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兹华斯离开了。
卓映秋带着师父给加的隐身法术和翩翩飞舞的小蝴蝶留下来,陪着江小云一大早梳洗化妆,换上红色的绣着吉祥图案的新娘婚服。红布往头上一盖,门口送亲的老娘子一唱,江小云被送上了花轿,就这样抬上了去往夫家的道路。
没有人看到卓映秋,她也就在旁边左右晃晃,还去前院看了看接亲的新郎官。
……就看了几眼,卓映秋就很明白为什么江小云宁愿不顾一切跑到荒郊野外去也要挣脱这一门亲事了。
好糟啊这个人,带着一帮子兄弟来迎亲,和他那些老光棍兄弟们的谈笑颇不庄重。对自己未婚妻子的容貌身材有很多露骨的遐想,言必称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以及女人嘛,生了孩子就听话了,不服气我休了她一类的话。
什么,休书?当然没有休书,我娶她花了好几两银子呢,这可是村里帮我娶上的媳妇。死也得死家里,怎么可能放她跑了。要是没法过日子,便带着她去镇子上,让她从别的男人那里赚钱来给老子花。老子的婆娘,怎么样还不是老子说了算。
他说的欢快,直到那些兄弟们拉了拉他,让他注意一下亲家的影响,这才闭了嘴。
卓映秋都听傻了。
她想问这是凡人间所有人都这么搞,还是就光这一家伤风败俗。但看着周围的人都带着鄙视但不见惊讶的目光,她不得不承认答案可能已经呼之欲出。
……不太尽如人意的那种答案。
旁边一个迎亲的媳妇悄悄捅捅旁边年长的老妈子:“……这女人总不如男人能干,光靠婆娘挣钱也不大合适吧?”
“他说从男人那里赚钱。”中年老妈子压低声音答道,“能是什么正经营生吗?皮肉生意啊!”
年轻媳妇惊讶地啊了一声,捂住了嘴。
卓映秋听着她们的对话,内心中感到天崩地裂,见识到了自己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世界的另一面。
她不懂为什么江小云的母亲愿意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把闺女嫁给这样的人家,她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她晃晃悠悠地回去了江小云的地方,看着新娘盘好头发插上珠花,口上点着红胭脂,面上白粉吸又匀。
她已经穿上了红艳艳的嫁衣,这在这个地区的民间是代表喜庆和吉祥的颜色。周围娘家亲家的女人围着她说祝福的吉利话,话语顺畅,至少在编写的时候能感受到融入了人民群众对出嫁女儿的美好祝愿。
别人都看不到卓映秋,江小云看得到。
漂亮的新娘看着仙子从外面晃悠回来,原本没有表情的上了妆的面孔冲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卓映秋看到了。
她下定决心,得把这件事办成了,把这可怜的姑娘从悲惨的命运中拉出来才行。
两个姑娘上了花轿,因为是凡人民间的花轿,轿子很小。江小云本来就是瘦弱的少女,卓映秋身体年岁也不大,两个人挤一挤很困难能坐下。
“真想看看外面什么景象。”新娘对卓映秋笑道,神情中还是忐忑的,因为现在出嫁的人是她,“可惜我们这样挤着坐,在外人看来很怪吧,我不好意思拉开帘子。”
“没什么遗憾的。”卓映秋选择不把自己在前院的见闻告诉她,“……以后你去了孙家,嫁给良人的时候再遗憾吧。”
江小云听着,眼中透出一点期盼的光来。
而这个时候,轿子起来了。从棠梨镇子里找来的几个青壮小伙子抬起轿子的四个杆,摇摇晃晃地把它抬离地面。
喜悦的乐声仿佛更大了,伴随着嫁妆和红绸匣子里装着的干果礼品等物也被人抬起来,这一队送亲的队伍开始慢慢向前进发。
他们离开了江小云家在棠梨暂住发嫁女儿的地方,顺着村子中的石板路往前走。棠梨白墙灰瓦的建筑从轿子两边错过,从眼前的轿帘下,还能看到棠梨小路上铺着的石板。
卓映秋记得那些丢魂的姑娘都是在出嫁路上出事的。到了这个时候,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并按照师父教导她的方法把思绪下沉,扩散精神,又或者按照修士的说法扩散神识到附近,穿过轿子的限制,探查监控起周围的情况来。
……轿子离开了江小云家,往镇子的另一个方向前进。这会穿过了镇子中心的广场,队伍踏上了高一截的石头架起来的地面。
……没有什么异常。
卓映秋皱眉。
今天的仪式一定有问题,极大概率就发生在新娘出嫁的路上。如今轿子都出发了,没有出事很不正常……
除非要出事的某些条件还没凑齐。
“你之前去过那未来的夫家吗?”她转头问江小云,“这个是去他家的方向吗?”
“不是。”江小云摇头,“我没去过他家,但我们也不是直接去他家。”
“我听他们说,我和女神生辰同一天出嫁,棠梨有特殊的习俗。为了请女神保佑并且表示对女神的喜爱尊敬,我们的队伍会先去山脚下的神祠祭拜。神祠的道长会为我们举行仪式,用神水驱散我们身上坏运气,再把我干干净净地送到夫家。”
卓映秋对坏运气的说法感到无语,她想起了昨天下午自己在酒楼里看到的,那个道士带着两个小童沿街洒水的场景。
她没看错的话,那人撒的就是普通的水……一点特异之处都没有。这个道士如今又把洒水这个法子用到了新娘身上,到让卓映秋想起了听说过的那些坑蒙拐骗混口饭吃的凡人野路子修士。
她觉得那个道士是个骗子大忽悠,因为显然他的弟子们什么都不懂,对发生的任何事都一脸茫然。因为这个猜测,再加上她确定那水里没有任何灵力,她甚至没有把洒水这件事和师父说。
但是这事情太诡异了,发展到这里,让她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和师父说破这些事。
……师父应该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又想,我得自己解决这件事,不能全都依赖师父。
卓映秋偏头看向落在自己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张合翅膀的金色蝴蝶,它的翅膀上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金色鳞粉,掉下来化为萤火般的金色光点,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身边总是拖着那样梦幻的一片光晕。
卓映秋好奇很久了,蝴蝶翅膀上的鳞粉是从哪里来的。
想到师父,她伸手摸了摸蝴蝶。
蝴蝶翅膀上的鳞粉被她摸掉了一大片,在她的肩膀上下落了一小片金色光辉的雾气。
蝴蝶抖抖翅膀,飞了起来。
卓映秋盯着蝴蝶飞,从送亲队伍出发开始就放在外面的精神力量还覆盖着附近的队伍和情况,没有感到任何不对。
江小云觉得好玩,也试探着去触碰蝴蝶。蝴蝶在空中抖了两下翅膀,灵活地饶了开来。
卓映秋看着蝴蝶竟然会躲,被激起了兴趣,也伸手追着蝴蝶想敲敲它。
她知道师父给的宝贝不会因为她碰了两下就损坏,玩心一起,毕竟有修为在身,还是摸了蝴蝶的翅膀两下。
蝴蝶在空气中抖落了一大片金雾,好像有点锤头丧气似的不挣扎了。它落回卓映秋肩膀上不再动了,一副放弃治疗的样子。
卓映秋从它的落地中感到了委屈。
她觉得好玩,也不再碰蝴蝶了。甚至在监控周围环境的同时还笑起来,有一种这蝴蝶法宝有自我意识似的奇怪感觉。
她们都没注意,或者说再如何努力也没法注意,这会迎亲的队伍已经穿过了许多街道和建筑。路边有些昨天下午道士带着两个弟子洒在街边的水痕已经干涸,却在花轿经过的时候慢慢消失,最终变得好像从没存在过。
卓映秋没有从道士撒的水中感受到任何灵力,把它当做了一种纯粹的封建迷信活动。
当然如果她曾经像师父师伯一样追踪考察过道士带着弟子走过的道路,就会发现,他们洒水的痕迹遍布了整个小镇,大体呈现某种有规律的圆形。
从镇子中心的小广场往外一路扩散,一头连接着镇子边缘,山脚下的小小神祠门口。
那些水痕现在慢慢消失,从整个洒水范围的中间区域开始。而这个区域中最重要的大致范围,便是中央小广场到山脚下神祠的范围。
也就是,送亲队伍和花轿正走着的道路。
……
卓映秋好像晃了一下神。
又好像不止晃了一下神。
这晃神让她想起了自己还弱小的时候,睡觉之前闭眼躺在床上,在陷入梦境之前思绪会混乱的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她的一切想法都是没有逻辑而混乱的,过去的经历以各种毫不相关的夸张方式发展和连接,并且不会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
但卓映秋并不困,她现在是修士,不需要那么不可抗拒的睡眠,本来休息很好也没有坠入梦乡的倾向。
但她就是晃了一下神。
换句话说,她清醒着,却清醒地进入了睡前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
好在她还有着修士基本的警惕,很快清醒了过来。轿子还在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旁边的江小云却已经歪头睡了过去。
卓映秋眼神凝重起来,她想起来了。在半梦半醒的那时候,江小云和她说自己要去看看,就从她身边站起来往前走了。同时,江小云还和她说自己有点困,便靠在那里睡着了。
只有一个江小云,她不可能即留又走。卓映秋意识到就在刚才,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个需要她保护的姑娘中招了,而她因为自身的强大,又或者不是目标的幸运,贴身保护也仍然被扔在了这里。
送亲队伍还在摇摇晃晃往前走,对发生了什么事浑然不觉也漠不关心。卓映秋伸手晃晃江小云,她还活着,但考虑到丢魂姑娘在夫家被发现的时候都死了,这个活着的状态并不能令人放心。
卓映秋试图用法术唤醒她,也试图再去寻找之前让自己陷入梦境的感觉,想要进去找江小云。
失去意识的凡人新娘歪在那里,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但卓映秋肩膀上的蝴蝶,师父留给她的宝贝这时候振翅飞了起来。卓映秋看着它绕着自己飞了一圈,金色的鳞粉洒落,她的眼皮沉重下来。
她只来得及往后靠在马车的内壁上,就陷入了黑暗的梦乡。
……
卓映秋可能只睡了一瞬间。
当她再醒来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变得异常安静。花轿已经静止地放在了地上,没有迎亲的乐声和抬轿子送亲的队伍。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困顿懒散的香气。
轿子里除了她没有别的什么了,刚刚还睡着的江小云不知所终。卓映秋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前的帘子外面是一片漆黑,似乎这时候已经不是白天。
一睁一闭,好像一切都换了。
卓映秋抿抿嘴,她明白,这就是棠梨真正发生问题的地方。是那些新年丢魂,让江小云昏迷的始作俑者制造出来的精神或是幻境世界。
贸然进入未知的幻境十分危险,好在修仙界的大多数幻阵受限于某种古老而公正的法则,必须存在某种安全无虞的道路,并且这种道路对于主人和外来者都同样有效,因此这种危险还算不上毫无反抗的余地。
沃兹华斯的金色蝴蝶在旁边翩翩飞舞,卓映秋恐怕江小云出事,掀起花轿帘子,站了出去。
在轿子外面,整个棠梨镇的白墙灰瓦都沉浸在夜色之中,一轮圆月高悬,下方是挂满灰瓦檐下的红灯笼。而他们的轿子就停留在江小云出嫁的宅子门口,队伍出发的地方。
周围空无一人,物品倒是停留在江小云出嫁队伍出发的前一刻。就好像并没有队伍,也从未有人从亲出发过。
脚下的石板路平整而略有凹凸,在白墙灰瓦的道路之间延伸着,被圆月和红灯笼所照耀,延伸向空无一人的棠梨村,向着送亲队伍原本会走的路,通往村子中央的小广场方向。
在那条石板铺成的小道上,穿着红色嫁衣的江小云跌跌撞撞,好像丢了魂一样沿着石板路僵硬地向前走着。
而在她的面前,道路延伸的方向——
卓映秋抬起头,屏住了呼吸。
那里,不,不能说那里,应该说他们前方村子的头顶上——
有一颗巨大的,开满粉白色小花的巨树。
这巨树的树干从村子正中央小广场的方向耸立起来,没有叶片的树冠完全由粉白的小花好像云朵一样堆砌。夜风吹过,树上的白色小花好像雨一样落下,飘落满棠梨村,飘进静溪湖的方向,似乎也能被风卷起,飘到棠梨平原最边远的角落上去。
那巨树的树干高耸坚硬,树冠如云一般丰茂。花朵有着白色的底色和粉红的边缘,还有一丝丝紫色的脉络,充满灵动的生机。甜蜜芬芳的花香在空气中飘散,一切都是那么美。
但与此同时,不知为什么,卓映秋远远看着那诛美丽的巨树,感到一阵奇异的,令人不想面对的不可描述的毛骨悚然。
开着海棠花的梨树。
棠梨。
江小云的未婚夫是很恶心。
但他的操作在旧社会是合理合法的,从古至今的记载中没有少过这样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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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生辰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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