沃兹华斯听见挚友这个词，乐了出来。
“这是我亲妹妹。”他对小徒弟说，“唔，虽然奥菲莉娅是很漂亮可爱啦，不过她比我小四百多岁呢。”
啊。
卓映秋认可。
啊？
她开始惊讶。
“我是长生种啊！”沃兹华斯看到她惊讶到呆滞的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好乐，“我才一千多岁，有个七八百岁的亲妹妹很正常好吧！”
啊？？？
卓映秋用那种比他还有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着他，都说不出话来：七八百岁的亲妹妹，您要不要听听您在说什么啊！
沃兹华斯明明觉得这很正常，都不能理解她惊讶的点在哪里：我们一族平均自然寿命是三千岁，我才一千多，在同族中不算老得串备份，这事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啊！
那我这个年纪，家里人关系好，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很正常啊！这不合理吗？这他妈的很合理啊！
卓映秋还是那种很震惊的样子，接受师父一千多岁还有血亲这种离谱的事（主要是因为她很容易把师父当人看，而不是妖兽那种保留野性的异族），让她这个人类有点接受不了。
沃兹华斯低头捂脸。
“奥菲莉娅是我妹妹，我们还有一位大哥。但他们都没有仙尊修为，在家里做自己的工作。”他把照片摆回去，因为知道家里人不在这边而觉得没必要给小徒弟介绍许多，“嗯，只有我来到了这里，不过我们寿命很长，所以几十年也不算长久分别，回头再见也是一样的。”
他说回头再见，自然是等这边完事回去自己的世界的时候。
卓映秋听懂了，她有些沮丧，又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挽留，变得蔫蔫回去。
她很喜欢师父……想留住师父。可对于师父来说，对于师父来说……她只是师父一路走来随手帮助、同行过一段而终将分别的过客。
师父……在遥远的她所不能触及的地方，还有自己的家人呢。
沃兹华斯看她沮丧，以为这孩子想起了自己家的伤心事。兄弟姐妹，父母亲朋……对于她来说还是不要想起来比较温柔。
他伸手摸摸姑娘，温和地对她说：“巧克力盛好了，去找点热水把它冲了，我们一起喝一点，然后去休息吧。”
……
心里装着事，卓映秋连甜甜的饮料都喝的心不在焉。
她坐在餐桌边上，左边是师父倒的热巧克力，右边是师伯拿来的酒碗和没开封的白酒。
再远一点，在餐厅桌子的那一边，沃兹华斯在和塞西莉亚打架，偶尔从他们那边传来诸如“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的宁静夜晚你别喝了！”和“好不容易领袖同意的宁静夜晚我喝点怎么了！”的那种奇怪声音，卓映秋不是很想听懂他们在用家乡话说什么。
结论而言，师父的肢体功夫打不过师伯。
沃兹华斯悻悻挪开卓映秋左边的椅子，坐下来拿起巧克力的杯子来掩饰自己打不过的尴尬。他的金发全都散下来，有着蝴蝶和流光般的幻影色泽，看着绚丽柔和，但不是个能打赢架的状态。
在他对面，女士用胜利者的姿态来到桌边，拍开酒坛的泥封，炫耀似的高高往下面的碗里倒酒，让酒水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溅在碗里撒的到处都是。
沃兹华斯究极无语。
卓映秋乐了出来。
女士倒完了，端起酒碗，把自己摔进有着厚厚靠背的椅子里，问他俩：“所以，现在领袖也同意了，下一步怎么做？”
沃兹华斯沉思片刻：“我打算支持归元叛军，推翻大炎朝廷，建立依靠我们的新的统治结构。”
女士面无表情，看过这集：哦。
卓映秋乖巧点头：嗯嗯，师父真厉害。
“如果我们必须要支持一边，目前炎国的情况，只能支持叛军了。”沃兹华斯叹气，也是教教小徒弟他们的考量，“……之前我们迟迟不下场，除了我们自己的立场缘故之外，也有观察各方面发展和表现的考虑。归元作为叛军，他们如何组织队伍，如何扩大影响、拉拢盟友、组织建设，将决定他们日后形成的新的国家的根基和形式。现在看来，虽然有些方面周淮还没有给我满意的答复，但他们总算有基本比别人都强点的答卷。”
卓映秋现在已经明白，师父为什么一定要找一方势力来支持了——虽然仙尊本身就是巨大的一方势力，但两位仙尊因为人手严重不足，是完全不足够凭借自己的意志管理控制大炎这么大一个国家平稳运行的。
你根本控制不了下面的人如何搞幺蛾子，哪怕他们造反无望，悄悄搞点事情中饱私囊，再来几个蠢货在智慧的小聪明里铲屎——就像翼州那些蠢蛋世家从卓映秋来到翼州以后干的一溜够所有事情那样——只要他们稍微没有自觉一点，而所有的监管控制系统也全都一起毫无自觉地装傻摆烂，估计就能把稍微有点精神洁癖（以修仙界标准看）的仙尊活活恶心死。
国家运行需要系统的组织，如果这个系统完全烂掉，只因为不怕死而服从仙尊，那么可以说整个国家都会像软泥一样趴在那扶不起来，从上到下所有的秩序全瘫痪。
师父也有需要睡觉的时候，这不是三四个人能够解决的问题。
如果是本地的仙尊，可以花费一些时间许诺以好的结果，拉拢本地修士，建立自己的班底。不过师父一来是外地人，本来没有师门，二来建立自己的班底太费时间，怎么整也得好几年。所以不得已，他得捡现成的，在现有所有规模足够能够管理一个国家的势力中选择一个来支持，或者说成为这个势力的靠山，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这是师父和领袖汇报的那种方法，最快的、最稳妥、而且能够切实实际地作为根基、作为管理者控制影响炎国的办法。
也像沃兹华斯和领袖汇报的那样，他选择了归元。
这些卓映秋都可以理解，不过她有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问题。
“您对归元的考察我能理解。但我们一定要确认他们最不坏才介入吗？不可以我们先支持他们，等他们赢了以后再慢慢改吗？”
“……也可以，就是会比现在让他们在反抗朝廷的过程中自己优化自己的系统麻烦。”沃兹华斯说道，“如果不在早期把队伍整理好，把纲领确认，等到他们组织规模膨胀，建立国家，一切在过去没有纠正的错误都会变成复杂的相互关联的既得利益团体。到了那时候修正，动静更大，影响也坏。”
就像现在归元内部在闹分裂那事一样，有些军头就是觉得军队就该烧杀抢掠，这是打了胜仗之后士兵应得的福利。在归元造反顺利的时候，这些人因为利益加入；在他们被朝廷打压，或者是因为大旱陷入扶助老乡种地的困境中的时候，矛盾难以压制。不愿意等待收成、吃糠咽菜的军头和归元总部进行了激烈的抗议，最后分裂了开来。
唔……
“归元军师精神好像不太对劲，这不要紧吗？”
“不要紧，或者说即使如此也比朝廷好些。长期以来，归元的组织形成和军师的指示脱不开关系。五皇子并不是坏人，他支持这些，但他太年轻，长于深宫，他不足够有提出许多归元举措的见识。”
“归元需要我们，因为他们走到如今这一步，在面对和朝廷的冲突之外，必将面对仙门的镇压。军师没有那种力量，他们只能依靠我们。仙门的镇压威胁将长期存在，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一旦选择归元，就很容易和这个新政权强绑定，能够最大限度保全自身的情况下掌握主动。他们目前压制着和朝廷的冲突，也是因为我们没有正式下场，一旦我们同意，冲突马上就会爆发。”
这样啊。
卓映秋眨眨眼，一种比听无聊的凡人国家斗争要切实的多的关怀心情涌了上来：“这样的话，您就要和仙门对上了。您……有把握吗？”
炎国内战怎么折腾都不会灭国的，最多大伙过不下去罢了，这次不行还会有下次机会。可是如果师父师伯有可能受伤，甚至不得不和修仙界仙门的仙尊对上的话，如果是那样凶险的代价的话————
卓映秋想说炎国或许不值得，可她很难开这个口。
“仙门的态度现在有点微妙……三圣似乎认为如果凡人努力挣扎，那么结果也有自然而然的部分。他们现在默许了我们插手这些事，表示如果我们能抗住三大派本来应有的进攻，就会像常理一样接受结果。如果三圣不出手，风险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是吗？”沃兹华斯向女士求证地看过去。
女士正在吨吨吨，接收到他的眼神把酒碗放下来：“……放心吧，三圣不出手，三大派不倾巢而出，就问题不大。”
卓映秋有时候想请师伯再稍微多详细解释一下她创新定义的‘问题不大’的。
她不知道两个仙尊该如何面对三大派几十位合道仙尊和好几位大乘真仙，即使三圣不出手，这也绝非功法可以弥补的差距了。
可是合道的战斗她可以说是完全不懂，连确认都难以做到……唔，或许是领袖给的什么法宝吧？
这样一想，她悬着的心似乎放下来了点。
“请您一定要注意保重自身。”她对师父师伯说，“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的胜负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沃兹华斯笑起来：“放心吧。”
卓映秋还是不放心，可更多的话她也没法再说。按耐下担忧的心情，她想起自己和师父目前似乎还和大炎朝廷黏黏糊糊的处境：“您已经决定去支持归元了，那么大炎朝廷要怎么办呢？以后就是敌人了么？”逮到那帮人大开杀戒什么的，虽然卓映秋对翼州世家极为不满，但也觉得府君、院首不算太坏的人，一夜之间被师父列为可击杀敌人什么的还是稍微有点过分了。
“当然不是啊，当然要尽可能的拉拢他们！”沃兹华斯十分惊讶，“能拉拢的要尽情拉拢，不能拉拢的要尽可能使他们不敌对。现在朝廷里的许多人都是有文化的人才，懂得治理国家和朝廷机构运转，哪能贸然树敌，不分青红皂白大开杀戒呢？”
卓映秋感到惭愧。
不好意思，修仙界仙门鲨来鲨去思路腌入味了，一般仙门这种作风可能确实是经常嫌人太多吧（？）
“翼州城再久留也没什么意义了，这几天收拾收拾，我们差不多该离开了。”沃兹华斯对小徒弟说，“我和你师伯会分头去叛军所在的区域和安平城跟踪一下情况，秋秋可以跟我们一起行动，也可以找个安静地方修行。但是归元要打过来，翼州本地情况复杂，已经不再合适了。”
卓映秋想和师父一起去办事，也想找个地方蹲蹲变强。两种想法都很迫切，她冲师父低头：“听凭师父安排。”
沃兹华斯直乐。
“说起来新城和二皇子还在翼州呢，需要保护他们一下吗？”塞西莉亚喝了好几碗，正在倒，想起什么来，问道。
他们是肯定不会带着新城和二皇子一起走的，两位仙尊看不上贵族统治阶级的嘴脸。但这段时间秋儿受他们招待，他们也不介意举手之劳稍微帮个忙。
这种事主要还是看秋儿的意见。
卓映秋想了想。
“……明天给他们传个话吧，就说我们要走了。到时候他们自然知道翼州要不再安全，会采取行动的。那两个人身边有护卫，这样就可以了。”
“如果他们算是你的朋友，我们多帮一手也没关系的。”沃兹华斯柔声说道。
卓映秋不想和那种高贵的王室子弟做朋友。
可她也不能欺骗自己那两人和她相处了一些时光这种事是假的。
长久以来，卓映秋都没有朋友。算算她被师父救出来一共就过了半年，大半时间都在路上，本来也没有机会交朋友。这样的她，被新城和二皇子那两个人使劲讨好，有好玩的带着她玩，有有趣的事情和她讲。
即使她知道那两人带着目的，可那种目的本来也是人之常情。她知道二皇子做事不择手段，新城是个目中无人的蠢蛋，但是看在他们坚持了一个月的份上……
“……唔……如果您不麻烦的话，让他们活着回安平吧。”
“没问题。”沃兹华斯温和答道。
女士喝完一坛，起身去储藏室拿酒了。
卓映秋想开师父玩笑：“新城原先还喜欢过您呢。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她有没有移情别恋。让她知道您送她回去，怕是又要感动不能自已啦。”
沃兹华斯知道她是拿自己开玩笑，无奈地笑着摇头：“唉，小姑娘么。”
“您不生气吗？”在修仙界，这种想法十分不敬，不仅直视天颜，还有大不敬的非分之想，会有仙尊降罪的。
不过沃兹华斯和仙门仙尊不一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生气啊。”他平和答道，“毕竟新城是年轻姑娘，我救了她，她有这样那样的想法，把感激和惊恐误以为是动心，乃至于真的有了想法，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人的情意许多时候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不由人自己掌控，这说不上应该不应该。”他端起巧克力的杯子，无奈地摇摇头，“虽然我几乎不会对人有男女之情，但能够体谅她的心意。我不会回应，她的热情自然会冷却，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责备乃至伤害于她。”
卓映秋也学师父端起巧克力杯子喝了一口，嗯，不如刚才热，温度温和了一些。
“师父真是好人呢。”她喝了一口，抬起头冲师父笑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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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寻路 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